李晔在几位内官的随侍下沿着白石御道步入大殿,侧看到崔胤和朱温,一个神色凝重,一个目视前方,神情绝然坚冷,让人有一种从头到脚的心寒感,分立在两侧。
    唐昭宗平素对两人礼遇有加,为了昨晚的事情,他只能平视,笔直的走到深处,安坐下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唐昭宗冷肃的神情略缓,双手轻轻一抬:“诸位爱卿平身~”
    “微臣郑元规有事启奏。”
    “臣也有事启奏。”
    李晔眉梢轻微一紧,淡淡的说道:“老将军,您先说。”
    “老臣想向陛下参梁王一本。”
    “梁王?他有何错。”
    “他的亲侄朱友伦不遵军纪,在禁军营房里喝酒,身为指挥使,无法做出表率,所以请陛下撤去朱友伦的宿卫军都指挥使一职。”
    郑元规说完,双膝跪地,晃晃悠悠的俯下身,叩拜。
    “这~”李晔屏息静气的看着朱温,他此刻略微慵懒的驼着背,眼眸下垂。
    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梁王,你这让朕如何帮你。
    一侧看戏的崔胤心中大喜,眼角不停地扫向朱温脸上,眉眼间流露出一股喜气。
    “梁王!老将军说的,你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需要解释说明一下……”
    “不需要!既然老将军决定了,就那么做,治军不严,教导不利的确是本王的错,如果友伦是我手下的士卒,就不是除去官阶那么简单了。”朱温冷冷的说着每个字,眼底却很平静。
    崔胤皱眉打断了朱温的陈述,他上前一步说道:“可是梁王,你家侄子昨晚从牢狱脱逃了。这又作何解释?”
    朱温缓缓挪着步,来到崔胤跟前,猛然停住,负手而立,扭过身对崔胤冷笑道,“朱友伦再不济也是个都指挥使,你凭什么抓他?你是新禁军的统帅,还在招募兵马,这期间的城防还是归朱友伦所管,我也是一路当兵过来的,别以为我常年在外不知道,要抓也是皇上下旨,你哪来那么大胆子敢自己做主。”
    在场的大臣们没有一个敢上前劝谏一句,都大气不敢喘一下。
    李晔面色一沉:“好了,都给朕闭嘴!”
    在场的大臣,除了朱温和崔胤全部轰的一乱,纷乱的跪倒在地,随即化作一片死寂,安静地能听到每个人急促的鼻息声。
    “吵什么啊,郑老将军说的没错,治军不严必须要削去官职,崔丞相你也没错。梁王!这样。你负责把朱友伦尽快找寻回来,然后再来找朕,朕来处置,都别吵了,头疼!”
    李晔看了崔胤和朱温良久,目光中有着阻止他们的意思,只是两个人怒目圆睁地盯住对方,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唐昭宗的关注,李晔霍然拂袖转身,往内殿而去。
    “退朝~”内官们宣读的声音响了起来。
    “微臣遵旨。”朱温垂眸,一自个的举步就往殿外而去,慢慢远离了崔胤的视线。
    崔胤的眸光仿佛是整个寒冬般的冰冷,色泽无光。
    出了殿外,李振,敬翔已经在一侧候着,一看到朱温,连忙迎了上去,三个人肩贴肩的并排而走。
    “蒋玄晖怎么说?”朱温压低着嗓门,用丹田气沉声问道。
    “昨日三更,崔胤去请旨,想抓友伦,但是被皇上拒绝了。”李振道。
    敬翔眼角向下一瞥,看了看台阶,接话道,“后来崔丞相擅自从禁军挑选了一千人,就来驿站抓人了,除了想抓人,无非还是想挫挫王爷您的锐气。”
    “我的锐气?”朱温长袖轻扬一甩。
    “是啊,王爷你现在是重臣,都听你的,你看昨天禁卫军拒绝行动,当场就把崔胤气的够呛,所以今天在朝堂上巴不得弄死王爷你。”
    朱温恨恨的蹙了眉,声音有些浓重:“王彦章那有消息了么?”
    “还在找公子,今天出城找寻了,估计很快就有消息。”
    朱温脚步一紧:“走,速速回驿站等消息。”
    ******
    城外
    屋中只有一个冷硬的床榻,旁边有个黄木几案,由于时间长久,黄木有些地方裂开了,地上有一些碎落叶。整个看上去很简陋至极。朱友伦立在窗前,静静望向那片清澈透明的天空,对眼前这个安逸的环境倒是颇为安然。
    ******
    驿站
    朱温心绪不稳,胸口总有股浮躁的息窜动,他在房门外来回踱步,来到每个房门前,缓步迟疑又踱步向下个房间而去。李振和敬翔见状忙跟了上去,却陪着朱温来回走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说一句话。急急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朱温眉头一紧,脚步一顿,目光直逼王彦章身前。
    “在哪,找到了么?”朱温迫不及待地发问道。
    王彦章只默默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带回来的。”
    王彦章低着头心里七上八下,大气不敢喘,小声的应对道:“在城外,但是有人布阵了,我进不去,只能隐约看到公子的影子,是他没错。”
    良久,朱温微微动容,深深一叹:“布阵!这个儿子还真的是很有出息,隐藏的那么好。”眉心并未舒展。
    “那要找友裕公子么?”
    朱温的声音如同深深地黑夜,幽凉:“不用了,有他保护,谁也近不了身,除非友伦自己蠢钝到来送死。”
    王彦章一心跟随朱温打天下,对于他的命令,从来没有任何反驳,弟弟死后,深深刺激了他夺天下的信念。
    朱温轻抿双唇,眸底深深一亮。
    “明日你进宫一次,找蒋玄晖,让他把李晔身边的内官陆续换成自己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我不想崔胤这个老狐狸在我们眼皮底下有什么小动作,我们还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遵命,属下告退。”
    城外
    朱友伦端身坐在榻前,百无聊赖的仰头望着屋顶,两个脚丫子自然地抖动着。
    “好无聊啊,友裕啊~~,你怎么还不来,我要饿死了。”
    “你死了,我岂非白救你了。”朱友裕的声音从窗外飘了进来。朱友伦手肘撑头,妖媚的看向朱友裕,唇角浅浅带笑,比了一个兰花指,指向朱友裕,“来嘛,我要你喂我。”
    踏入房门的朱友裕懵然失笑,顽皮心起,他放下篮子,取了一块酱汁饱满的红烧肉,比划了一下。
    “要吃啊,来拿。”
    朱友裕将红烧肉朝天空一抛,笔直的一条线只击房顶,朱友伦眼见美食飞走了,手掌撑塌,用力一腾,飞身到了半空中,五指张开奔着红烧肉而去,朱友裕索性拿起桌上的茶壶,喝了一口,对着朱友伦的手喷了上去,突袭而来的水柱让朱友伦双眉一挑,为了避开水珠,后撤手转身落在了床榻上,而那块玩耍的红烧肉,一面抖动着膘,一面垂直急速下降,朱友裕举筷一夹,将肉满满的送入了口中,细细的咀嚼了起来。
    “你说你恶心不恶心,拿水喷我,知道我饿,还不让我吃,你还不如让我死了呢,好歹也能做个饱死鬼。”朱友伦歪着头,一本正经的说着。
    朱友裕哭笑不得,拢了拢微松衣衫,斜飞一眼:“好了,不和你闹了,这一篮子都是你的,好好吃,吃完早点休息,我今天要回去了,再不回去,父亲要担心了,你等风声过了,就回汴州,知道嘛?”
    “在这个屋子,要待那么久,这不是要憋死我啊。那我伙食怎么办?”朱友伦枕着头,眼眸不停闪动。
    朱友裕扭过头,淡然一笑:“我会安排人,每日给你送来,门口我布阵了,你睡吧,我先走了。”
    浅浅的月光照耀着朱友裕的影子,斜斜的投影在地上,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无垠的夜空中,房门就在他离开的当口,突然打开了,朱友伦张望着门外四下,自嘲一笑,眸光爆亮。
    “还走得真快啊,布了阵法,正好我试试。”
    房门口是一片树影婆裟,苍翠挺拔的山林,只是那每一棵树都有很奇怪的占位,朱友伦刚一踏脚,东南、西南、西北、东北的树木瞬间移动了过来,死死的卡住了朱友伦的去路,朱友伦掂量了一番树木的站位。
    “这居然是六花阵,好小子啊,你搞那么复杂的阵就是为了把我困在这。”
    月上天空,透亮光明的月色隔着树叶缝隙,透了微微的光线。发丝微散,朱友伦盘腿坐在地上,只觉眼中有些酸楚,便仰头躺在了地上。深夜寒露重,朱友伦不一会儿已经感觉凉意渗透了衣衫,他一个鲤鱼打挺,容色清冷,似有清醒的自言道:“六花阵是八卦阵演变过来的,按八卦阵必能出去。”
    八卦阵按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此阵可破。没一会儿,朱友伦笑而不语的站在一堆树木前。
    观江海~~~,我来了,你们谁也关不住我。
    崔胤府
    宫灯点点,纱帐后,依稀可见崔胤斜倚在枕上,下人们近前低声说了什么,一个低沉而且略微慵懒的声音转了出来,帐幕拂动。
    “什么消息?”
    侍从连忙屈膝抱拳,低声说道:“启禀丞相,朱友伦进城了。”
    “现在进城?谁放的,城门都关了。”
    崔胤眉眼一扫,眼角中泛着冷光。
    “他!翻了城墙进来的。”
    朱友伦你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朱温拼命的保你,安排人将你救走,还不怕死的回来,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崔胤淡淡笑了笑,闭目歇息,沉默了片刻,“翻墙~,无妨!还当我不敢动他,呵呵,传令下去,一切照计划进行。”
    “遵命!”
    没有星星的夜晚,如同空灵般的寂寥。漫漫长夜,那颗属于浮动的心,早已在暮色中静静地燃烧,喷发。

章节目录

桃花拂渡江河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百草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百草萌并收藏桃花拂渡江河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