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姑娘,都唱了一天了,歇歇吧。”看着依旧拿着帛书低声吟唱的卫子夫,卫少儿无奈地翻了一下白眼。
    “反正都是小声哼唱,我不累呀,要尽快记熟这旋律。”卫子夫笑道。
    “我看啊,你不是喜欢这首歌,是喜欢这个人。”卫少儿揶揄地道,“你别说,这刘郎君长得俊美,谈吐优雅又爽朗,想来也是个士人,你跟了他想来不会有差。”
    “好啦,姐姐,你就别取笑我了。”卫子夫俏脸微红,放下手中的帛书扭头不依。“我只是一介歌姬罢了,哪里能奢求得到他那种高贵的士人的青睐。”
    “姐姐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来?要知道现在的这个世道,错过了一个人,也许这辈子就再也不能相见了,你如果不把握好,也许就再无机会。”卫少儿幽幽叹息了声,“我不懂音律,也不懂太多深奥的道理,我只知道,天长路远,很多时候,一别也就今生再无相见之日。”
    “我知道他伤了你的心,姐姐,你就别再想霍仲孺了,一个连父亲的责任都担当不起的人,不值得你惦记。”卫子夫站了起来,拉着姐姐的手劝慰道。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的心思都在去病那里呢。”卫少儿牵强地笑了笑,“我观刘琦此人,行事正直大气,应该是个良人,咱们家虽然出身寒微,至少是良家子,不是奴隶,不说配不配得上吧,能争取一下总是好的,而且我看你们一个教一个学,配合得很是默契,他还用笛子陪你清唱,就这份细心来说,已经远胜许多心高气傲的王公贵族了。”
    “待我静静想想罢,姐姐暂且别说了,好不?”卫子夫觉得自己心有些乱,叹息了一声,“姐姐,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们的自由都受侯府约束,说是良家子,其实只是侍奉公主的下人罢了。”
    卫少儿默然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卫子夫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只觉得思绪万千。
    如果可以,她又何尝不想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是她知道这个世道的残酷,在侯府她看多了私底下的勾心斗角,像她这样出身卑微的歌姬,是没有任性的资格的。
    所谓的歌姬,很多时候,不过是权贵的玩物罢了,他们绝对不喜欢自己的玩物会有自己的思想和主张。
    她谨小慎微地活着,只因为自己还有一众兄弟姐妹,不能给他们带来危险,不能给他们添加麻烦。
    好想,像这肆意的雪花一般,任性一回啊!
    卫子夫看着苍茫无垠的天空,不知不觉中清泪从眼眶滑落脸颊。
    刘琦从木器作坊中走了出来,观看了这个时代的耕犁之后,他心中有了点想法,可惜现在不是时候,不然可以买上一两头耕牛回去,减轻一下小河村的耕作负担。
    朝客栈方向走了一阵,他意外地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
    “卫小妹?”
    穿着裘衣的卫子夫抬起头,有些怔怔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刘郎君……”
    “怎么了?大雪天的走出来做什么?也不怕冻坏了自己?你的哥哥姐姐呢?他们就不管你?”刘琦皱眉道,一挥手,雪花绕过两人的身边,却没有一片落在他们身上。
    “我是偷溜出来散心的。”卫子夫低声道,没发觉在他身边似乎气温不再那么寒冷,甚至连风都为之停止。
    “有什么烦心事么?好吧,我陪你走一段路,散散步也好,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刘琦把她头顶披风的积雪拍落,有些责怪地道:“怎么也不带把伞出来,再呆一阵都快变雪人了。”
    “刘郎君住在终南山?平时都做些什么?”
    “应该说在秦岭里边,平时啊,嗯,画画,打猎,吹吹笛子,跟二丫那几个娃娃做游戏,基本上就这样吧。”
    卫子夫心中一紧,低声道:“原来你有孩子啊?”
    “哪里,那是村里的孩子。”刘琦笑了笑,“很可爱,就是都瘦弱了些。”
    “刘郎君还没成家?”卫子夫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般你这个年龄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吧?”
    刘琦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是无奈:“难道我看起来那么老了吗?”
    卫子夫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只是一般人十五岁到十八岁左右都已经初婚了,刘郎君也已经十八岁左右了吧?”
    “论年龄的话,我可真可以称为大叔了。”刘琦哈哈一笑,可不是么,三十二岁的人,在这个朝代已经是步入中年了。
    “你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不似这世间之人似的,衣服的样式也是。”卫子夫看了他一眼,探询着道。“我这样说,你别生气啊。”
    “这有什么,玩艺术的人特立独行很正常,你没有说我是丑八怪已经很庆幸了。”刘琦毫不在意地道,“我喜欢自己设计衣服来穿,方便就好,似你们穿的深衣,实在太繁杂了,不适合我。”
    “似郎君这么英俊而又稳重的人,该有很多女子喜欢吧,就没有媒婆上门提亲吗?”
    “过奖。”刘琦哑然失笑,“我深居山中,双亲又不在这世上,哪里会有什么媒婆来找,况且世俗中太多纷扰,还不如嗷啸山林落得个轻松自在。”
    “郎君倒是个洒脱之人,可惜人世间,想获得自由和安全,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卫子夫停下了脚步,有些失落地道,“刘郎君是知道的吧?我不过是平阳候府中的一个不起眼的歌姬罢了,很多时候,是身不由己的。”
    “歌姬,或者说讴者,只是一种职业,就像我画画一般,无需分高低贵贱。”
    “话是这么说,在一般人眼中却是不一样的,你看,人和人是不同的,奴隶看到贵人不是隐藏起来就是得跪在地上不敢看人,农夫遇到贵人则是自动退到一边礼让,士子们意气飞扬昂首挺胸,勋贵们横行无忌高人一等,在贵人们的眼中,歌姬也好,侍者也罢,不过都是随手可以抛弃的下等人罢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刘郎君一般能够善待贫民奴隶,见到乞丐还会取些食物施舍的。”
    卫子夫轻声道,“从这两日子夫所看到的,已经知道郎君是位心善之人了。”
    “人,总得有些同情心,是吧?”刘琦沉默了一下,叹息了声,“我救不了太多人,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尽点心力,无愧良心罢了。”
    “这已经很好了,能遇上郎君这样的人,是件幸事。”卫子夫道。“郎君明天就要走了,我们也要回平阳候府了,子夫赠君一玉佩,愿君一生平安。”
    她从袖子中掏出一枚系着红缨的圆形玉佩,用双手捧到他面前,“这是子夫的一点心意,请郎君切莫推辞。”
    刘琦把玉佩取了过来,玉佩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一时间有些发愣。
    卫子夫深深下拜,泪珠忍不住滴落在雪地里,她转身快步走进了右边的客栈里,刘琦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回到了街道相对的两座客栈中间。
    没想到,未来的皇后居然会送个玉佩给我,真是出乎意料。
    把玩着手中光滑的玉佩,这是一个普通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两朵花,看起来应该是牡丹花,雕工比较粗燥,价值不是很高,却是她的一番心意。
    刘琦沉思着,历史上记载的卫子夫是个堪称传奇的女性,她出身卑微,父不详、母曾为平阳侯家僮,其自幼习舞,为平阳侯府歌女。后被祭祖归来到平阳侯家看望大姐平阳公主的汉武帝刘彻看中美貌并宠幸,从而带回宫中。入宫之后,汉武帝却再也没有宠幸过她,刘彻年少多情,喜新厌旧,早就将她忘记。一年多的时间,孤独,寂寞,仿佛就像是一场梦。这时皇宫准备放一些不中用的宫女出宫,卫子夫便去求汉武帝让她回到平阳公主那里去。汉武帝看着她心疼,再次宠幸了她,不久就怀孕了,生下了汉武帝的第一个儿子——刘据。汉武帝非常高兴,册封她为皇后,对她的宠爱日益增加,接着卫氏家族便都受到了封赏。卫子夫自身的条件外加其弟弟卫青与外甥霍去病的战功,使得她的皇后之位也坐得很稳,卫子夫进宫49年,过了38年的皇后生活,作为一个女人,卫子夫应该是幸福的,虽然自己一天天的老去,也许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得到丈夫的宠幸,但夫妻间的恩爱却是抹不掉的,可惜晚年的汉武帝听信小人江充的谗言,污蔑太子刘据行“巫蛊之术”,诅咒自己。柔弱的刘据被逼只能起兵向刘彻说明,可是被刘彻派来的军队围剿,自刎而死,卫子夫也被废黜了皇后。卫子夫不愿像陈阿娇那样孤独至死,也想明白了这一切,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这一切。
    从一个没有自由的歌女到母仪天下,卫子夫凭借的不仅仅是美貌,更是超高的情商,汉武帝是个非常极端心狠多疑和寡情薄义的男人,掌控欲极强,而卫子夫把女性柔弱顺从隐忍的天性发挥到了极致,这才成全了38年的厮守,只有到了生命的最后,为了她那性格与汉武帝迥异,并没有得到汉武帝的太多宠爱的太子刘据,她才显示出一个热血武将家庭骨子里的勇气与坚毅,那一刻,女性的柔美与刚强完美结合,生命也定格在了无愧于大汉皇后称号的辉煌中。
    卫子夫,一个传奇的平凡女子!她虽然美貌,却没有因为美貌而流传后世,而后人所记得的,也只是一个灰姑娘的善良与贤惠,以及一些遗憾、一丝期望。
    到底,要不要干涉她的命运呢?这么一个惹人怜爱的奇女子,落得被汉武帝逼得自杀的下场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她如果没有做皇后的话,在这阶级森严的古代社会中,过得不一定比皇宫里的好,至少,在那里她锦衣玉食地度过了半辈子美好的时光。
    沉吟了半晌,他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
    终究,无法袖手旁观啊!
    第三天,在晴朗的晨光中,一辆马车在卫氏兄弟的护卫下离开了鄠县的城门口,卫子夫就坐在马车上,忍不住掀起马车车窗的窗帘,朝那城门投下了留恋的一眼。
    心中有些遗憾和悲伤,他,终究没有来送行。
    失落地放下了窗帘,闷闷不乐地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随着马车的行进而颠簸。
    转过一个弯道,卫长君“咦”了一声,挥手让大伙停下了胯下马的脚步,朗声笑道:“刘郎君,没想到你会在此等候。”
    卫子夫心中一跳,脸上不由浮起淡淡羞涩的笑容。
    他,还是来了。
    刘琦淡淡一笑,看着停在面前的卫长君,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卫兄可谓知己,怎可不来话别?”
    “这句话说得好!刘兄弟有心了!”卫长君一怔,翻身下马,取出酒囊抛了过去,哈哈大笑,“话别怎可无酒?”
    刘琦扭开木塞,仰头灌了几口,伸手递了过去。
    卫长君同样豪饮了几口,相视一笑,都升起惺惺相惜之感。
    “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与刘兄弟请益书法之道了。”卫长君轻轻叹了一声,把酒囊放下。
    刘琦点了点头,凝视着卫长君,道:“我想跟令妹子夫说几句话,可否?”
    卫长君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点了点头,转身招呼妹妹下来。
    看着俏生生的卫子夫走到自己面前,脸庞有些红润的霞色,刘琦有些感概,点了点头,带着她往旁走了几步,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她:“卫姑娘,假如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在平阳侯府继续作为讴者侍奉平阳公主,偶得机缘为帝所喜,从此入宫成为皇后,半辈子生活优裕无忧;第二,跟随一个山野居士,从此隐居山林,过着平安喜乐的平淡生活,你会选哪一个?”
    “皇后?那怎么可能?”卫子夫扑哧一声笑了。
    “这世界上的命运,谁又说的准呢?”刘琦负手淡然地看着她。
    她的笑声渐渐消失了,眼神也变得认真了起来,沉吟了一下,道:“若是可以,我会选第二种,皇宫里的生活或许很好,但私底下暗流汹涌,每日里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哪里是我所希望的呢?”
    “你确定?”
    “确定。”卫子夫坚定地道。
    “好,既然如此,你便回平阳侯府准备跟平阳公主告别吧。”刘琦取下腰间的竹笛,放到她的手中,“若遇到无法抵抗的危险,吹响它。”
    卫子夫接过竹笛,凝望着刘琦,低声道:“平阳公主那……”
    “我知道,她会心甘情愿地放你离开。”刘琦道,“去吧,用不了多久,当你回到平阳侯府的第二天,就是我来接你的时候。”
    卫子夫双目睁大,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喜。
    “相信我。”刘琦微微一笑,看着她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马车,心头好像突然放下了一块包袱。
    管他什么大汉天子、平阳公主,既然神女有心,襄王何必无意?
    没有了她皇后的身份,我照样可以让她幸福一生,同样可以让卫氏一家出将入相,功盖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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