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谢茂晚上也没有去容家老宅拜访。
    倒不是衣飞石太甜蜜热情绊住了他,两口子在正经事上从不耽搁,挣扎着在四点半之前起床了。
    谢茂电话里告诉容舜,说他要去老宅拜见,不过是口头上的客套。总不能他自说自话要去容家过年,找个小辈(容舜)去通知一声,自己就拖家带口准时上门吧?太不礼貌了。主动说去拜见容老爷子,就是亲自去征得老宅长辈的许可,以示尊重。
    谢茂看着衣飞石的面子,对容家长辈表示恭敬,老宅那边也不是轻狂人家。
    徐以方是哪家的人?谢茂在隐盟、在特事办是什么身份?母子俩打包去老宅过年,容家何其荣幸?真让谢茂跑一趟“求除夕饭票”,那就显得容家太狂傲了。就算谢茂和徐以方不计较,太子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不止没让谢茂跑老宅要饭票,晚饭之前,容尧帝与宋静珍夫妇还亲自来了一趟,给谢茂和徐以方送年礼、下帖子,客客气气地邀请两位过府。
    “事先没跟您商量。”谢茂一下午都在和衣飞石切磋枪法,事前想起了也没功夫找徐以方。他赔笑着给徐以方剥柚子,“您就当吃一饭局,咱们热热闹闹吃一顿饭,守了岁就回来。那边给您安排了休息的院子,实在不痛快我先送您回来……”
    柚子是谢茂随身空间的产物,甜得似蜜。徐以方吃过一回就打不住了。
    她接过儿子递来的柚子肉,小声说:“你可别担心我。我在哪儿都是一样地过节。”用眼神暗示了一下小客厅里的宿贞和衣飞石,“贞儿去不去呢,我瞧着她不大高兴。”
    谢茂顺着她的目光看一眼,今儿心情好,也故意压低声音,小声地告诉她:“她听得见。”
    徐以方咽了一口柚子,心中还挺绝望。你们这些修炼的人,怎么个个都是顺风耳?
    石慧穿着童画给她买的新衣服在客厅里打圈,叽叽喳喳地说:“我好久没看到天美了啊!我给她做了一个抱枕,童姐姐你看,可不可爱?……啊,我给你也做了呀,后天才给你。你看我的抱枕,天美会不会喜欢啊……”
    衣飞石站在宿贞跟前,并没有哀求催促她,只是问她明天的安排。
    宿贞听见了徐以方与谢茂的交谈,也听见了石慧对前往老宅的期盼,好像全家人都在盼望着明天的团聚,只有她一个人格格不入。
    宿贞能接受容舜,是因为她心目中的容锦华已经死了。
    现在逼着她去那个大家族里,按照家族位次,与容锦华以夫妻的身份坐在一起,身边再跟着衣飞石和容舜?她不讨厌容舜。可是,那种场合,所谓的团圆,对容锦华是圆满,对她就是羞辱。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死者为大。
    少年夫妻情深义重,为什么就不能成全他最后一个愿望。
    ……
    宿贞知道,只要她不肯出席,这些话都会毫不客气地朝她砸下来。
    所有人都会指责她矫情,指责她不合时宜,指责她心胸狭隘。容锦华不回家,你就准备回去。容锦华回家了,你就疯狂打他的脸。
    你吃着容家的饭,端着容家的碗,掌着容家的权,却连这点委屈都不能受?
    是的。
    不能受。
    宿贞挺直脊背,冷漠地说:“明日家宴,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第474章 乡村天王(233)
    衣飞石虽然不理解宿贞的想法,不过,他尊重宿贞的决定。
    一直在旁听壁脚的徐以方偏心宿贞,深怕衣飞石还要再劝,为了即将轮回的容锦华闹得母子失和,岂非不美?她连忙端着谢茂剥好的柚子肉去打圆场。
    “那咱们就不去了吧。贞贞,你前天才说要吃金丝煨火腿,我早上才把高汤熬上……才说不在家过节,浪费了我的汤,这可好了,明儿咱们自己吃年夜饭,我亲自给你做——”
    “妈,”衣飞石想说,您不去老宅,我不劝您,但是,作为儿子我得去一趟,您别介意。
    这话都没能说出口,宿贞已斩钉截铁地制止:“没得商量。”
    听这口气隐约又有了发飙的迹象,衣飞石也是怕了她,连忙解释:“您和爸爸之间的事,儿子无权置喙。儿子尊重您的选择。”
    守在外边的容舜眼神霎时间就淡了下去。
    宿贞态度如此强硬,容舜没有立场去劝,这关头甚至不大敢在宿贞跟前晃悠。
    可衣飞石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努力,他心中期盼的一切都化作了泡影。
    吃团圆饭,不仅仅是容锦华的心愿,也是容舜的心愿。从小到大,容舜都羡慕有父有母的家庭,哪怕这个完满家庭中被疼爱的儿子不是他,他独自站在一边,多看一眼都觉得满心欢喜。
    每到这时候,容舜就会愈加痛恨自己的存在。如果没有我,爸爸和妈妈就不会分手了。
    童画担心地握住他的手:“舜哥。”
    容舜回头看她。
    怀孕让童画多了一丝柔润的神采,她的姿容从来都不算特别出色,可容舜只要看见她,总会觉得轻松开朗。他将手放在童画隆起的肚皮上,心想,我一定会做个好丈夫,好爸爸。
    我总会有一个自己的家,有爸爸,妈妈和熊孩子的家。容舜默默地想。
    “尝尝,甜。”谢茂端着另一盘剥好的柚子肉过来,顺手递给衣飞石。
    谢茂既然在家中,所有人都得尊重他的意见。如今他亲自过来商量,基本就能一锤定音:“明儿我在家陪妈过年守岁。”他说话的时候,双眸温和地注视着宿贞,口中称呼的“妈”也是宿贞。
    宿贞一发飙,衣飞石作为晚辈,很多事情都不好说。谢茂必须得出面解围。
    他和衣飞石的态度一致。宿贞去不去老宅,谁也不能勉强,衣飞石肯定得去一趟。
    不过,谢茂表示要留下来陪宿贞、徐以方,这是个临时决定,两位妈妈都挺意外。
    近日谢茂和衣飞石又黏糊上了,二人同进同出,一时半刻也不愿分离,前两天分身乏术,二人必须分开去不同的地方吃请宴客,谢茂还很不情愿地嘀咕了几句。大年三十是阖家团聚的日子,谢茂居然肯和衣飞石分开过?
    “哎,好。你留下呀,家里更热闹。”徐以方顿时更高兴了,她当然想和儿子一起过节。
    宿贞多看了他一眼,拿起徐以方推过来的柚子吃了一口。
    ……什么破柚子,一点儿柚子味都没有,只剩下甜。
    齁得慌。
    议定明日家宴安排之后,家中要摆席,徐以方马上就忙碌了起来。
    衣飞石和容舜、童画明天晚上都要去老宅吃年饭,徐以方想来想去,觉得年三十的,好歹大家也要吃顿团圆饭吧?于是决定家里明天中午团年,她叮嘱容舜和童画明天中午一定要来吃饭。
    童画自然是满口答应。
    见容舜犹豫着似要再求宿贞,童画赶忙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妈妈,阿姨,我们先回去。明天一早就过来,阿姨,我来帮你做炸醋肉。”
    徐以方也看出容舜心不在焉,也不留他们,给童画打包好焖上的鸡丝燕窝,送他们出去。
    宿贞跟了出来。
    这让所有人都变得紧张,常燕飞笑嘻嘻地说:“我送他们就行了,外边冷。大姑你……”
    童画尤其地紧张。宿贞身手好,脾气爆,上回就抽过容舜,容舜还对她极其忍让,半点不带仇恨,正经抽了也白抽。现在想起来童画都忍不住心疼。
    “阿舜。”宿贞叫住他。
    容舜把手提的保温盒给常燕飞,叮嘱童画:“你去车上等我,别冻着了。”
    童画恨不得把容舜揣口袋里带上车,这会儿也只能点点头,眼睁睁地看着容舜跟着宿贞走向远处。
    宿贞与容舜站在花园的小亭子前。宿贞说了几句话,容舜就低头,好像有眼泪掉下来。童画眼睛都瞪圆了,总觉得宿贞在欺负容舜,恶婆婆对我小仙子哥哥说什么可恶的话了!太过分了!
    下一秒,她就看见宿贞伸手抱了抱容舜。
    ……咦咦咦?童画擦了擦眼睛,我隐形眼镜糊了吧?
    徐以方扯谢茂的袖子,小声问:“茂茂,他们说什么?”
    谢茂就算耳力好能听见那边的对话,这时候也不好公然转述。宿贞耳力也好,谢茂在这里学一遍,宿贞全都听见了——人家专门拉着容舜去旁边说话,就是不想被其他人听见。
    不过,身边童画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谢茂想了想,还是简单解释了一句:“宿妈妈大概是说,不去老宅是她和容爸爸之间的事,和阿舜没有关系。她希望阿舜不要觉得难过。”
    “贞贞刀子嘴变豆腐嘴了。”徐以方一拍手,替童画拉好外套拉链,“放心了,快去车上吧。”
    ……那您恐怕是没见过宿贞半夜找到容舜、强行抽血验亲子关系的凶狠样子。谢茂笑了笑,没有说当初的往事。那时候容舜被谢茂困在身边好长一段时间,就是怕宿贞一怒之下把容舜宰了。
    如今宿贞脾气越来越温和,恐怕是真的将从前的一切都看淡了。
    宿贞和容舜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回来。
    容舜在门前施礼告辞,眼角还有点湿润,扶着童画一起上了车。
    宿贞则回了客厅,坐在壁炉前,继续用pad处理公务。
    衣飞石见她镇日忙碌,年节都不得闲,陪在她身边守了一会儿,劝说:“妈。您是修士,若有闲暇,不如多顾及修行,费心庶务太浪费您天纵之资。”为了点钱这么忙,衣飞石觉得不划算。
    宿贞听他叫妈就头疼,满以为他还不死心要纠缠,哪晓得儿子是心疼她太忙碌了。
    这让宿贞心里舒坦了不少,放下电子笔,左右看了一眼,桌上放着保姆送来的水杯,盛着半杯水。
    她伸出一根手指,向衣飞石示意了一下。
    她的手指轻轻碰触玻璃杯壁,毫无阻滞地透了过去,被她碰到的清水却似一块果冻,凝固在她手指上。她就这么违反物理学地把一层水放在手指上,从玻璃杯里推出来,拿给衣飞石看。
    一层液体的水宛如冰块般落在她的手里,任凭她拿捏。
    展示完毕之后,宿贞又轻而易举地把一层水隔着杯壁推回去,使一切恢复原状。
    “如果你所说的修行是这个,”宿贞指着那只玻璃杯,指她刚刚玩过的神乎其技,“雕虫小技。”
    她拿起自己的pad,打开一个文件:“这是容氏旗下萌豆项目的最新助学计划。”
    “接受萌豆助学的女童只要能够入学并获得五十个学分,年满十六岁之后,盛世教育集团会负责替她们安排高于当地平均薪酬水平的工作。”
    “你从小在东部沿海的城市长大,可能不知道华夏内陆乡村的教育难处。政府和社会在教育产业上的投入都很大,最近十年经济大好,乡村中小学的校舍都修得非常漂亮,有篮球场,有塑胶跑道,还有图书室、电脑室。”
    “这些都是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还有很多钱不能解决的问题。学校有了,支教的老师有了,学生呢?”
    “对许多乡村女童的家长来说,上学是个浪费时间、耽误功夫的事,女孩儿在家干活儿,十六七岁就跟着亲戚去城里打工,替家里赚七八年钱就能出嫁了。义务教学不需要学费,有营养午餐计划,社会上的助学工程还有各种捐赠……这些统统都阻止不了女童失学。”
    “为了提升贫苦山村中的女童入学率,萌豆项目曾经给失学女童发放过奖励金。不考虑执行上的贪腐问题,每年一千块入学奖励金,从一年级发放到九年级,三年级以下的女童领取最多,年纪越大,劳力越强,失学率越高。也有一部分家长在骗取奖励金之后,依然留女童在家照看弟妹、做家务农活。”
    “我担任盛世教育大总裁十多年时间,直到去年七月份,萌豆学分助学计划才正式尘埃落定。”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在宿贞的pad上写得很清楚,这个所谓萌豆学分助学计划的首席执行单位是盛世教育集团,联合执行单位则是盛世制造集团、盛世服务集团、盛世建筑集团……等等等等,几乎容氏旗下所有的产业集团都在联合执行单位的名录里。
    换句话说,只要加入了萌豆助学计划的贫困户女童,只要家长保证她们受基础教育的权力,在她们十六岁之后,就能得到一份比普通人更有保障的工作,在容氏旗下的企业做工。
    如果宿贞仅仅是容氏教育集团的总裁,她这个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哪怕这是个双赢的计划。
    如今各大工厂都面临着用工荒,定向培养蓝领是各大企业的战略计划,然而,宿贞这个计划的执行期太漫长了,前期投入巨大,跨集团合作也有沟通上的问题,做起来困难重重。
    一直到她真正掌权之后,她才有可能完成萌豆助学这样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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