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时,朱警官之死才彻底暴露在太子眼前。
    当初朱警官上京求助,谢茂也是走了太子秘书的门路才和孙家说上话,线是秘书牵的,内情太子岂会不知晓?不过是身份太紧要,这事又太微小,就让秘书出面处理而已。
    朱警官死了,谢茂带着艺人大张旗鼓去殡仪馆,闹得全网皆知,这事儿还需要调查吗?
    用脚指头都知道是孙家又犯蠢了!
    “他们不是蠢,是毒,是狂妄!跋扈!”太子脸颊浮起一丝病态的潮红,略微气喘,“可恶!”
    秘书也知道孙家不成器。可那是徐先生的母家,还能把孙家扔了呀?
    “我马上联系舆情监控全网封口。”秘书连忙说。
    谢茂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还不接太子的电话,可见不肯善罢甘休。
    孙家是莽,谢茂莽起来也不逊于人,真让谢茂掀了孙家的底子,损伤的可不仅仅是孙家的名誉。
    ——徐先生的母家仗势欺人,秋后算账报复基层小警察,现在朱警官已经没了,消息一旦传出去了,徐家名誉损害最大!首当其冲被议论的就是徐先生。按照以往的惯例,必然是封口处理。
    到了徐家这样的地步,权力已经到了顶峰,只剩下爱惜羽毛了。
    所以,怎么处置孙家是两说,先保住徐家的名声要紧。
    太子略微咳喘说不出话,只用手掌拍了拍桌面。在一旁的阿舍帮忙出声:“不要封口。”
    秘书不解。这事儿不封口,难道任凭谢茂瞎抖露,任凭坊间议论?
    “已经把他惹急了,再封了他的口,不许他说话,你觉得他会做什么?”秘书很多时候也会充作幕僚,随口说两句不算出格。太子揉了揉隐痛的额角,肺炎似乎还没好利索,有点抽不上气。
    阿舍拿了一颗保元丹用清水化开,喂太子服下。
    “这件事,已经没有商量的余地。”太子很快就感觉到迅速恢复的体力健康。
    他还记得自己一夜之间恢复了健康的双腿。
    谢茂做事是懂规矩的,正是因为他一向知情识趣,太子才知道谢茂今日的愤怒。
    ——该妥协的时候,谢茂都妥协了。若谢茂不肯妥协了,必然是碰到了痛处。
    太子不想和谢茂弄得剑拔弩张。谢茂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逼急了也敢直闯中南府。祖母那边的亲戚,祖母都死了几十年了,从前艰难时也没见他们多照顾自家,现在哪儿还有多少情分?
    再者,既非政斗也非利益,只为一口气不顺就买凶杀人,太子也觉得孙家可恶至极。
    他感觉沉闷的胸肺重新变得轻快健康,呼吸时充满了清甜的爽利,声音都变得按捺了许多:“你给越省厅打个电话,这事儿就不要发函了。让他们准备好应对舆情。谢茂那边掀了盖子,越厅要即刻响应,半天……嗯,不,三个小时之内,要在网上发出通告,派专案组对朱先文之死进行调查。”
    “好好地查。尽快地查。三天之内要做案情通报。”
    “那个谁……的妻弟?我知道,他在宁市是地头蛇,有人捧他的臭脚。让越厅盯好了!不要让小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嘴里喊着维稳的口号,私底下干的都是天怒人怨的丑事。扛着红旗反红旗,最最可恶的小人,两面人!”
    秘书一一记下来,虽说不发函只打电话,这话也说不出去,总得含蓄润色一二。
    也是近年阳奉阴违的事出得太多了,上面说不要太铺张浪费,一顿饭喝几箱茅台,大鱼大肉十有八九都剩下来倒泔水桶,太过分了,下面就敢把吃喝一刀切了,白菜梆子都不给基层吃一口。上面说现在的干部群众都太浮夸,要珍惜革命先烈的胜利果实,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生活,下面就敢大过年的强行拍彩虹屁,照着马腿使劲儿拍,恨不得把马腿拍折……
    孙家是太子祖母家的亲戚,在地方上经营日久,总有那么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兄弟。
    他们要是打着太子和徐先生的旗号,指挥当地跟谢茂硬来——
    正经点说,谢茂在宁市干的这一切,桩桩件件都符合被维稳的条件。网络上无法“封口”,那群无法无天的蠢货打算在线下封口,太子半点都不觉得意外。
    “给特事办发个函。让他们带人去宁市随便办个什么案子。”太子一锤定音。
    朱警官的车祸有蹊跷,这是肯定的。
    但是,一出事就从京市派人下去查?没有这样的道理。
    根据正常的程序,家属对朱警官的车祸死亡有疑议,且闹出了重大舆情,应该是由当地公安部门进行调查。这是交警部门的工作,由交警大队勘察现场,家属也可以提出尸检的要求。一旦确定是他杀,才会交回刑侦大队。——怎么看,这都是市局的活儿。
    太子直接让越厅出面发通告成立专案组去调查朱警官之死,就注定了宁市的某些人会下台。若是直接从京市派人下去查,那就代表越厅也有人要挪位置了。太子并不想让越厅任何人挪位置。
    谢茂前两年才被齐秋娴从越厅捞出来,那边不少人都知道谢茂目前是某神秘部门的老大。事情真到了越厅,只怕反倒没人敢动谢茂关照过的朱警官。再一个,你就算买凶杀人,也不会从现管找到县官,把上下全部打点一遍吧?这是见不得光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太子深信,就算有问题,也是皖厅有问题,和越厅只怕关系不大。
    所以,太子不能从京市派调查组下去,只能让特事办去越省“协查”别的案子,随便什么案子。
    这也是防止底下人胡乱解读命令的无奈之举。给特事办发协查函,代表谢茂是奉命掀盖子,中南府已经知情了,地方不要为了维稳,不去解决问题,反而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太子半点都不担心谢茂的安危。
    他担心的是某些蠢货把谢茂惹翻了,闹出什么轰动世界的国际丑闻。
    这要是不明真相又喜欢看图说话的cnn、bbc,爆出一个“某恐怖分子单枪匹马攻陷华夏某市”的恐怖袭击新闻,这他妈让华夏的脸往哪里搁?!
    第629章 两界共主(143)
    原先聚集在殡仪馆的记者都是专门跑娱乐新闻的,让他们爆个明星出轨撕逼的料没问题,绝对跑得比谁都快。等到谢茂那个千古奇冤的花圈一出来,他们还是跑得比谁都快——任何地方的百姓白布黑字喊冤,你看有正儿八经的记者敢报道吗?记者证不想要了?想转业了?
    跑娱乐新闻的记者也没多少搀和时事政治的心气追求,见势不妙,全都脚底抹油溜了。
    谢茂和桑晚等人打了招呼,衣飞石则安排艺人们离场。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有谢茂坐镇指挥,不需要他们再组团吸睛博眼球,何况,他们本身跟朱警官没什么交情,看在老板的面子上来吊唁是正常人情往来,一直待着不挪窝未免显得太过搀和闹事,总是损害人设的。
    华夏人民对艺人的要求宽泛又严格,具体到一些事务上,大概就是不谈政治。
    ——闭嘴,别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老老实实搞业务就行了!
    只剩下谢茂安排好的记者留了下来,给小婷做完了专访。
    被容氏报业安排来的记者三十出头,看上去精明干练,经验非常丰富。
    她知道这时候出门说不定就被砸了电脑拘进去、等着事态平息了再去宣传部道歉、等着吊销记者证,所以,门是坚决不肯出的。干脆就在殡仪馆找了个小板凳,抱着笔记本现场办公。
    她将早已润色好的稿子稍加修改,把小婷口述的一些细节加了进去。
    随着艺人们的离去,第二电影的许多工作人员也都相继离场。
    白天殡仪馆里总有一波一波前来吊唁的客人,这里停灵的也不仅止朱警官一人,别家丧主多有喜丧,搞得挺热闹,吃饭打牌唱歌一条龙,还有开追悼会的,加上闻讯赶来围观明星的群众,嘈杂无比。
    如今艺人已经离开,天也渐渐黑了,很少会有人晚上来吊唁逝去的亲友,殡仪馆自然冷清了下来。
    谢茂安慰了小婷,安排她和朱父及老警察吃些东西,自己则走了出来。
    浓浓暮色中,他一眼就看见了衣飞石的背影。
    旁人或许会认为衣飞石是太无聊了,走出来透口气,谢茂不这么认为。
    衣飞石是个很专注的人,这样东张西望漫无目的的情态,实际上是很明显的戒备状态。
    太子是什么态度,暂时不知道。宁市这边却很可能狗急跳墙。
    孙家的莽已经突破了下线,从花锦天被拘、朱警官车祸身亡开始,衣飞石就对这家人的理智不抱任何指望。目前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
    诚然谢茂身手很好,护住朱父和朱警官的尸首都不成问题,可衣飞石的本能就是尽量不让任何危险靠近谢茂身边,能把嘈杂阻隔在十米之外,他就不想往内收缩哪怕一公分。
    所以,衣飞石选择出门戒备。
    谢茂将端着的热茶递给他:“外面有特事办的人守着。 ”
    衣飞石只是笑,将茶接住饮了一口,是九芝涟煨青叶,不是茶,更类似于驱寒饮了。
    此时已近六月,暑气纵横。然而,殡仪馆是极阴地,停尸的冰棺沾了无数逝者的阴气,久而久之,自然有着诡异的冰凉。那被请来守长明灯的工人窝在椅子上睡觉, 身上还盖着小棉絮。
    这种情况下吃驱寒饮肯定是正确操作,可是,衣飞石可是阴天子。
    旁人都避之不及的阴森鬼魅之地,对衣飞石来说倒像是回家一般放松亲切,他哪里需要驱什么寒?
    衣飞石仍是将那碗茶一口口饮尽,看着谢茂只是笑。他能怎么回答谢茂?我知道外面有特事办的人在,但我就是要在这里守着?
    衣飞石不回去,谢茂也不想回去坐着。那灵堂的气氛太过压抑了。
    可殡仪馆里也没什么风景可看。隔壁一间间的灵堂几乎都挂着遗像,有孝子贤孙大批人在这儿守灵的,也有冷清清连个亲人都没有,只雇了一个工人看长明灯的。
    有子孙守灵的,后事自然不怠慢。
    雇佣的工人就不一样了,天黑了就铺床找地方睡觉。至于那盏灯?灭了也无所谓。只要赶在次日清晨丧主家属赶来之前,把灯重新点亮就行了,面上不出大差错,丧主家属还能怎么样?
    深信长明灯不能灭的家属,想必也很执着于灵堂安宁,绝不可能在灵前撕逼打架嘛。
    这点拿钱不办事敷衍过去的奸猾,到哪儿都是一样的,谢茂和衣飞石都不觉得奇怪。只是,搁在这挂着挽联布满花圈的殡仪馆,终究是比较唏嘘。都说人死为大,糊弄活人也罢了,糊弄鬼于心何忍?
    谢茂想起了自己的丧礼。
    他虽没有孝子贤孙,可他死去之后,有衣飞石替他守着。
    合陵之后,衣飞石追入地宫中,每天如常供奉瓜果清水,照看他的长明灯,仔仔细细地添油剪芯。
    事死如生。
    “小衣。”
    衣飞石转过头来,认真听着。
    虽然不太吉利,谢茂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倘若再有死别的时候,你实在太想我了,”他摸了摸衣飞石养得健康饱满的脸颊,不想回忆地宫中生生饿死、无比虚弱憔悴的襄国公。
    “……我是准你殉的。”谢茂说。
    这句话刚刚说出口,谢茂就后悔了。
    他是想起了衣飞石在地宫中忍受艰难饿死的痛苦。若事不能免,再到那一日时,衣飞石依然一意孤行非要殉葬,至少不要重蹈覆辙,让衣飞石再去经受那种自欺欺人地、心理与生理的双重折磨。
    可是,这句话绝不该由他来说,更不能说得这么突兀,那么未雨绸缪。
    眼前的大衣不是小衣,君上的衣飞石也不是心无旁骛只管爱着他的襄国公。他一句准殉出口,衣飞石很可能将之当作命令,日后真有不忍言之事发生,衣飞石不想殉也得殉了。
    不等衣飞石作出回应,已经后悔的谢茂马上打补丁,试图找补回来:“不过, 若我是被人害死的,你总先替我报了仇才殉吧?”
    圣人岂有寿终时?圣人之所以陨落,多半都源于意外,或自我超脱。
    若真有人厉害到杀了谢茂,修为尚不及谢茂的衣飞石怎么才能报仇?报不了仇就不许殉死,那就约等于不许殉死。只不过是给衣飞石找了个活下去的理由而己。
    衣飞石没有拆穿谢茂这番话里的前后矛盾。他同样有心照不宜的理由。
    ——若遇强敌,我这件铠甲还没碎裂,先生怎么会死?
    先生若遇害,我必然早一步不在了。想来也不需要考虑应该先替君上复仇还是直接殉死之事?
    记者准备好的稿件很顺利地发了出去。
    有容氏保驾护航,这篇稿件传播得艰难却顺利。据记者了解,她的账号被封停两次,又两次被恢复。她的稿件被删了四次,同样是四次被恢复。
    所有平台的稿件都不准许被评论,然而,准许传播。微博上可以转发,微信上可以分享。
    记者本身不明白帐号两次封停、稿件四删四复是怎么回事,谢茂很清楚。童画在线给他汇报情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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