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泠要说的话季乐都说了,她也就有些呆地站在了一旁。谁知季乐问完了话,淑珍也不回答,只含恨带怒地瞪向季泠。
    季泠吃了一惊,季乐也是不解,同样朝季泠看来。季泠微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了淑珍。
    她二人自然不知道淑珍是因为说了季泠的坏话才得了楚寔的教训的。只是对上楚寔,淑珍就好比蝼蚁至之大树无法撼动,因此很容易便将一腔恨意转移到了季泠身上。
    季乐又安慰了淑珍几句,“你且宽心些,说不定过些日子,大老爷就想起杜姨娘让她回来了。”
    淑珍闭了闭眼睛,“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季乐一惊,没想到楚寔会狠心如斯,不由道:“只是你究竟怎么得罪了寔表哥的,府里都说是他让大老爷将杜姨娘迁出去的。”这一点季乐一直很好奇,所以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淑珍的眼角滴下两滴泪水,“我能怎样得罪他?好歹我也是他的妹妹,难不成说错一两句话就要被这样对待?而且,而且还是为了个外人。”
    季乐没想到淑珍只是说错了话就惹怒了楚寔,“呀?真的么?寔表哥怎的如此对你?这也太……”
    淑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楚寔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她当头棒喝,她哪里还敢阳奉阴违,于是掩饰道:“只怕他是外头受了气,回来找我发泄。他在扬州的官做不下去了,现在都还没有正经差使下来,心情不好,就拿可怜的我们母女出气,呜呜……”淑珍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其实也知道不该在人前埋怨的,但是满府的人她能说这种话的就没有,对着屋里的丫头说又有什么意思?这会儿见到季乐关切她,便再忍不住了。
    可是淑珍敢骂楚寔,季乐却不敢接腔。
    等回去时,季乐才问季泠,“泠妹妹,你说寔表哥是不是真的拿淑珍出气啊?”
    季乐摇了摇头,“若是寔表哥拿淑珍出气,大老爷怎么会听他的将杜姨娘挪出去?淑珍正在气头上,只怕有些误会。”
    季乐点了点头,却还是猜不透,楚寔怎会为了个外人,就要将杜姨娘迁出去,实在想不通里头的联系。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仕途不顺。
    过得两日,季泠和季乐去给老太太请安,就听苏夫人跟老太太抱怨道:“老太太,你说大郎这都是怎么想的呀?放着好好的官不做,现在跑到白鹤书院当什么先生去了,怎么劝也劝不动。”
    老太太叹息一声,“儿孙自有儿孙福,大郎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由得他去吧。”
    苏夫人被老太太的话给堵得一口气险些提不起来,“老太太,你怎么也……”
    第四十三章
    老太太道:“你的意思我知道, 不过我却觉得这般也不错。大郎的亲事一直没定下来,他这一外放又不知道多少年。还是赶紧定下亲事, 成了亲, 带着他媳妇儿一起上任, 也能尽快有个孩子。”
    苏夫人忍不住埋怨道:“我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但是这次皇上让他外放的是江西省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 着实是个好机会……”苏夫人说着话, 看向季泠和季乐突然就不说了。
    老太太道:“无妨的, 孩子们也长大了, 这些事多听听也好。官场上的事情咱们家的姑娘也不能两眼一抹黑,将来嫁人了, 也都在其中往来,可不能当个蠢妇。”
    季泠和季乐原本只是在旁边听着,还有些局促,不知该走该留, 听老太太这么一说, 才松了口气。
    季泠刚才听苏夫人说了半句,却也知道本朝官职里提刑按察使司的佥事乃是正五品, 而楚寔在扬州时不过是正六品通判,没想到他从扬州回来就连升了两级。按常理,这若是放到别人身上,可得是需要考评两次, 六年才能跨越的。
    老太太道:“好机会多的是, 而且咱们认为的好机会,在大郎看来却未必。江西人文荟萃是个好地方不假, 但要出政绩也不容易。连老大都没反对,你就别心急了。”
    苏夫人道:“老太太你是不知道,好容易养出个状元郎来,看着前程似锦,结果大郎在扬州捅破了天,得罪了不少人,当初多少人来打听他的亲事啊,现在好些家都开始迟疑。再加上大郎新的差使一直没下来,都有些观望,如今他再这么一辞,亲事只怕不那么容易说呢。”
    老太太冷哼道:“那些人鼠目寸光,不结亲就不结亲。我对大郎极有信心,便是不靠父辈和姻亲,也一样能出人头地,给他相看人家,不求家世有多好,只要家世清白,姑娘样貌不差就行,重要的是品行,这媳妇没娶好啊,不仅害自己还害儿孙。”
    老太太想得开,苏夫人却想不开啊,她多出色的儿子啊,凭什么就要配个普通人家的闺女?
    吃过午饭午歇时,季乐睡不着来找季泠说话,“泠妹妹,你说寔表哥怎么想的啊?正五品的佥事不做,辞了去当书院的先生?不怕皇上对他不满么?”
    季泠摇头道:“咱们什么也不懂,朝堂里的事儿寔表哥肯定比咱们清楚,他做事总是有道理的。”
    对老太太而言,楚寔辞官有利有弊,她其实是怕了让楚寔外放,若再有那么一回“噩耗”,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对她而言,所求不多,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最好。历朝历代的状元郎里敢于退隐的人又不是没有。她倒宁愿楚寔就待在京城当个夫子也挺好的。
    每日能来陪她说说话,这对老人家而言才是最大的安慰,楚寔说一句话,比季泠和季乐说一天的话都更能叫老太太欢喜。
    这日楚寔从东正书院回来,将马鞭递给小厮,衣裳也没换,径直就到了嘉乐堂。
    彼时老太太已经歇下了,季泠正在床头给她念佛经,听见小丫头传话说楚寔来了,立即给老太太披了衣裳抚着她坐了起来。
    楚寔走进来道:“孙儿猜着老太太你这会儿肯定已经睡了,衣裳都没换便过来了,就怕你睡着了。”
    老太太道:“东正书院离家那么远,你用不着每天都赶回来的,路上来回奔波,又是晚上。”
    楚寔笑道:“那怎么行,每天晚上不给你问安,孙儿就睡不着。”
    这嘴甜的,也难怪老太太那么多孙儿里最疼他了,季泠在心里记着,以后也得学学楚寔说话。
    老太太嗔道:“胡说,听我的,以后每五天回来一次就是了,若是有应酬,一旬一次也无妨。”
    楚寔没说话,其实就是没应承的意思。这女人,老幼同心,都是一般的口是心非。
    看老太太这意思是要和楚寔单独说会儿话,季泠便放下佛经朝老太太和楚寔都行了礼,就要告退,却听楚寔道:“太晚了,我说两句话就走,你等下继续给老太太念经吧。”
    季泠只好留下。
    楚寔道:“本来太晚了是不该进来的,不过今日遇到件好笑的事情,一定要说来给你老人家乐一乐。”
    “哦,快说,快说。”老太太道。
    “我今日从《礼记》之中给东正书院的学子出了道题,用的是‘临财毋苟得’之句,结果有个托关系走后门进书院的学子,把‘毋’字写成了母,把‘苟’字写成了狗,叫人啼笑皆非。”
    老太太一听也就乐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是个什么学子啊,连个妇道人家都不如,哈哈……怪不得得走后门才能进你们书院。”
    季泠在一旁听了也是觉得极好笑,忍得很辛苦才能没笑出声。
    而楚寔一个眼神看过来,季泠立即就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楚寔收回眼神继续道:“虽说是走后门,但也还是有考较的,这学子眼神儿虽然有问题,但脑子却也还行。”
    “哦,怎么说?”老太太问。
    “我本来见这学子如此不学无术,就想禀了院长将他逐出去的,毕竟有这样的人在会坏了整个书院的名声。不过我也不能不教而诛就逐了他,所以便出了个上联让他答,他若是答上来了,就免罚,否则就禀了院长逐出书院。”楚寔道。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也合理,你出了个什么上联?”
    楚寔念道:“《礼记》一经无母狗。”
    “哈哈哈。”楚寔才刚念出来,就又将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季泠不得不伸手替她老人家拍背舒缓,而她自己也没忍住地“噗嗤”笑出了声。这一笑,便仿佛山巅云岚被艳阳破开,端的是光艳无比,又好似冬日白雪里红梅齐齐绽放,别有一番冷中的热韵。
    便是楚寔也少不得多看了季泠一眼。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看到好看的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
    季泠不得不侧开脸避开楚寔的眼神,因为这一次她实在是笑得忍不住,却又不好意思让楚寔看见,因为大家闺秀讲求一个笑不露齿。
    “那他答上来了吗?”老太太笑完了之后追问道。
    “答上来了。”楚寔道。
    “啊,他怎么对的?”老太太问。
    楚寔转头再次看向季泠,“不若泠妹妹来试一试,看能否对得上。”
    季泠没想到楚寔会突然跟自己讲话,还出了个难题,她下意识就摇了摇头,“我,我对不上。”
    “连个将毋苟念做母狗的学子都能答上,泠表妹却答不上么?”楚寔道,“这些年的书莫不是白读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便是老太太都忍不住看了楚寔一眼,不明白他为何要针对季泠。
    老太太安慰季泠道:“莫急,你也是跟着夫子念书的,难道还能输给一个走后门眼神不好的学子?”
    这下季泠压力就更大了,只是此刻她是骑虎难下,答不出也得答,于是收敛了心神,垂眸想了想,要对上《礼记》,在经典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论语》、《春秋》之类,一想到《春秋》,季泠的眼睛立即就亮了。
    “泠表妹可是想出下联了?”楚寔问。
    季泠不知道是楚寔的眼睛厉,还是自己的心思太浅显易读,感觉什么都逃不过楚寔的眼睛,她闻言只能点头,“我想了一个下联,只不知道妥不妥。”这自然是谦虚话了,若是不妥,那怎么能叫对出来呢?
    “快说,快说。”老太太跟个孩子似的没耐心。
    季泠只好抬头道:“《春秋》三传有公羊。”
    “妙,太妙了。”老太太忍不住击掌道,“看来咱们家泠丫头也是个才女。”
    季泠脸一红,“老太太,这怎么就能叫才女了,阿泠顶多也就是跟个走后门的眼神不好的学子一般水平罢了。”
    季泠这话一出,老太太和楚寔都笑了起来。
    楚寔道:“不错,当时那学子答的也是这一联。”
    老太太闻言又笑了起来。
    楚寔站起身道:“好了,你老人家也该休息了,孙儿这就告退了。”
    见楚寔起身,季泠便将搁置一旁的佛经又拿了起来,哪知老太太却道:“你也去吧,泠丫头,今儿太晚了。再说,有大郎这则笑话,我也不怕睡不着了。”
    季泠向来不会违背老太太的意思,总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并不会因为自己觉得她最好是听听佛经更容易入睡就擅自替她做主。这既是她好的一点儿,但有时候却又显得木讷了点儿。
    季泠离开前替老太太掖了掖背角,又转身将桌上的灯灭了,只留墙角一盏微弱的灯,用厚纱罩罩了,让老太太夜半万一想起床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可却也不至于影响她休息。
    做好这一切之后,季泠才轻手轻脚地离开,转身带上了门。不料她刚转身欲走,却见楚寔就站在她身后,这显然是在等她了。
    季泠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不知道楚寔找她何事,但绝非是好事。
    楚寔往阶梯下走了几步,季泠只能跟着他走了下去,两人站在院子正中说话。既可避嫌,又不至于让人,尤其是老太太听见。
    实则楚寔出来的时候南蕙就见着了,正要叫小丫头出去叫那跟着楚寔到嘉乐堂来而在门外等的小厮赶紧点好灯笼等着,不想楚寔出来后却站在门口不动,到季泠出来方知楚寔是在等季泠。
    这让正要上前问好的南蕙一下就停住了脚步,跟在她身后也正准备出去的芊眠道:“南蕙,怎么了?”
    第四十四章
    南蕙往窗户边挪了挪, 朝院中指了指,“大公子找泠姑娘做什么啊?”
    芊眠看了也觉得奇怪, 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原本楚寔和季泠站在一处说话也没什么, 毕竟也算是一家兄妹, 何况年岁差别还那么大。
    偏此时, 夜色被些微的烛火渲染成了浓稠的暗夜紫, 平添了些只有夜晚才会有的肆无忌惮。
    而被暗紫包裹的庭院中的那对男女, 男子身形颀长, 女子身段高挑,一个修眉俊目, 儒雅蕴藉处将夜色都润成了玉色光泽,一个国色天香,花容月貌下让夜色仿佛都带上了花样香泽,看着就赏心悦目, 仿佛天生的一对儿。
    南蕙暗自一惊, 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得那样多,赶紧回了回神, 再看芊眠,似乎也有同感,两人对视一眼,都侧过头再次看向庭院中的楚寔和季泠。
    身在局中的季泠可没有南蕙那样旖旎的感受。
    “邱家那小儿子已经无可救药, 你的性子端静守礼, 不可能管得住他。”楚寔道。
    季泠闻言,身子像秋风中的黄叶般颤了颤, 她万万没料到楚寔会跟她说这件事,不由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脸,羞得她恨不能就地成灰才好。
    必然是有人在楚寔面前嚼了舌根,这淑珍真是恨不能毁了她才能解恨么?
    季泠整个人都是僵的,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昂着头看向楚寔,而藏在袖子里的手将掌心都掐出了指甲印。
    楚寔看见了,但对季泠和淑珍都只适用一个法子,那就是不响的鼓都得用重锤,因而继续道:“老太太嘴里虽然没说,但心里一直疼惜你,她不会亏待你的,你的事儿自有她做主。”
    季泠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因为一开口,她怕自己会哽咽,实在是委屈到了极点,又觉得羞恼。更何况这种事情,越是辩解越叫人误会,完全是有口也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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