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满面悲壮的点了点头,意思是这就是这对公子小姐的水平了。
    任泽瞬间陷入绝望,眼中对于世家大族的敬畏荡然无存。
    这都他妈的什么玩意儿?
    端午节当日一大早,整个衙门上下全都动员起来了,杀猪的杀猪,褪毛的褪毛,腌肉的腌肉,忙的不亦乐乎。
    今年人多,热闹,更关键的是吃得多,晏骄足足准备了包括红枣、蜜枣、黑米、豆沙、排骨、蛋黄等在内的十多种馅料的粽子,满满当当煮了两大锅,整座府衙都被笼罩在浓浓的糯米香气之下。
    除了粽子和烤乳猪之外,她还非常豪爽的表示要给大家做一炉烤鸭,陪着小薄饼和葱丝、面酱卷着吃,得到众人全票通过。
    其他人都被打发去打下手,或是劈柴,或是刷锅洗碗,反正没有闲着的。
    而这一群人中多有世家子弟,终日十指不沾阳春水,难免漏洞百出,这边打个盘子,那里碎个碗的,反倒是平时看上去最斯文的任泽做起活来最麻利。
    众人先是诧异,转念间想到他的出身和经历,又都忍不住唏嘘起来。
    若不是造化弄人,他如今也该是如图磬、白熙一般的官宦子弟……
    任泽特意换了一身旧衣服,挽着袖子和裤腿,蹲在大木盆边给鸭子拔毛,娴熟的手法得到晏骄的疯狂称赞。
    这幅场景显然让庞牧和齐远等人陷入某种不太美妙的回忆,于是本能的选择……围观。
    天可怜见,活得久了,总算等到不用他们动手的一天了!
    任泽被他们看的头皮发麻,一根鸭毛几次都拔不起来,终究忍不住仰头,无奈问道:“两位大人,可是在下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庞牧和齐远干笑打哈哈,讪讪道:“挺好,挺好。”
    任泽挑着眉头看了他们许久,突然轻笑出声,意味深长道:“两位大人如此,在下仿佛知道了点儿什么。”
    庞牧和齐远大惊,转身就走。
    他娘的,读书人都是妖精转世不成?这也看得出来?
    反正他们是绝不会承认曾经被逼着拔鸭毛的!
    看着两人飞速离去的背影,任泽又笑了几声,摇摇头,“看样子,还真有点什么……”
    说完,就继续低头给鸭子拔毛了。
    这天的饭菜不消多说,自然是难以形容的丰盛,众人在院子里摆了几大桌,推杯换盏大快朵颐,一直闹了半天才罢。
    因前头几个月忙的不得了,庞牧和晏骄小两口聚少离多,都没顾得上正经谈情说爱,深以为憾。如今恰逢佳节,在职官员本就有五天假,于是第二天便忙里偷闲往城外郊游去了。
    天气晴好,暖意融融,处处都是欢乐嬉戏的游人,两人骑着马一路走一路说笑,只觉说不出的痛快。
    路过一片青青草地时,晏骄见有许多人家在那里起了帐子野餐,女眷们忙着照顾孩子,男人们则凑在一处大声谈笑,便歪着脑袋问庞牧:“我整天往外头跑,可不像人家的媳妇儿那样贤惠顾家,来日你可会抱怨?”
    “咱们这样多好!”庞牧不假思索道,“你我同出入、共进退,一扭头就看得见彼此,只是这么想着,我就觉得踏实。你若真如其他妇人一般窝在后宅,回头我忙起来,十天半月见不着也是有的,难道不想得慌?真到了那个时候,天长日久的,我说公务你不懂,你说家长里短我也接不上,岂不是连话也说不到一处?做夫妻还有个什么趣儿!”
    晏骄听得抿嘴儿直笑,狠狠地将他夸了又夸,越发引得庞牧得意非常,又神采飞扬的说了许多肺腑之言。
    两人只顾着说笑,任由胯下宝马自在行走,待回过神来时,已然出了城往远郊山上去了。
    晏骄勒住缰绳,举目四望,就见熟悉的府城变得极小。
    庞牧往四周瞧了瞧,拍着一株两人合抱尚且力有不逮的大树笑道:“古树苍翠,这里风景倒是不错。难为咱们来了这么久了,竟也没能好好看看,今儿便扎扎实实的逛上一逛。”
    晏骄点点头,也顺着看了一回,赞叹道:“这座山并不多高,远远望着平平无奇,可上来之后才发现竟别有洞天。”
    正说话时,两人眼前就蹿过一个雪白毛球,“兔子!”
    庞牧顿时来了精神,反手从靴筒中抽了一把匕首,倒提着拈在指尖,“你在此地不要走动,待我捉了它来,咱们的晌午饭便有了。”
    晏骄拍拍装的鼓鼓囊囊的小包裹,表示调料充足,“去吧,我生个火。”
    两人当即分工协作起来。
    谁知庞牧这一去就是好一会儿,晏骄百无聊赖的拿着树枝在地上乱画,正担心他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时,庞牧就空着手从丛林深处回来了。
    晏骄心头一松,忙丢下手中树枝,小跑着迎上去,“怎么了?”
    他的身手她是信得过的,区区一只兔子,不过手到擒来罢了。可如今竟落了空,莫非真遇到事儿了?
    庞牧神色复杂的搔了搔额角,拉着她往来时路走,“你跟我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晏骄站在一个土坑前,看着里头露出来的几截白骨,忍不住回头跟庞牧说了句“卧槽”。
    第113章
    在自家地头上发现无名白骨不是小事, 尤其是在刚经历了连环袭击致死案之后,百姓们尚未完全从惊恐中脱离, 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造成民间恐慌。接到消息后, 图磬立刻就带人过来了。
    吩咐手下将这一条上山的路守住后, 走上前的图磬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熟练指挥众人的庞牧,而是满脸崩溃抱着脑袋蹲在一边的晏骄。
    古树那样高大挺拔, 越发衬的下头一团……有些滑稽。
    “你的箱子。”
    正嘟嘟囔囔不知翻来覆去说着什么的晏骄茫然的抬起头,“啊?啊, 多谢。”
    说罢,她搂着箱子深深叹了口气,又开始冲着自家人神经质的嘟囔说:“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人家那些小情人整天玩儿的不着家都屁事儿没有, 真是活见鬼,我跟老庞好不容易出来溜溜,怎么就有无名尸体呢?朗朗乾坤、大好河山, 哪儿来这么多枉死之人?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人家”
    慢一步上来的齐远看着她的眼神无疑十分复杂, 恼羞成怒的晏骄直接跳起来,“看鬼啊!”
    她抽空约个会容易吗?
    齐远爽快的摇头叹息, 啪的一声抱拳,“鬼哪儿有你灵!”
    晏骄迅速涨红了脸,据理力争道:“我不过是有”
    “一双善于发现案情的眼睛。”齐远和图磬异口同声的接道。
    男声二重唱瞬间将许多衙役的视线吸引过来, 显然都想瞅瞅什么眼睛这么神。
    黄字甲号晏捕头觉得坚决不能让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名声继续肆虐到峻宁府,于是抿了抿嘴,试图以情动人,“天道不公,我不过,你们躲什么!”
    齐齐战术后退的齐远和图磬默然不语,后者沉默片刻后才抱了抱拳,非常诚挚的说:“晏大人,念在你我好歹同僚一场的份上……我才刚成亲。”
    言外之意,您这特别善于发现那啥的眼睛,就先别看自家人了成不成?
    “行了,都别欺负她了,”吩咐手下人小心将尸骨附近的泥土扒开,听见这边争执的庞牧啼笑皆非道,走过来一手一个掐着齐远和图磬的后脑勺开始磨牙,“当心老子手痒。”
    齐远哇了一声,发自内心的感慨道:“大人色令智昏的如此明目张胆!”
    话音未落,就被庞牧狠狠捏了一把,嗷的一嗓子原地蹦起来。
    “行了行了,都别闹了,办正事吧。”把两个人提溜着教训了一顿之后,庞牧这才拍拍手道。
    其实像这种一看就有些年头的陈年命案,虽然重视,却不太会有压迫感,甚至可能还比不上现成的伤人案。
    首先,左右这么多年都无人知晓,今天他们能给发现了已经是很了不起的进步;
    其次,说句不好听的,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再多等三五日……
    那边方兴已经带人把表层泥土清理的差不多了,露出来下头腐烂的看不清原貌的疑似布帛等物和大量白骨,因众人担心弄坏本就不多的线索,都不大敢动了,忙过来请示。
    晏骄瞬间抖擞精神,一抬手,“走!”
    比起那些血肉模糊、蛆虫遍地的腐尸,眼前这种白骨森森的模样显然显得平易近人多了,于是齐远和图磬都一反常态的主动凑上前帮忙。
    晏骄用小铲子和小镊子一点点小心清理着尸骨缝隙中的杂物,期间连连叹气。
    庞牧怕打扰她的思路,说话都下意识用上气声,“怎么了?”
    “不好办啊,很棘手,”晏骄指着那些骨头道,“你们看,上面的韧带啊软骨啊,甚至还是脂肪都消失了,说明死了至少五六年了!哦,这上面的几块骨头似乎隐约有点儿风化的迹象,考虑到这一带是迎风向阳坡,估计少说也得八、九年,没准儿老裴大人来之前就在这儿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体表特征,就连包裹的织物都烂的看不出原貌,怎么查啊?”
    不好办,实在是不好办啊!
    庞牧沉默片刻,“咱们尽力而为吧,你也不要有压力。”
    客观条件太匮乏,任凭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晏骄头也不抬的嗯了声,手下不停,“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提醒下大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罢了。”
    杀人就近,抛尸向远,别说这个年代,现代社会很多证据链断裂的案件都很容易一拖数年呢,这个?啧啧。
    尸体大概是被埋进去之后就没再动过,状态保存的非常完好,晏骄清理过后,所有人都看出是个人仰面躺着的形态。
    在一起混的久了,齐远对人体骨骼也略知一二,当下指着这对白骨好奇道:“哎,这人骨头是不是太多了些?”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本该空荡荡的腹部位置,竟然又有许多方向奇特的骨头。
    几个大男人正疑惑时,晏骄已经看着尸骨的耻骨联合位置叹道:“是个女人,死时已经怀孕了。”
    虽然韧带和软骨都已完全消失,但尸体整体摆放非常整齐,再加上各处骨骼形态特征,很明显,这是一具女性骨架。
    因为胎儿尚未发育完全,连带着骨头也不大好认了,所以他们才一时间没想到可能也是个人,是个尚未来得及来这世上看一眼的小人儿。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叫现场所有人都陷入死寂,不少人同时在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意:将一名身怀六甲的孕妇杀人埋尸,该是多么大的仇怨啊!
    图磬恨声骂了一句,脸色难看的很。
    庞牧狠狠往一旁的树干上捶了一拳,略略平复了心情,这才道:“能看出年龄什么的吗?”
    “应该可以,”晏骄将胎儿的尸骨单独放在一个小罐子里,又去细看那名女死者的牙齿磨损程度和耻骨联合等部位,“不过因为死亡时间太久,可能上下波动会比较大。”
    说完,她缓缓站起身来,活动着因为长时间保持蹲位而变得麻木的双腿,又用隔着手套的手背揉了揉眼睛,面上泛起一丝疲惫。
    今天外头阳光虽好,但这里绿树成荫,几乎全被阴影笼罩,光线很不好,刚才的清理工作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精力,这会儿又要使劲眯着眼睛凑近了去看,两只眼睛早已酸痛不已。
    庞牧忙伸手扶住她,当机立断道:“你先简单判断了形态,咱们就将骨头全部运回去细细检查。”
    晏骄用使劲眨了眨泛酸的眼睛,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回去还能让郭仵作和阿苗帮自己一起弄。
    众衙役忙取出来时准备好的小筛子,先小心取出大骨头,再将附近所有泥土都细细筛过,确保没有遗漏的小骨头后,这才统一打包运回衙门的验尸房。
    齐远等人赶去支援时一点风声没漏,众人返回衙门时,郭、张、李三名仵作压根儿没听到动静,还是林平悄悄去喊了郭仵作、贾峰和阿苗来帮忙,几人这才知道晏大捕头出去一趟又捡了一副无名骨架回来。
    郭仵作到底为人厚道,张了张嘴,开口时就换了话题,“看你熬得眼睛都红了,不如先去一旁用热帕子略敷敷,我跟阿苗将这些用白酒煮完了再喊你。”
    他做事仔细,贾峰和阿苗配合过多次,晏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很爽快的去做了一回蒸汽眼膜,因为太舒服还不小心睡着了……
    阿苗过来喊她时,骨架已经在案子上摆好了。
    晏骄又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甩甩头,精神抖擞的过去跟大家汇合。
    因为没了相关软组织的连接,耻骨联合在发现时就已散架,表层痕迹也受到一定损伤,这无疑对年龄的判断产生极大干扰,晏骄便将重点放在牙齿磨合面等其他方向上。
    “我个人倾向于26岁左右,上下浮动四岁吧。”最后,晏骄说道,“你们的意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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