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颐宁谨慎小心地把帕子叠好,放进了贴身的衣物里,又不禁望了望马车的方向,她想起来了一些事。
    上辈子飘荡在新帝身边的时候,她曾经入过新帝的梦,想在梦中给他提示,借他的手去惩治自己的仇人。
    可新帝的梦总是那么不美好。
    有时候是他少时被养家的兄长欺凌,有时候是他长成后被皇叔们刁难……但最可怕的,是他许多年间都会梦到一场熯天炽地的冲天大火。
    新帝惯是冷心冷面、镇定自若的,可在那场大火的梦中,他却像个孩童一般手足无措。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嬷嬷’,然后在无数个冰冷孤独的夜里惊醒。
    赵颐宁那时候就在想,难怪新帝看着一带一丝人气儿,原来是少时遭受过这般苦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既没有在新帝的后宫见到那位夫人,也没在入梦的时候看他回想过那位夫人,就仿佛对她毫不在意一般。可看新帝现在对那位夫人的表现,又怎么会是不把她放心上呢?
    赵颐宁心事重重地只顾着走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丫鬟居然一直跟在她身边。
    她转身疑惑地看了看她,那丫鬟道:“我可不是跟着你,是正好我家娘子的药喝完了,让我去取药,和你顺路。”
    赵颐宁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便一前一后接着往前走。
    踌躇再三,赵颐宁试探着和丫鬟搭话:“听说京城最近发生了一场大火,你可知道?”
    那丫鬟蹙了蹙眉说,“我当然知道,那烧的就是我们之前住着的宅子。当时……”那丫鬟反应过来自己说太多了,便止住了口,道:“反正就烧了后院,没什么好说的。”
    赵颐宁松了口气,幸好大火已经过去,那位心善的夫人也安然无恙。不然若是那场大火还未发生,她就要担心怎么提醒那位夫人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医馆。医馆坐诊的大夫正是一直为宋瑶看诊的那位老大夫。老大夫行邱,其夫人也会医术。邱大夫负责看诊开药方,邱夫人负责为妇人接生和看一些私密的病症。夫妻二人在京城很是有名。
    “飞歌姑娘来了?”邱大夫正在药柜前看药方,见了丫鬟就笑道:“老夫想着娘子的药也快吃完了,正想着什么时候使人给你们送呢。”
    邱大夫和丫鬟说着话,赵颐宁听了一耳朵,便去和柜台处的邱夫人说了来应征学徒的事。
    邱夫人问了她一些问题,赵颐宁口中不错地应答,余光一直看着那个丫鬟。看着丫鬟提了一堆药走了,赵颐宁心中有了别的猜想——难道那位夫人不是在大火中出了意外,而是生产的时候?
    自古妇人产子便如同半只脚跨进了鬼门关,总是容易发生各种意外。
    思及此,赵颐宁看向邱夫人的目光更为坚定,“夫人,我想清楚了,我想当医者。”
    ………………
    宋瑶没想到她城还没出,楚承昭就赶回来了。
    她在马车上笑着同周嬷嬷打趣道:“一定是嬷嬷太记挂公子,菩萨念嬷嬷心诚,都不用你去到相国寺,公子就立时回来了。”
    “要老奴说,是娘子做了好事,菩萨念在娘子心善,就立刻让公子出现了。”周嬷嬷也跟着笑,“若菩萨真有灵,老奴还诚心希望娘子生下个大胖小子呢,希望菩萨也能如我的愿。”
    楚承昭摇着头无奈地笑。他入宫一个月,发生了一些并不愉快的事,但只要回到宋瑶和周嬷嬷的身边,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便都不算什么了。
    他回到宅子的时候听说她们去相国寺了,立刻担心起来,衣服也顾不得换,骑了马就出来寻了。
    等看到她们平安无虞,他才冷静下来,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放火的事情过去一个月了,天子脚下,她们带着一干御赐的家丁在光天白日的时候去国寺。这若还有人敢动手害她们,那挑衅的可不只是他,而是皇权威严了。
    真要有这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便是她们日日躲在御赐的宅子里足不出户,也难保不会出事。
    而那些只敢在暗中伤人的宵小之辈,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呢?
    “公子一个月没回来,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周嬷嬷问。
    楚承昭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有一些事,只是现在还不好和你们说。再过段时间吧,我会和你们说的。”
    宋瑶闻言心中一跳,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想应该没错——楚承昭已经知道自己的皇孙身份了!
    楚承昭看她一直没说话,便偏过脸温声问她:“这段时间可还好?身上的伤痊愈没有?害喜好些了吗?孩子呢,有没有闹你?”
    周嬷嬷看他们要说私房话,便十分知趣儿地说觉得车厢里闷,去车辕上坐着吹吹风。
    宋瑶被楚承昭一连串的问题唤回了神,轻声细气地回答道:“都好的,身上的伤本就是小伤,擦了几天药就好了。后头吃了几副药,害喜症状也轻了很多,到了现在已经完全不会吐了。孩子很乖很乖。”说到孩子,宋瑶的神情变得无比柔和,手又不自觉地搭上了小腹。
    方才她站着的时候,楚承昭还没发现。现在她坐着,小腹的隆起就能看出来了。
    楚承昭视线落在隆起处,心头也是一片柔软,又有些惭愧,离开了一个月,孩子已经长大了这么多。
    “我可以……摸摸他吗?”
    宋瑶点点头,把肚子往他身前凑了凑,又告诉他:“嬷嬷说一般这时候还不会显怀,咱们的孩子可能胖了一些,所以早早地就显出来了。你现在摸也摸不到什么,要等再等一个月,才能感觉到他在动。”
    楚承昭小心翼翼地把手搭在了她肚子上,动作轻柔地像一片羽毛落下一般。
    宋瑶说的没错,他确实摸不出什么。可他只是把手那么放着,心里想着他们的孩子,内心的喜悦和满足就快把他淹没了。
    第33章
    楚承昭和宋瑶说了会子话, 宋瑶又开始犯困。
    现在马车里已经扑了厚厚的缎子和放了条枕, 可以好好地睡了。楚承昭看着她睡下了, 便下了马车上了马。周嬷嬷进了车厢看顾她。
    没多久, 一行人就到了相国寺。
    相国寺建筑恢弘, 占地极大, 香客络绎不绝。又因是国寺,还有士兵把守,维持秩序。
    宋瑶到了地方才被周嬷嬷轻声喊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周嬷嬷拿了小梳子帮她重新梳了头,才挽着她下了马车。
    宋瑶这段时间觉很多, 这天又起了个早,睡了这么一会儿, 她仍然有些困。
    下了马车,楚承昭很自然地过来扶她,调侃道:“看你这睡眼迷瞪的样子,在家里睡觉多好。”
    宋瑶小小声争辩:“这一个月我好像都在睡觉, 浑身骨头都睡松散了。嬷嬷说咱家孩子已经胖了, 我不好这么惫懒的, 得多走动走动, 锻炼好身体。”
    而且来相国寺给孩子求平安, 便是她再不舒服也要来的。
    几人走进寺庙大门,便有小沙弥迎了上来,道:“上师知道楚施主今日前来, 特地让贫僧在这里等着,请楚施主移步厢房小聚。”
    楚承昭颔首,让邹鑫等人护好宋瑶,便径自往厢房去了。
    他幼时就常来相国寺,因为对此间道路都十分熟悉。相国寺后山的厢房位置清幽,跟前院的热闹形成了鲜明对比。
    妙莲上师于院中树下摆了一局棋,看着他便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
    楚承昭拱了拱手,在妙莲上师对面坐下。
    石台上放着两盏茶,还冒着热气,楚承昭道:“上师好像早就知道我要来?”
    妙莲上师慈悲笑道:“总是会有有缘人来,不是你,也可以是别人。”
    楚承昭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直接问道:“我自小敬佩上师,上师教我为人处世的道理。您虽是方外之人,但我已把上师当成长辈看待……上师和老侯爷骗的我好苦。”
    妙莲上师双手合十,闭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虽未直接对公子说谎,确实是欺骗了公子多年。他日归去,老衲自会下拔舌地狱受罚。”
    楚承昭抿唇不语。他知道这件事并不能怪妙莲上师,上师虽然是佛门中人,但同时也是国寺主持,掌管阖寺事宜,需要兼顾寺庙上下一众僧人。永平帝的意思,他自然是不好违逆的。
    可他把妙莲上师和老侯爷当成亲近的长辈,他们的联手欺瞒,实在教他心里难受。
    两人静坐不语。
    前头大殿里,小沙弥领着宋瑶参观,左一个‘小心’,右一个‘仔细’的,照顾得十分周祥。
    宋瑶看他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听他一口一个‘贫僧’的,忍不住偷笑了好几回。
    若不是看这小沙弥神情实在庄重虔诚,她都快忍不住摸摸他的小光头了。
    在佛前蒲团跪下的时候,宋瑶在心理为孩子默默祈福。
    她梦到过两次孩子了,都是一条金龙一条锦鲤。她想过或许这便是上天的启示,预示着肚子里将会是两个孩子。
    若只是锦鲤便罢了,但龙的寓意在古代十分特别。
    她连楚承昭都不敢告诉,生怕为孩子惹来什么祸端。
    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孩子平安喜乐。甚至她觉得孩子平庸一点也无妨,皇家纷争多,若她的孩子真的要陷入夺嫡旋涡,那可真的就是九死一生。
    宋瑶和周嬷嬷对着神像祈祷了半晌,想着后头还有众多香客,便也没怎么耽搁,就站起身给其余的人腾位置。
    “都让让!”后头突然来了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不由分说地拨开人群。
    宋瑶身边跟着不少人,自然是没事的,只是后头一些普通百姓,都被那婆子推到了一边。只是看着婆子穿的齐整,气势也大,被推的人想着她们主家身份应该不低,就也不敢作声。
    人群乱了起来,大家挤作一团,宋瑶只能在原地略站了站,等人群疏散了再离开。
    两个婆子拨开了一条路后,一个少女扶着一个妇人施施然走了进来。
    那个妇人看着三十来岁,容色姝丽,身穿宝蓝色十样锦妆花褙子,梳着朝天髻,发上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看着就华贵非常。而扶着她的那个女孩,看着约莫十四五岁,身穿白色粉绿绣竹叶梅花领褙子,打扮得十分素净,面容只能说得上清秀,但通身气度亦是一看便知道是出身高门大户家的姑娘。
    “母亲,您脚下慢些。”女孩扶着妇人,轻声细气地出声提醒。
    两人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走到蒲团处,女孩亲自弯下腰用帕子把蒲团擦拭了一遍,而后才让妇人跪下参拜。
    妇人跪下后双手合十,口中轻念:“菩萨垂怜,保佑我们勇毅侯府阖家平安,保佑孩子们身体健康,无灾无病……”
    宋瑶听了一耳朵,想着原来是侯府的家眷,难怪阵仗这么大。
    等等,勇勤侯府?该不会是她想的那一家吧……
    “嬷嬷,勇勤侯府您知道是哪家吗?”宋瑶压低了声音和身边的周嬷嬷打听。
    周嬷嬷出宫十七年,这十七年里冒出来的新贵她可能不知道。但像勇勤侯府这样有些年头的人家,周嬷嬷却是了解的。
    “老勇勤侯当年和咱们安毅侯一样,都是有从龙之功的。只是老勇勤侯当年遭了不测,当了侯爷没几年就去了。如今的勇勤侯是他的独子,这位夫人……我看着面生,应当不是勇勤侯的原配。”
    这就对的上了。宋瑶不自觉地偷偷多看了那妇人和女孩两眼。
    那妇人神情虔诚,所求都是府中家人的平安,看着真是再和善不过了。若不是周嬷嬷这样知道的人,或许旁人听了都以为她是为自己的亲生孩子所求了。
    而她身边那女孩,虽然长相普通了一点,但看她举手投足一派世家淑女的风范,对妇人有礼周道却不显刻意殷勤,不由就让人对她心生好感。
    但宋瑶是看过原书的,知道这对母女可绝对不像看起来那么良善——她们可是坑了原女主一辈子的。
    人群渐渐疏散了,宋瑶挽上了周嬷嬷的手说走吧。
    宋瑶边往外走边想,按着原书的时间线,现在应该是那个被抱错的农家女得罪了贵人,然后被贵人降罪,卷入了风波之中。
    那位勇毅候夫人为了给自己悉心栽培了多年的继女平息风波,派人去找原女主来顶缸了。
    原女主现在重生了,已经离开了陈家。勇毅候夫人派去的人扑了个空,现在这侯夫人应该在忧心如焚地想别的对策,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这个时候带着继女来烧香拜佛呢?
    总不能是真的指望菩萨显灵,把贵人的怒火平息了吧。
    宋瑶和周嬷嬷等人出了来,就看到门口站着一列侍卫,为首的是个方脸大眼的锦衣公子。
    那锦衣公子本是一脸烦躁,百无聊赖地把弄着腰刀,看到宋瑶,他先是眼睛一亮,而后视线便像黏在她身上一般。
    宋瑶皱了皱眉,将轻音手里的帷帽接过来带上,挽着周嬷嬷快步出去了。
    刚下了大殿前的台阶,楚承昭也正好从后山厢房那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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