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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封昙的父亲封肃楠突然去世,这其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纠葛,苏以漾至今没有了解太深,只知道那场火灾来得仓促,封肃楠死后留下家里的小孩子没人照看,甚至连葬礼都没有任何操办。
    封肃楠和孙菁当年同在京耀大剧院任职,早些年头家里还有些交情,这些年来一直关系不错,所以封家发生变故之后,封昙便被孙菁带回家照看了一小段日子。
    一直到现在,苏以漾还是清晰记得封昙刚到苏家的模样。
    封昙的年龄比苏以漾小几岁,男孩子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长得尤其快,当时苏以漾已经开始身高猛往上窜,而封昙显然还没到长个子的时候,瘦瘦小小的身体罩在一件暗灰色的格子衬衫里,过分漂亮的小脸太过柔和俊美,以至于不太像是男孩子。
    只是他眉目间的狠厉阴郁的神色冲破了五官的清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像是粹着寒冰,看起来就如同一只受惊后满身戒备的小动物,冰冷的背后是对周遭深深的敌意与怀疑。
    ——当时分明是孙菁好心好意在帮他,可偏偏封昙丝毫不领情,连带着对苏以漾都是一副横眉冷对的仇人模样。
    来到苏家的时候封昙没有多余的行李,他的物品都在封肃楠当年住着的老房子里,偏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带走了那位风华绝代的青衣年轻的生命,也烧毁了家中所有的东西,什么都没给自家儿子留下,甚至连点睹物思人的念想都没有。
    所以封昙来时两手空空,只带了一个小小的木头盒子。
    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檀木匣子,只有巴掌大,被封昙牢牢握在手心,藏得很仔细,像是生怕别人看见似的。后来在寒暄吃饭时,盒子被他揣在衣兜里,每过几分钟封昙都会摸一摸衣兜,确认那个盒子是不是完好无损。
    这个突如其来的神秘少年,还有他堪称怪异的行径,彻底激起了苏以漾的好奇心。
    后来趁着封昙睡熟了,苏以漾曾经偷偷从他衣兜里把那个小盒子摸了出来,檀木盒子打开之后空空荡荡的,里边只装了一个小小的琉璃珠子,在灯光折射下很是漂亮,像是个名贵物件。
    不过再怎么漂亮,也无非只是一个算不得多么值钱的工艺品而已。
    除了观赏价值之外,苏以漾看不出这个珠子有任何特别之处,摆弄了一会他没看出任何名堂,便把那小玩意放了回去,盒子也被他随手扔在了桌面上。
    苏以漾原本以为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谁知第二天封昙醒来,发现自己的东西被人碰过,当即大发雷霆,摆出一副要和苏以漾拼命的架势把他堵在了楼梯口。
    “你凭什么碰我的东西?”
    时至今日,苏以漾还记得少年瞪得发红的眼睛,他的声音细微颤抖着,像是领地被侵犯的小兽被逼到了绝境,即将向敌人做出最后的攻击。
    对此,苏以漾十分莫名其妙。
    或者说,当时还仅仅只是孩童的苏家小少爷养尊处优,高高在上,根本不知所谓的人情世故和人间疾苦,更不知道那个琉璃珠子对封昙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以苏以漾全然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挑着眉梢讽刺道:“喂,你讲不讲礼貌,老师没教过你吗?要不是我妈妈收留你,你都要无家可归了,吃着我们苏家的,用着我们苏家的,就一个破玻璃珠子,我又不是要偷要抢,看一眼怎么了?”
    这本是孩童气急了随口说的一句无心之言,到了封昙耳朵里却是听者有心。
    他小小的手掌紧紧攥成拳头,过了好一会,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这是你妈妈欠我的,你们孙家欠我爸爸一条命......是你们对不起我。”
    苏以漾完全听不懂这是什么屁话,愣是被气笑了。
    “你在说什么呢,没良心的小屁孩。”
    “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良心,小屁孩,你就是个小白眼狼!”
    .......
    后来两个小孩子越说气性越大,从嘴上口角上升到肢体碰撞,不出意外地打了一架,然后两个人都挂了彩,也成功地闹到孙菁那里。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当然是苏以漾这个惯常调皮捣蛋的小哥哥兼小主人首当其冲地挨了一顿骂,然后他迫于压力主动给了台阶,委屈巴巴地和封昙道了歉。
    这直接导致苏小少爷看封昙越来越不对付,之后几天都没理他。
    再后来的事情,苏以漾便记不太真切了,封昙只在苏家住了一星期,然后某天来了一位气度不凡的老人,亲自把少年接离了苏家——据说那是封家家主,也就是封昙的爷爷。
    封昙临走的时候,苏以漾被孙菁强摁着头,勉为其难地去为名义上的小客人送行。
    “差不多得了,要是有缘再见咱们还是朋友,别没完没了啊。”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是真没把之前的那点省当事,只是想单方面和解那场算不上是争吵的小别扭。
    谁知封昙非但不领情,还梗着脖子留下一句。
    “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凭什么劝我放下?等你哪天经历了我经历的这些,就会知道.......有些事根本过不去。”
    当时他分明眼圈发红,却被狠狠逼了回去,愣是没流下一滴眼泪。
    封昙离开时说的那些话,苏以漾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后来京耀大剧院内部发生变故,再然后母亲孙菁性情大变,离奇自杀......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听懂了封昙当年话里的深意。
    .......
    “喂,你俩这是在打哑谜呢么?”
    在苏以漾回忆当年那些旧事的时候,室内突然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可是这样的沉默还没有持续几秒,就被钟子逸气急败坏的抱怨声打断了。
    “诚恳的回答我,你俩不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吗,朋友?我知道你俩亲密无间,恩爱无比,不过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旁观者的感受啊......大家都是坐在一起开会的,你俩对着暗号,靠着脑电波交流,是当我会读心还是怎么着呢——谁能给我科普一下,封昙是何许人也,封家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钟子逸这番近乎于大白话的责问,成功给苏以漾逗笑了。
    他抬手在钟子逸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抚似的说道:“别慌啊,小逸,你就记着冯昙本姓是封,身份并不单纯就可以了,剩下的我慢慢给你解释。”
    “喂喂......你别乱动,一会再回血了......”
    钟子逸恨铁不成钢地看了自家发小一眼,赶紧把他挂着点滴的手放在病床边,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刚刚不是喝粥都拿不动勺子吗,这会儿又开始身手矫捷了......行了,你那点破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跟孙姨有关吧?直说就完了,继续开会吧。”
    顾南乔不知道苏大少方才追忆的童年往事,也没有去理会他和钟子逸的逗贫,而是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思考着演出的事情。
    “苏以漾,那......你和封昙交情怎么样?如果新年演出季不用他做首发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这个首发人选到底定谁才好,咱们得研究一下。”
    苏以漾对春色满园的人员情况了如指掌,当即听懂了顾南乔的顾虑。
    范陵初和郑阑渡专业水平相当过关,也都足以挑起大梁,可是他们毕竟年岁稍长,无法吸引到年轻一代的观众。如果把他们作为名角力捧,无非是在重复各大剧院团按资排辈的老路,对于春色满园开拓新晋市场并无太多益处,也不利于今后的长期发展。
    楚悠优虽然最近成长得相当快,可是还不足以达到独当一面的程度。
    要是平日里周末场的演出倒也无妨,戏班子不介意给她机会,让她赶紧发展起来。可是最近这段时间,春色满园在网上风头正劲,积攒了足够多的热度和噱头,差得就是在关键时刻来一个正式亮相,赢得京剧演出界各位泰斗们的认可。
    新年演出季是春色满园在b省演出界一炮打响名号的关键,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闪失。而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把经验不足的楚悠优推出来做当家花旦,就难免显然有些太过稚嫩了。
    如此权衡,唯一顶得上来的,就是顾南乔。
    只不过顾南乔最近身兼数职,既要负责经典京剧唱段的改编,每晚加班加点地做那些案头工作,又要盯着整个戏班子的排练进度,把握演出的整体艺术效果。加之春色满园对外售票的日常演出,大多都需要顾南乔亲自登台,平时每天跟着排练不说,还要时不常的对楚悠优进行教学局,可谓十分辛苦。
    最主要的是,苏大少住院期间,顾南乔天天不落的来医院看望,哪怕是个超人,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苏以漾实在不人心看着自己的小女友这么辛苦。
    短暂的犹豫之后,苏以漾终于定下了心来。
    “别改了,封昙水平过关,新年演出季的首场剧目就定《贵妃醉酒》吧。演出方案按照你出的这一稿推进,后续事情我和小逸会配合你,回头你跟范老他们知会一声,这几天我派人过去拍几张宣传剧照,十二月初正式开票。”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以漾已经把私人恩怨放在了很后面。他没有去深究封昙到底为何而来,不过即使不去深究也能看得出,来者不善。
    当年父辈那些纠缠不清的恩怨,终于要再次浮出水面了。
    而那些事,只有和封昙见面之后,才能有所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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