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她知道庞牧和岳夫人以及廖无言等一干庞家党都对自己很好,可外面呢?若她跟庞牧成了亲,世人肯定都要说自己攀龙附凤。
    哼,才不是呢!她好厉害的!
    都说要做自己,不要理会外面的人说什么,可人都是群居的感情动物,怎么可能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她才不要被说成是男人的附属品呢。
    第二天一大早,晏骄满是血丝的眼下带了乌青,头也不好好梳,就这么着急上火的闯到庞牧屋里,“我要扬名立万!”
    庞牧:“啥?”
    晏骄满心忐忑的看着他,攥了攥拳头,又外强中干的喊了句,“我,我想出名。”
    庞牧怔怔的看着她,没说话。
    晏骄说完之后才觉得紧张,可又不想就此放弃,鼓足勇气又想开口时,却被庞牧整个儿抱住了,“傻子。”
    天佑五年正月初三,定国公庞牧偷偷在心里加了个计划:要让媳妇儿成为世人皆知的大仵作。
    接下来的日子不消多说,整个就过得非常紧凑,一行人回到峻宁府没几天,卫蓝和任泽就踏上了进京赶考的路。
    春闱定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因春闱特殊,其实最后的殿试只是将名次略作调整,所以结果出来的很快,如无意外,二月十八前后就要昭告全国了。
    庞牧、晏骄、仵作苏本、知县秦青一行人带着关键物证和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材料,于二月初十出发,星夜兼程,终于赶在二月十六傍晚抵达都城望燕台脚下。
    此时,城门已经关闭。
    守城官兵还认得庞牧,见他这般轻装简行风尘仆仆的模样,诧异非常,“见过定国公,不知您这个时候来可有要事?”
    庞牧狠狠喘了一口气,单手控马,从怀中掏出头一次动用的令牌丢过去,“事关江山社稷,我要即刻进宫面圣!”
    对方见那令牌竟然是圣人御赐,慌忙呼啦啦一片跪倒在地,“是!”
    老黑似乎也被紧张的气氛所感染,有些急躁的在原地刨着蹄子,鼻孔中不断喷出大团白汽。
    庞牧取回令牌,顺手在它脑门上一磕,双腿轻夹马腹,“走!”
    一行人裹着寒风呼啸而去,很快就伴着马蹄的踢踏声消失在夜幕中。
    庞牧虽有令牌,可在紧急时刻随意入宫,但晏骄等人却不成。他将众人留在外头,解了自己的大氅给晏骄披上,又狠狠抱了一下,“等我回来。”
    他才转身要走,晏骄却本能的一把拉住,张了张嘴,满腹话语最终都只化作一句话,“注意安全。”
    这一场豪赌,他们可是连圣人都算计进去了,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庞牧咧嘴一笑,“放心吧!”
    等待的时间分外漫长,晏骄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在原地打转,不住地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她手心里都是滑腻腻的汗水,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单纯被两层大氅给捂的。
    秦知县和苏本更惨,基本上整个人都僵硬了,晏骄转到哪儿,两个人的眼睛就跟到哪儿,想问,又不敢问,憋得脸都要青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宫城上空回荡,越来越近。
    晏骄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约而同的朝着紧闭的宫门口眺望,哪怕此刻什么都瞧不见。
    突然,走到近前的脚步声停了,宫门被人打开,一个小太监跑了出来,朝他们看了几眼,尖声道:“传峻宁府一行人觐见!”
    千斤巨石瞬间消失,突如其来的轻松几乎让晏骄吐出来。
    成了!
    若是圣人果然大怒,估计这会儿他们直接就被拖出去砍了,哪儿还用得着费这个事?
    事实证明,晏骄只猜对了一半,圣人确实大怒,他们进去的时候地上还有许多没收拾完的瓷器残片。
    她只听到周围好像有许多宫人走来走去,里间的黄帐子后头隐约有争论声传来,十分激烈。
    也不知里头的人说了句什么,晏骄就听到王公公小声说:“别怕,跟我进去。”又对秦知县和苏本淡淡道,“你们且去别间候着。”
    晏骄刷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感激地一笑,“多谢。”
    这种时候有个熟人,真是太安心了。
    王公公冲她使了个眼神,又点了点头,意思是庞牧没事儿,晏骄长长的出了口气。
    殿内不知烧着什么香,很好闻,猜到大体结果的晏骄竟慢慢平静下来。
    说起来,她大一的时候还阴差阳错当过一次国际大会志愿者,当时一口气见了好多国家的一把手,那场面都经历过了,如今不过见一个,撑住了,别怂!
    她进去的那一刻,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几个正在激烈争论的老头儿也不说话了,连同书案后头的圣人,都齐刷刷看过来。
    晏骄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坏了,之前也没问过面圣时候该怎么行礼啊?按理说,这入乡随俗,可听说单单一个跪礼也有好多讲究,自己这种老百姓该咋跪?
    “天阔,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晏仵作?”庞牧几乎把整件案子侦破的功劳都推给了“晏仵作”,实在不能叫人不好奇。
    晏骄正在心里猜测这人是不是皇帝时,就听庞牧出了声,“回陛下,正是。”
    得了,就是他了。人家已经开了口,自己再装傻可说不过去。
    晏骄把心一横,干脆利落的双膝一屈,“民女晏骄,见过陛下……”
    就是这么一跪,疼的晏骄脑海中空白一片。
    实际上不仅疼,而且响,圣人都被这咚的一声镇住了,半晌才啼笑皆非的道:“不疼吗?”
    晏骄疼的都哆嗦了,几乎带了点哭腔的说:“回陛下,疼。”
    这谁选的地毯啊,看起来蓬松厚重,怎么这么薄!
    也不知是哪个老不修先噗嗤笑了一声,紧接着,圣人就带头哈哈大笑起来,又叫庞牧先把人扶起来,方才的凝重荡然无存。
    庞牧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低声道:“说你傻,你还真不聪明,谁不是先屈膝再跪?”
    这倒好,直挺挺就杵下去了,接下来几天甭想走路了。
    经过这么一打岔,屋里的气氛倒是轻松许多。
    第105章
    晏骄进来之前, 庞牧已经言简意赅的将方梨慧一案说明,又隐去己方与任泽私下相识一段, 直接列出幕后黑手。
    本案牵涉数位前任、现任朝廷官员, 更有考生冒名顶替, 可谓圣人继位以来头一号大案,由不得圣人不发怒。
    当时圣人正在看下头几位考官送进来的考卷, 预备这两天就定下名次,谁知原本的状元之选竟牵涉到这样一桩错综复杂的案情之中……
    一开始, 圣人意欲将祝溪除名,不明就里的几位考官不干了,觉得圣人此举实在没有道理,非闹着要个说法。
    无奈之下, 圣人只好说他是冒名顶替, 几位考官一听,迅速分为立场鲜明的两派,一方说此风不可长, 必须杀之,以儆效尤;另一方到底爱惜人才,始终觉得难以割舍, 觉得可能是有难言之隐。
    此案牵涉甚广,圣人本不欲告知这些须发皆白的老书虫们, 奈何越是读书人越是一根筋,他越含糊其辞,几个考官就越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最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直言要去太庙撞死。
    圣人给他们折磨的没办法,只好据实相告。
    这下好了,五个考官齐齐开骂,一边集体骂张横、方封等斯文败类和闵行勇这类混账禽兽,一边还抽空攻击彼此,继续坚持自己保护人才或是维护律法尊严的原则。
    晏骄才把掌握的证据呈上去,一位干瘦的老考官就上前道:“陛下,那任泽冒名顶替固然有错,但归根结底也是迫于无奈,错不在他,情有可原啊陛下。”
    话音未落,另一人就据理力争道:“情有可原,说的轻巧,他已然触犯国法,若此时网开一面,日后必然人人效仿!届时朝廷和律法威严荡然无存,何谈治理?
    “若说依法,那每每大赦天下时,你们怎么不说?”瘦老头的盟友跳出来喊道,“那些里头全是些打杀人命的罪犯,你们怎么不拦?纵观古今,以情动人者还少么?那任泽虽有错,可他却不曾害人,如今皇榜未登,世人皆不知,又哪里来的颜面尽失?”
    “说的轻巧,”第四人嗤笑道,“仅凭一面之词,你们如何敢断言任泽真的无辜?焉知原来的祝溪不是被他所害?”
    晏骄从来不知道读书人吵架会这么激烈,脑袋都快炸了,听见这话后忍不住道:“我们已经找到真祝溪的尸骨验过,虽然皮肉和相关软组织都已经烂没了,但留下的骨骼非常完好,没有任何外伤痕迹。况且若果然是任泽杀人顶替,说是自己捡的岂不更好?何苦非要扯上天香楼?”
    见她一个女子突然开口,有几个老头不觉皱起眉头,才要出言呵斥,却听圣人淡淡道:“你继续说。”
    成败在此一举!
    晏骄咬了咬牙,暗中给自己鼓劲,“诚然,也不排除内伤或是其他不损毁骨骼的杀人方式,但那种概率本身极低不说,也没有证据不是吗?根据律法,疑罪从无,不管是我还是全天下其他公平正义的仵作,都会坚持这个结果!”
    她憋着一口气说完,结束后却发现屋子里安静的吓人。
    过了一会儿,才听圣人语气复杂道:“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疑罪从无,这四个字概括的倒是简单明了。
    最初的紧张过后,晏骄渐入佳境,只想着自己是跟大领导汇报工作,当即不卑不亢道:“陛下谬赞,不过本分而已。”
    圣人意义不明的嗯了声,突然转换话题,“叫秦青和仵作苏本进来。”
    秦青和苏本这辈子头一回估计也是最后一回面圣,都唬的了不得,哆嗦了好久才把舌头捋直了,断断续续交代了所有能交代的东西。
    有晏骄珠玉在前,圣人显然对他们的表述能力不太满意,全程皱眉,确认无误就直接把人撵走了。
    “此事不许外传,对任泽的处置,朕还要再做斟酌。至于方梨慧一案,交于刑部、大理寺、都查院三司会审,”他扫了庞牧和晏骄一眼,又道,“你二人从旁协助。”
    庞牧和晏骄谢了恩,又追问道:“那验尸一事?”
    圣人用手指敲了敲书案上厚厚几摞证据,“准。”
    撵走了几个喋喋不休的考官,圣人独独留下庞牧和晏骄,两人偷偷交换眼神,都有点儿猜不透圣人的心思。
    “你们早就知道任泽底细,却有意纵容,只待朕入套,是不是?”圣人端起茶盏,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里头的茶梗,仪态优雅从容,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胆战心惊。
    晏骄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一刻就见庞牧轰然跪了下去,声音不比她刚才的小。
    “陛下明察秋毫,不过只说对了一半。”
    圣人轻笑一声,听不出喜怒,“哪一半?难不成朕还冤枉你了?”
    “也不敢说冤枉,”庞牧语气平静道,“臣与骄咳,臣与晏仵作确实早就怀疑任泽身份,可才刚也说了,没有证据。臣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圣人道:“那你们现在倒是敢说了?”
    庞牧道:“他自己承认了。但还是那句话,臣等信他说的,但若要说实打实的证据,现在普天之下谁也拿不出来。”
    这就是这几年任泽敢在外面抛头露面甚至参加科举的底气:谁也不可能真正揭穿他。
    圣人没说话。
    晏骄从刚才就一直学电视上那样低着脑袋听这对君臣兼随时可能化为乌有的基友打嘴仗,这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本能的悄悄抬眼瞄了下,结果愕然发现圣人也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空气都凝滞了。
    事后回忆起来,晏骄都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包天狗胆,竟冲圣人露了个傻兮兮的笑。
    圣人刮茶梗的动作僵在半空中,过了会儿,竟主动别开眼了。
    外头的铜壶滴漏滴滴答答,合着窗外传来的呼呼风声,越发叫人焦躁难耐。
    过了许久才听圣人道:“定国公知情不报,其罪难饶;但念其主动查案,功过相抵。至于任泽,朕不杀他,却也不可能真叫他踏入朝堂,不然律法便成了一场笑话。朕会拟旨,暗中革去他所有功名,贬为庶人,此生不得再参加科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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