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
    庞牧又给她比划,“其实并不一定要用拳头,这个讲究的是寸劲,一击之下肋骨断裂,力道直入心脏,大罗神仙来了也没用。”
    晏骄张了张嘴,“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多吗?”
    打断骨头和打破心脏完全是两个概念吧?
    庞牧摸着下巴想了会儿,“应该不多,不过老齐、老图没问题,还有小五、小六这几个主攻手上功夫的大概也差不多。”
    晏骄惊讶万分。
    小五?就那个总是眯着眼笑得人畜无害的家伙?
    还有小六,整天不知道往自己身上揣多少东西的……傻白甜?
    所以我一直在跟些什么绝世凶兽共处一室?现在用好吃的收买一下还来得及吗?
    案发现场距离衙门不远,如今又是人多的时候,三个人便步行前去,眼前着前头拥堵的路段就是了。
    恰逢中秋,街上人满为患,没事儿都能凑一圈热闹,更别提突然死了人,只怕都要挤过来看热闹了……
    想到这里,几人就不自觉加快脚步,生怕慢一步就因丢了证据而悔恨终生。
    没想到去了之后才发现实际情况好的超出意料:
    今日负责巡视这片的正是方兴,他做事勤勉谨慎,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驱散人群,建起人墙,在大街上提前整理出好大一片空场。如此一来,有什么证据也不至被损毁,能保留的全都保留了。
    庞牧点头称许,看向一旁那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中年汉子,“那就是万名?”
    方兴道:“正是,他一直在喊冤。”
    晏骄冲他们颔首示意,“我先去看看尸体。”
    黄海平仰面躺在地上,外表完好无损,半滴血都没流,好像只是躺在地上睡着了一样。
    而这具尸体给晏骄的第一印象就是白,确切的说是脸部特别白。
    像黄海平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习武汉子自然没有什么护肤的习惯和条件,所以大多黑黢黢的,而他露在外面的黑瘦、粗糙的手脚也证明了这点。在这种情况下,惨白的脸看上去格外突出,多看几眼好像就变得鬼气森森。
    晏骄仔细看了他的口唇、鼻尖、耳廓和甲床几处,发现都很正常,没有紫绀现象,这首先就能排除很多可能了。
    晏骄先记下第一个疑点,又仔细检查了黄海平的体表,确定这是个挺爱干净的人。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裳,但都打理的整整齐齐,连鞋子的边缘部分都没有多少泥土。
    她伸手按压黄海平的胸腔,尚有余温,触手紧致结实,并无异常,可见骨骼完好。
    “两人冲突多久,一共在几个地方打了多少下?”晏骄问一旁的方兴。
    方兴道:“听附近的摊贩说,这两人是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的,黄海平手中包裹被万名撞掉,里头的糕饼点心都洒了。万名嘴硬不肯承认,两边就冲突起来。先是吵架,然后略略推搡,万名性子急躁,就抬手打了一拳,黄海平还没来得及还手就倒地身亡。”
    除非那万名真是传说中什么可以使用内力隔山打牛的高手,不然他的嫌疑真的在一点点减小。
    那头万名还在喊冤,额头上青筋都蹦起来了,“大人,草民冤枉啊,就一下,真就一下!就草民这三脚猫的功夫,想进武馆都没人要,怎么可能一下打死人啊。”
    庞牧压了压手,示意他先闭嘴,然后叫了全程目击的几名证人过来一一问话,得出的结论跟方兴说的基本上没有出入,这万名确实只打了黄海平胸口一下。
    离得最近,也看的最清楚的一个摊主心有余悸道:“近来天热,大家伙的火气难免就大些,又赶上人多,哪天没人吵吵几句?原本大家只是看个热闹,谁成想转眼人就死了?有几个孩子都给吓坏了。”
    庞牧嗯了声,面带不悦,“什么看热闹,有人在跟前打架,你们不说上前劝解,第一时间找衙役过来倒也罢了。这倒好,生生把人给看死了。”
    众人被他骂的羞愤难当,又觉得冤枉,哗啦啦跪倒一片,有喊冤的,也有磕头认错的,一时间乱作一团。
    庞牧给他们嚷嚷的头疼,却也被这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态度气的头疼,又顺势教训几句,这才叫他们散了。
    万名见状膝行上前,哐哐磕了几个头,扯着嗓子喊道:“大人,大人您也听见了,草民真的是冤枉啊,求大人还草民一个公道!”
    庞牧挑了挑眉,突然毫无征兆的出手,一个拳头势如闪电的来到万名跟前。
    万名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向后倒去,脸上血色褪的干干净净。
    “还真是三脚猫功夫。”庞牧有点遗憾的收回手。
    本能反应骗不了人。、
    老话说得好,想打人就得先学会挨打,所以哪怕功夫没练到家,至少也都知道该怎么躲。可这个万名连躲避都狼狈不堪,更别提应变,只怕还真就是个假把式。
    要是这种货色能打死人,九大武馆也就不用开了。
    回过神来的万名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脸上的汗都下来了。
    如果一来,他的杀人罪名或许能洗刷干净,可只怕日后的名声也就毁了……
    庞牧抱着胳膊打量他几眼,下一刻就单手将人提了起来,不解道:“你根骨一般,并不怎么适合练武,趁年轻,赶紧另寻个营生吧。”
    虽说勤能补拙,可凡事都讲求天赋,没有天分的人想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实在太难了。
    万名一张脸顿时涨的血红发紫,憋了半天才喃喃道:“我爹就是个武师,人人都道是条好汉,可惜他在我六岁那年断了腿,之后就把指望落在我身上……”
    他不是傻子,这么多年下来有没有天分难道看不清?多少回他都想放弃,可一回家看到老爹的满面憧憬和期望,就都说不出口,几次三番咬牙坚持,也就稀里糊涂坚持到现在了。
    后头赶来的齐远闻言直摇头,忍不住开口道:“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儿,你现在还年轻,倒是能靠蛮力挣点,可再过两年怎么办?到时候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怎么谈孝顺老爹?”
    话糙理不糙,万名越发尴尬,眼神也挣扎起来。
    庞牧才要开口,就听旁边突然炸开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三人转头一看,人群中挤进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一看到躺在地上的黄海平就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本能的想上前拽当家的,可方兴见晏骄还没验完尸,生怕毁了证据,主动上前阻拦劝说,被丧失理智的妇人狠狠抓了几下,发冠歪斜头发散乱,说不出的狼狈。
    那妇人后头还跟着一个年纪略大些的,庞牧就问去报讯的衙役,“那是谁?”
    那衙役回禀道:“是孙氏的邻居王婶,当时两人正聚在一处纳鞋,孙氏将一双儿女暂时托付给王婶的大女儿,王婶担心她一人应付不来,就陪着过来了。”
    庞牧点点头,又将也跟着掉泪的王婶叫来问话。
    王婶哭的下巴都湿了,磕了头之后一个劲的惋惜,“多好的一家人,怎么就这样了!”
    据她讲述,孙氏和黄海平夫妻是出了名的感情好,当年孙氏头胎生了个女儿,公婆不大高兴,黄海平就干脆带着妻女搬来城里住。城中各处开销都翻番,生活不易,孙氏要拉扯孩子也没法挣钱,都是黄海平一个人当十个人使,一天恨不得干足十个时辰的挣银子,孩子周岁时,小日子就已经过得有模有样了。
    “今儿是孙氏生辰,”王婶看着哭晕在地的孙氏唏嘘道,“他是出来给娘子置办东西哩。”
    说话间,晏骄就从黄海平腰间摸出来一个小巧的匣子,上头还刻着银楼字号,打开一看,果然是一把镶嵌着螺钿的精致银梳。
    刚刚苏醒的孙氏一见,声如泣血,仿佛心肝脾肺都要哭出来了。
    庞牧一个大男人见此情景也觉眼眶发酸,想了下又问:“黄海平的爹娘多大年纪,身体如何?”
    王婶道:“之前听孙氏提过今年是五十整寿哩,身子好的很,当年因为小两口搬出来还打上门呢,满院子东西都被打碎了,黄家兄弟那样健硕勇猛的人,头都被他打的昏了好些天,一只耳朵也有大半个月听不见。也就是因为那一回,两边差不多闹翻了。”
    顿了顿,又满脸不忿道:“要我说,也是孙家妹子命苦,摊上那样一对公婆。那婆婆也不省心的,竟是个泼妇呢!男人打杂,她就站在门口叫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骂了一天嗓子都没哑呢!”
    庞牧一抬手叫过衙役,“你这就去通知黄家二老。”
    林平一愣,看着领命而去的衙役略有不解,“大人?”
    庞牧淡淡道:“两人老年丧子,即便疏远了也必然痛彻心扉,情难自已,说不得就要拿媳妇撒气。现在咱们都在跟前好歹还能收敛些,不然回头孙氏亲自报丧,被打死也未可知。”
    能拉一把是一把吧。
    第93章
    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孙氏, 晏骄心里也不好受,张了张嘴, 到底也只能说句节哀顺变。
    她比寻常人见过太多生离死别, 可饶是这么着, 每次经历类似的场面时,还是跟着难受。
    这不仅是一条曾经鲜活的人命, 还代表了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孙氏捏着把梳子哭的起不来,还是王婶过来帮忙搀扶到路边阴凉地里, 高一声低一声的抽噎着。
    晏骄叹了口气,也替她担心:还有两个孩子呢,这年头,一个寡妇可怎么拉扯?
    赶过来帮忙打下手的阿苗见状小声问道:“师父, 是不是得解剖?”
    晏骄点点头, 可再一看孙氏那个样子,就觉得还是稍等会儿再提这事儿吧。
    天气还热,尸体继续摆在这里肯定是不行的, 可一旦挪动,势必会破坏许多原有的证据,她必须抓紧时间。
    距离黄海平死亡已经过去将近三刻钟, 在高温的推动下,他的尸体上已经开始出现浅淡的尸斑。
    还有另一个让晏骄非常在意的细节:黄海平的双手掌心有非常严重的带状伤痕, 个别地方皮肉翻卷,而且伤口很新鲜,应该就是最近两三天内造成的。看形状很像缰绳勒过的痕迹, 但若是正常骑马,却又太过严重了些。
    她一边检查,一边跟阿苗详细讲解着。围观众人见一大一小两个姑娘面色如常的翻动尸体,惊恐之余,却又忍不住小声嘀咕起来。
    “好好的姑娘家做什么不行?偏去摆弄死尸,太晦气!”
    “就是,你看那个女的,都多大年纪了,听说还没成亲哩,干这种营生,活该嫁不出去……”
    “那小的也是想不开,学什么不好?啧啧。”
    “哎你们小点声,我可是听说了,那女子与知府大人是一对哩!”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不过马上又更加疯狂的热闹起来:“啥?知府大人好这一口?”
    “听说庞大人战场上退下来的,想那刀枪无眼,没准儿啊,那身子早坏了,不然这都快三十了咋还没成亲?”
    “嗯,有道理,估计就是这么回事儿,不然堂堂知府大人咋能瞧得上一个女仵作……”
    得亏着如今庞牧手下有品的官员多了,倒不必事事拖着图磬,不然照他那个耳力,这几个人哪里能说得第二句?
    全神贯注投入到现场勘查工作中的晏骄对围观百姓的反应半点不留心,只是专注工作之余顺便教导学生。
    “你看看他的姿势,有什么想说的吗?”大禄朝没有捐赠的尸体可供学生练手,每一次案发现场都是难得的学习加实习,晏骄也是见缝插针的引导。
    阿苗使劲看了会儿,有点摸不着头脑,不大确定的说:“仰面躺倒,被打倒的?”
    死者前胸遭受击打,顺势后仰也挺正常的吧?
    “要透过现象看本质,”晏骄示意她蹲过来,指着黄海平的衣袖循循善诱道,“你看他手肘和袖口的位置。”
    阿苗点头,“很干净。”
    晏骄笑笑,“这就是问题所在,因为倒地之前黄海平就已经死亡,或是已经失去意识和反应能力。”
    阿苗睁大了眼睛,“万名打了个死人?那,那死人又怎么会跟他发生争执?”
    “瞎想什么呢,这世上哪儿有鬼!”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对得起你的身份吗?晏骄啼笑皆非道,“我的意思是,万名那一下只是导火索。”
    被人当胸一击仰面倒地,可以说正常,也可以说很不正常。
    人都有本能反应,胸口又是习武之人都很重视的命门之一,肯定会下意识格挡和保护,但围观者都表示黄海平没有这么做,这是其一。
    第二,就刚才晏骄的检查结果看,万名那一击不足以致命,即便黄海平失去重心倒地,正常情况下也该本能的以手臂撑地,试图重新站立。
    近来城内人流巨大,又频繁下雨,青石板路上难免沉积了许多泥土灰尘,衣服轻轻一碰就脏了。若死者生前真的有过类似的动作,发力关节外包裹的衣服上必定会有痕迹,可黄海平的衣服这样干净,两条衣袖除了倒地之后留下的完整印记外,没有一点儿额外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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