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承昭坐在一旁,看着她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畅快,他一句也插不进去,格格不入的好似是个透明人。
    他心里也挺纳闷的,周嬷嬷和宋瑶相处还不到一个月,怎么就感情突飞猛进成这样了?
    若只是为了宋瑶肚里的孩子,周嬷嬷也不该对宋瑶好到越过他去啊!这要是他日宋瑶真生出一男半女的,他这地位还得往后稍稍?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们琐碎日常的聊天,他不仅没有觉得不耐烦,反倒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平和。只是转念想到他和宋瑶的关系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宫中的态度也颇为诡异暧昧,他不禁又苦涩起来。
    他心中对宋瑶腹中的孩子是十分期待的,可如今这局势,他却更宁愿是大夫误诊了。
    ……他这庶出的日子已经够难过了,若这孩子出生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子,那往后的境遇怕是比他这当爹的还是困难百倍。
    一直到第二天楚承昭入宫上职,他的心境也没有调整过来。
    这日与他一起当值的是刑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厉景炎。两年前他惜败于楚承昭之手,得了个第二名,获封了三等侍卫。两人不打不相识,年纪又相当,加上脾气也相投,后头又一道去了两淮查案,同生共死的,所以成了挚交好友。
    厉景琰从小耳濡目染他爹查案审问,最是能察言观色的。这天楚承昭虽然什么都没说,也没怎么表现出来,厉景琰还是察觉出他的不同来。
    当值间隙,他拉着楚承昭低声问:“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可是家里的事?”
    安毅侯府世子后宅的乱是京城中世家圈子都心照不宣的,厉景琰便下意识地以为是安毅侯府的事又使他为难了。
    不过这也不算猜错,确实是太太拿捏着楚承昭的亲事,所以他才陷入这般境遇。
    楚承昭只这一个朋友,且在两淮的时候,他和宋瑶那糊涂事,也是多亏了厉景琰帮着掩护,才没有叫其他人察觉。
    所以他没有隐瞒,道:“我和宋大人女儿的事,你知晓的。我已和圣上请过罪了,圣上没有责罚,只说了我几句。回去后我就禀明了家里,连圣上都搬出来了,太太却依旧不允,只说兄长们还未成家。倒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清官难断家务事,世子夫人郑氏的难缠这几年在京城中也多有流传,厉景琰只能拍着他的肩安慰道:“你年纪总也不小了,你家太太能拖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拖一世?大不了等过阵子,圣上气性过了,你再去求一求,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也给赐婚。”
    楚承昭虽然说永平帝没有责怪他,但厉景琰觉得永平帝心里肯定是不高兴的——毕竟他们是去两淮办差的,楚承昭这带头查案的,却把先太子幕僚的遗孤给……总归不那么光彩。
    楚承昭苦笑轻叹:“我等得,可孩子可怎么等得?”
    厉景琰一脸惊讶,手还僵在楚承昭的肩上,“你这……这也太快了吧。”半晌之后,他才缓过神来,坏笑着撞了撞楚承昭的肩膀,“我懂我懂,咱们这年纪,血气方刚的。宋大人家的又长得那般貌美。”
    回程的时候,厉景琰帮着他打掩护,骑马走在马车旁的时候偶然透过车窗看见了宋瑶一眼。确实是长得娇俏可人,他当时心里还酸了一下,觉得楚承昭艳福不浅。
    他这显然是误会了,以为楚承昭后头又把持不住才弄出这么一个孩子来。
    到底是房中事,楚承昭也不想和他多说。
    恰好这时候有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永平帝上完了朝,宣楚承昭一行人前去觐见。
    楚承昭和厉景琰对视一眼,心里都猜到这大概是要对两淮案子收尾了。
    两人当即跟着小太监前去,到了书房的时候,书房里还有其他侍卫,都是之前去两淮查案的人。
    人都到齐了,永平帝又询问了案子的一些细节。
    楚承昭作为查案的领头人,一五一十地上报了。
    永平帝这回听案情比上回平和多了,虽然脸色依旧不好看,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述职完全结束,永平帝写下圣旨,将涉案官员的全部判处重刑。
    最后便是论功行赏了。包括厉景琰在内的其他人都被擢升了一等,予以褒奖。反倒是楚承昭钦点的领头人,只片言语也没有得到,只给了他一座两进的院子。
    京中寸土寸金,院子自然是值钱的。可他们一干人都是勋贵子弟,住着豪门大宅,这种小小院落那是谁也不会看在眼里的。
    封赏结束后,一行人退出御书房。
    厉景琰揽着楚承昭的肩膀宽慰道:“没事啊,咱们在御前行走的,最不缺的就是机会了。况且你起点就比我们高,你看我这升了一等,还是二等侍卫,还不及你呢。”
    楚承昭尚未出声,就听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嗤笑。
    两人转头望去,就看到了一个方脸大眼的侍卫脸上挂着嘲弄的笑意。
    这人大家都认得,名叫赵武全,是勇勤侯家的嫡子。比楚承昭和厉景琰等人早了几年入宫,之前领着三等侍卫的差事,现下升了一等,也和厉景琰一般是二等侍卫了。
    赵武全一直自认是同辈翘楚,宫中年轻的侍卫也一直以他马首是瞻。
    可谁知道后来会出现一个楚承昭,入宫便是一等侍卫,简直将他比到了泥地里。
    而更让他气愤的是,圣上点派人前去两淮查案的时候,居然又钦点了楚承昭做领头人,反倒让他们一干正经豪门嫡出,去给这区区庶子当马前卒。
    眼下大家伙儿都得了封赏,反倒是楚承昭这得了青眼重用的,却只得了个破院子,可不叫他幸灾乐祸么!
    “赵武全你笑什么?”楚承昭面色如常,反倒是厉景琰先沉不住气,替他打抱不平,“你可别忘了,在两淮的时候,若不是承昭洞悉了对方的奸计,你早让人扎成筛子了。”
    他们去两淮查案是秘密行动。但不知道为何他们到达那处的时候,当地官员却早有准备,在路上埋伏了弓箭手。
    赵武全急功近利,当时骑马走在最前头,若不是楚承昭察觉到不对劲,将他从马上扑了下去,他早就被乱箭射死。
    提到这件事,赵武全面色一窘,但到底有旁人在场,他也不好露怯,还是梗着脖子道:“你把他说的这般智计无双,怎么圣上封赏的时候独独漏了他?”说着他又无赖地笑了笑,嘲弄道:“哦,对,我忘记楚大人家里还有十几个兄弟呢,怕是圣上想着你家里住不开,所以才雪中送炭吧!”
    跟着他的侍卫一通哄笑。他们也是嫉妒楚承昭的好运气的,所以还有不嫌事儿大的添油加醋道:“赵大哥,你快别说了。小心人家家里十几个兄弟找你算账!到时候你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啊!”
    第19章
    所谓打人不打脸,赵武全等人开口闭口说的都是楚承昭父辈的荒唐事,着实是不把楚承昭看在眼里!
    “你们欺人太甚!”厉景琰直眉怒目,捏着拳头就往赵武全脸上挥去。
    赵武全知道厉景琰经不住激,早就防备着,偏头躲开后,他笑嘻嘻道:“我哪里说错了,他家里的事情难不成是我瞎编的?”
    “那也不许说!”厉景琰暴喝一声,又要向赵武全攻去。
    “景琰,”楚承昭伸手扣住他的肩膀,面色淡淡地道:“御书房前,不可动武。”
    厉景琰愤愤地对着赵武全哼了一声,“有种你和我去演武场!”
    赵武全环抱着腰刀耸了耸肩,“我为何要同你去演武场?厉景琰,我看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正主儿自己都没说什么,你这外人倒是先急的跳脚。难不成你们……”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暧昧地笑了起来。
    楚承昭长得极好,五官精致不输女子,在他们这些大老粗看来就是有些女气,不够老爷们。加上厉景琰也是白面俊俏的年轻后生,几个老油条都觉出味儿来,都跟着赵武全哄笑起来。
    厉景琰面色胀得通红,若不是楚承昭提醒他此时是在御书房之前,他早就把赵武全给打趴下了!
    “走了,当职去。”楚承昭板着脸抿着唇,拉着厉景琰离开了。
    两人走了一段,厉景琰仍旧愤恨不平,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回去活撕了赵武全。
    楚承昭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不显愠色,似乎是已将方才的不快抛到了脑后,安抚了厉景琰几句后,他说了一声自己去出恭,就离开了职守。
    绕过了一个角门,楚承昭确定周围没了人,脸上的笑褪了下去,脚下一转,往御膳房去了。
    另一边厢,赵武全气走了楚承昭和厉景琰,心情大好。
    一个楚承昭就够让人讨厌了,再加上一个进宫两年就也跟着升了等的厉景琰,那就是双倍的令人厌恶。
    赵武全和其他侍卫说笑着往自己的职守上去,其中有个胆子稍小一些的侍卫,叫陈新年,同赵武全是表亲,等人都散开后,他偷偷提醒赵武全说:“表哥,那楚承昭职位到底还是比你高一等,你今日这般折辱他不好吧。”
    赵武全啐了一口,“就凭他?面团似的性子,也不知道圣上看中他什么。”说到这,赵武全又哼笑一声,“你别担心这那的了,你没看今日圣上的封赏独漏了他吗?他这明显就是失了圣心!我且再容他耀武扬威几日,观望一下圣上的态度,要是圣上真的恼了他,哼哼……看我怎么收拾他!”
    他可是看不惯楚承昭很久了,只是从前两人差着两等,楚承昭这人也油盐不进的,他挑衅过几次,楚承昭都充耳不闻,就一直没有发生正面冲突。直到今日,赵武全才觉得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陈新年缩了缩脖子没吭声,他家世不显,入宫经年不过是个低等的蓝翎侍卫,踩了狗屎运被点去查案,如今擢升了也不过是个三等侍卫。他可没胆子去得罪楚承昭。
    “走走,当你的差去,我去侍卫处睡会儿去。”赵武全打着呵欠,吊儿郎当地偷懒去了。
    陈新年也不管他了,自去当差。
    赵武全晃晃悠悠地到了侍卫所,这处是轮班间隙侍卫休息的地方,两人一间,条件还算不错。
    他刚晃悠到门外,猛然听到了角落里的响动,凭借着练武之人的直觉,赵武全察觉到是有人偷袭自己,他身子一偏,准备闪过那人的袭击。
    可那人的伸手却比他还要敏捷,一个麻袋精准无比地把他从上套到了下。
    赵武全眼前一黑,鼻尖闻到一股恶臭,刚要出声呼救,肚子上就挨了一拳,痛得他弯下了腰,呼救声卡在了嗓子眼,一句话都喊不出了。
    其后那偷袭他的人拳脚并落,拳拳到肉,赵武全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抱着头痛叫出声,然后张嘴他就才发现这麻袋里头还有烂菜帮子、臭泔水,恶臭差点把他给冲吐出来。这下子他也不敢叫了,只能抱着头闷哼。
    约莫过了半刻钟,拳脚终于停了下来。赵武全不顾周身剧痛,瞅准时机,从麻袋下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准备和偷袭他的人算账。却发现周围早已空无一人,安静得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似的。
    真他娘的见鬼了!
    ***
    楚承昭擦着手回到职守的时候,已经是两刻钟后。
    厉景琰已经冷静下来了,看着脸色如常的楚承昭,厉景琰自愧弗如。
    “承昭,你这性子到底是怎么练的?都说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我看你这脾气跟相国寺的妙莲上师也不差什么了。”难怪连他爹都说楚承昭和光同尘,一派君子气度,让他要多加学习,他果然还差得远呐!
    楚承昭弯唇淡笑,“一点小事罢了,过去就算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看到宝庆公公带着小太监过来了。
    楚承昭脸上的笑容一滞,宝庆公公来的方向太过凑巧,和他刚刚是同方向。他前脚刚到,后脚宝庆公公就来了,难道……
    “楚侍卫,可叫老奴好找。”宝庆公公脸上依旧是平时那般的和蔼笑容。
    楚承昭道一声‘不敢’,问他前来所谓何事。
    宝庆公公道:“圣上方才不是赐了府邸于你嘛,这地契房契,还有院子里头配的人的身契,圣上让老奴一并转交给你。”说着话,他身后的小太监就呈上一个锦盒。
    楚承昭道了谢,正要接过,又听宝庆公公笑道:“楚侍卫别心急,圣上交代了老奴亲自送到你府上的。另还有一小箱药材,是给你家中那位的。只是圣上当时也不好明说,所以才让老奴私下前来。”
    楚承昭微微吃惊,但亦没有多说什么,再次同宝庆公公道了谢,告知了自己外宅的具体地址后,目送宝庆公公带着小太监离开了。
    “怎么回事啊?”厉景琰搔了搔头,感觉自己都糊涂了。
    永平帝只赏赐给楚承昭一座宅子,这明显就是对他不满了。可怎么眼下反倒是让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宝庆公公去送东西,这样的待遇又算是给足了楚承昭面子。到底是要罚他还是给他做脸啊?!
    厉景琰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四五六,楚承昭凝眉垂眸,沉吟半晌倒是想出了一二。
    怕是圣上恼了他的行为是真,此番给他做脸也是真。只是前头罚的是他犯下的糊涂事,赏他却不是为了他,多半是为了宋瑶。
    不然凭他犯下的过错,不领罚就不错了,完全没必要送宅子,送地,又送下人,还附上一箱名贵药材。
    不过也难怪,宋瑶到底是先太子幕僚之后,圣上照拂一二也属正常。
    甚至楚承昭还想到,会不会圣上此番没有处罚她,也是因为宋瑶的关系。因为顾及到宋瑶已经委身于他,两人已经被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才轻轻放过。
    这般想着,楚承昭豁然开朗,心中的困扰终于可以放下。
    那丫头,果然又一次‘帮’了他。
    只是看着宝庆公公离开的方向,楚承昭不禁担心宋瑶——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应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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