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淮冷冷推拒,若若心绪飞转,慌忙道:“去书院还能交到朋友,表哥不想交朋友吗?”
    谢淮垂眸,睨她:“不需要。”
    若若:“……”
    谢淮忽然讽笑一声,缓缓道:“想交朋友,你便自己去。”
    他是这世上孤苦之人,生来便活在阴暗角落中,不曾分得一分的眷顾。小表妹与他不同,只要渴望光,轻轻一触便能触及。
    她实在不必与他纠缠不清,深陷泥潭。
    他也不需要……她那微不可闻的同情。因为,只凭同情,如何能在漫漫长夜中走下去呢?
    细雨蒙蒙,如万千愁绪连绵而来,落在少年的素色衣袖上。那件锦裘,他却是一次都并未穿过。
    谢淮眸色愈发地暗,良久,他俯身半蹲在若若身前,轻轻捏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道:“别太依赖我,自己活下去。”
    若若心中忽动,恍惚地抬眸瞧他。
    她在依赖谢淮吗?
    一幕幕光景晃过,宛若利爪般蓦地摄住了心。
    若若心中怔怔然:是啊……
    不论面上如何掩饰,可孤身一人穿到书中的她,心中怎会不惶恐呢。在这陌生的世界中,唯有给谢淮关怀之时,她的心才能安宁几分。
    因为谢淮与她一样,都是孤苦之人。
    然或许谢淮,根本就不需要这些呢?
    没有她,书中的谢淮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了。说到底,谢淮的病,谢淮抄的佛经,全都是因为她。
    若若雪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怔怔地往后一步。
    一直都是她,在为谢淮添麻烦。
    “对不起。”
    清濛烟雨间,谢淮只听得她低低说了一句,便见她抬脚迈下木廊,步入雨中,溅起的泥水弄脏了他的衣摆。
    他深深皱眉,一顿一顿地擦拭着。
    拭不去了。
    衣摆上的污痕,和刻在心间的,小表妹方才落下的那莹莹泪珠。
    雨势渐大,如珠似玉地落了几日,却仍不绝如缕。天色早已昏沉,唯檐下的灯辉浅浅,暗色才退去几分。
    谢淮坐在廊下,凭一缕昏暗灯光去瞧手中佛经。
    “表少爷!”
    洗墨匆匆忙忙地自廊下奔来,神色焦灼道:“四、四小姐病了!”
    谢淮手中一紧,抬眸望来,眸中隐约凛冽。
    洗墨心中惊然,下意识往后一步,讷讷道:“表少爷……”
    “谁病了?”
    蒙蒙天色中,谢淮的神色不甚可见,洗墨只能听得他如霜似雪,平缓得毫无起伏的语气传来。
    表少爷变了,洗墨心中惴惴。
    不,不如说,表少爷又变回去了。
    四小姐来了之后,表少爷的神色比从前生动,话也比从前多,可四小姐一离开,他又变回从前那个淡漠无情,寡言少语的他了。
    洗墨敛息屏气,道:“四小姐病了,昏睡了一日都未醒。折月说,说淋了些雨的缘故。然小的途径朔雪院,却无意听见金大夫与侯爷说……”
    他咽了咽,在谢淮如雪山孤狼般幽幽的目光中,道:“金大夫说,四小姐病已好了,只是她自己不愿醒来。”
    沙沙——
    掌心蓦地收拢,待回过神时,手中佛经已被磋磨得皱了不少。
    谢淮盯着佛经,紧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第10章 无爱不能活
    朔雪院中,病榻之前,阮连臣望着面容雪白,躺在云锦中的小女儿,心中似重重青山压下,既苦又涩。
    安罗涟捧着药碗前来时,便瞧见自家夫君一动不动、袖手紧拢地坐在小女儿的病榻前。
    眼眸泛红,安罗涟低低垂眸,无言退了出去。
    匆匆行至青廊下,凉凉雨珠轻拂愁容,才令酸涩的眼眸缓解一二。只是心中担忧病中的若若,仍是沉重不堪。
    无意一瞥,却见垂花门外立着道清瘦身影。
    安罗涟回了神,惊讶道:“谢淮小外甥?”
    谢淮神色微顿,缓缓行来,俯身作礼道:“见过舅母,无意行至朔雪院,听闻若若表妹病了,故而停留一二,望您见谅。”
    听闻此话,安罗涟不由得恍了恍。
    谢淮寡淡冷漠,不曾关心过府中任何一人,往日阮连羽病了,也未见他有过只言片语。如今对若若,虽言语仍旧淡淡,倒也算有几分关怀了。
    想起病中的小女儿,安罗涟心头苦涩,望了望谢淮,道:“既然来了,便进来看看罢,那孩子……平日里总与我提起你。”
    谢淮藏在衣袖下的长指微拢,沉声道:“是。”
    行过青廊与一道花阁,入了房中,听闻阮连臣去与金大夫议事了,只见若若躺在云被之中,十分安静。
    安罗涟与谢淮轻声叹息道:“你去瞧瞧罢,舅母便不进去了。”
    谢淮颌了颌首,轻身走到若若榻旁,垂眸望她。她双眸紧闭,缩在云被之中,没了往日的神采灵动,偶尔还皱一皱眉头,仿佛梦见了什么难过之事。
    真是脆弱不堪啊……只是不陪她去书院罢了,就病成这副模样。
    灯火微黄,映得谢淮的眉间若明若暗。他沉默许久,终将长指抵在若若的眉心,试图拭去那令他莫名不悦的皱痕。
    “……”
    若若梦见了从前的事。
    那时,她无意看到这本记载了谢淮等人的书,作为一个旁观之人,瞧见谢淮悲怜的遭遇,她只是在心中默默说声可怜,便将书页轻轻揭过了。
    半梦半醒间,谢淮漠然无情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仿佛寒山上的雪,冷得没有一丝温度。若若朦胧地想——这是不是报应呢?
    苏安……
    我真想回去啊。
    “苏安……”
    谢淮听得若若口中呢喃着这两个字。
    他眉梢微凝,手下力度不由得重了几分,待回过神时,却听得云被中传来如小猫般的一声呜咽。
    “疼……”
    若若沉溺梦中,本不愿醒,却被眉间一道微凉的重力按得清明几分。悠悠醒来,朦朦胧胧间,正想问是谁下此狠手,扰人清梦,就瞧见梦中冷峻无情的谢淮,正一言不发地坐在她的榻前。
    “表、表哥!”
    若若惊得想坐起来,却被谢淮轻轻探手,按了回去。
    他眉间平缓,敛眸望来,第一句话竟是:“苏安是谁?”
    若若心中一惊,言辞含糊:“苏……安?若若不懂,表哥在说什么?”
    “呵。”谢淮冷笑一声,收回了手,侧了侧脸道:“罢了,左右是谁家的小公子。”
    见他不再追问,若若松下一口气,躺在被衾之中,病中思维迟钝,她眨了眨眸,怔怔地打量着谢淮。
    “……表哥。”灯火下,谢淮的神色稍显不自然,若若忽然回神,玉眸微微明亮:“你来探望我吗?”
    谢淮敛了敛眸,淡淡斜她一眼:“来看看蠢笨的小表妹什么时候病死,我也好落个清净。”
    若若唇畔微翘,小声道:“没病死真是对不起你了。”
    谢淮沉默几许,良久,神色淡然地落下三个字:“我陪你。”
    若若怔然:“陪我……”
    “去书院。”
    谢淮淡淡道:“若是不去你会死,那便去。”
    说罢,也不待若若作答,便飞快起身,迈步朝房外匆匆走去。若若伏在榻上,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微烫的脸颊。
    刚才神色淡淡的谢淮……可真好看啊。
    谢淮出了阁外,朝安罗涟行礼道:“舅母,若若表妹醒了。”
    “当真?”安罗涟大喜过望,连忙就要去瞧若若。
    “舅母。”谢淮出声唤住了她,沉默一瞬,道:“锦衣之情,日后再报。”
    安罗涟一笑道:“既要报答,别报错了人才是。”
    谢淮沉默不语。
    ……
    得了谢淮陪着去书院的允诺,若若的病立刻就好了。
    阮连臣心中却仍是不安,唯恐她再次病倒,但架不住她的软声撒娇,待过了几日便带着谢淮与她前去鹿鸣书院。
    描着金漆的长檐马车沿着晋安长街平缓驶去,檐铃微摇,车内,阮连臣端坐着,与若若、谢淮温声讲述鹿鸣书院。
    鹿鸣书院乃天家所建,分为春、夏、秋、冬四大外院,又设有绵雨、蝉鸣、红叶、山雪四大内院。内院中的学生,若非晋安城中名门世家之后,便是颖悟绝伦、资质卓越之辈。而外院相较之下便差了一些。
    府中,阮青令与阮青瑜家世都非上乘,然二人却在考校中以优异的天资入了内院。而阮青煦则在外院夏中。
    此次前去鹿鸣书院,以若若的家世,便是不用考校也能入绵雨内院,而谢淮则需由院中夫子测验一番,再作定夺。
    鹿鸣书院中,慕远之乃最年轻的夫子。
    他今十八,年少时便以学识渊博而闻名晋安。两年前,圣上于金銮殿前钦点他为探花郎,欲留他侍奉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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