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骄猛地往旁边滑了一步,眼中突然一喜,很好心的指着他背后道:“我虽不知你们是哪里跑出来的杂碎,却知道他是谁。”
    话音刚落,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庞牧就两只手抓着他的背心,竟直直将人举过头顶,然后抬手丢了出去。
    那人面朝下狠狠砸到雪地里,溅起无数雪沫,哼都没哼一声便昏死过去,刚还在哀嚎的兄弟瞬间回神,知道自己遇上了硬茬。
    他连裤裆都顾不上捂了,手脚并用的飞快往后爬着,上下两排牙齿不断磕碰,却还是扭曲着一张脸,外强中干的喊道:“你,你别过来,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庞牧先拉过晏骄,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难掩担心地问:“我来迟了,没事吧?”
    晏骄摇摇头,镇定自若的指着地上那人,笑道:“我没事,他有事。”
    见她确实不像吓坏的样子,庞牧心中大石落地,又自责道:“唉,我该跟着的。”
    晏骄脸上火辣辣的,瞪了他一眼,“你再说?”
    我不要面子的吗?
    庞牧冲她飞快的笑了下,一转头,就阴了脸,一步步朝那叫喊的人走去,“自己连爹都不认得,还有脸问旁人?”
    晏骄噗嗤笑出声。
    那人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张脸登时涨的紫红,“混账!”
    “少爷!”
    恰在此时,山上呼啦啦跑下来十来个人,呼喊着朝这边跑来。
    一群人边跑边四处张望,其中一个眼尖,老远就看见了地上躺着的两个登徒子,还没来得及高兴,却发现自家少爷俱已被打翻在地,齐齐变色。
    “什么人?”
    “住手,竟敢动我家少爷,保准你不知自己怎么死的!”
    刚还恐惧不已的猥琐男子一听这个,登时有了依仗,忙挺直腰杆,咬牙切齿的指着庞牧三人道:“给我打死他们!”
    说完又忙改口道:“那小娘们儿留着,老的和男的一并打死了!”
    晏骄一愣,下意识看向庞牧,果然见他已面沉如水。
    老太太啐了一口,拉着晏骄往后退了几步,“也不知什么人家能教出这样畜生不如的玩意儿。”
    说话间,庞牧已经沉着脸上前迎敌,直如虎入羊群,所到之处哀嚎之声不绝于耳,那十来个人都不够他一拳一个打的。
    他日后怎么死确实不知道,可却知道眼前这伙人死期将至。
    显然那什么少爷万万没想到随便在山上遇到的人竟有如此身手,整个人都呆了,等被庞牧揪住领子提到半空中,这才如梦方醒,拼了命的挣扎起来。
    “你,你不能动我,我爹是赵光耀赵大善人!”
    庞牧二话不说卸了他的下巴,又俯视着地上一群东倒西歪的滚地葫芦,沉声喝道:“让赵光耀滚去山下十里亭候我!”
    第40章
    赵光耀接到消息后当即拍案而起, 怒道:“何人如此大胆,竟敢伤害我儿!”
    说罢, 又抬腿踢向那来报信儿的小厮,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多人竟保护不好少爷!叫人欺到我赵家门前!”
    他还不到五十岁年纪,平时保养的又好, 这一脚竟将那小厮踢得飞了出去,落地后吐了一口血, 登时昏死过去。
    几个下人见怪不怪的垂了头,可藏在衣服下面的身子却还是忍不住的发抖。
    赵光耀狠狠发了一通火气,突然心思一动,叫了心腹进来, “取我名帖, 立即去衙门传话,说我不忍百姓受苦,愿出钱修善堂、开书院, 奈何两个犬子替我出门勘察地皮,却因一场误会被歹徒打伤,还望与县令大人当面详谈。”
    那心腹闻言迟疑片刻, 小心翼翼的说:“老爷,咱们前前后后已经送了不下十回, 可这新来的县官儿着实不识抬举,连您老人家做的中秋巨宴都不肯露面,这么说, 能成吗?”
    “哼,我熬走了三任县令,哪一个最初不都是端着架子?可最后哪一个又不像条狗一样,任我差遣?”赵光耀冷笑道,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此人确实略棘手些,来到此地八十余日,竟从未赴过一场宴,可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真是个铁打的,面对金山银山也能不动心!”
    既然那厮软硬不吃,这次他索性明明白白的求上门。
    他就不信了,放着这么好一个漫天要价的机会,那什么狗屁县官儿竟真能不动心?
    听说还是从京里来的,颇有来头,那又如何?若果然有本事,也不必从京城一落三千丈,落魄到来这小小平安县当个芝麻官儿了。
    赵光耀一路策马疾驰,快到十里亭时远远看见一人在几个侍卫拱卫下大马金刀坐在里面,虽看不清面容,但观其气势,只怕不是善与之辈。
    他勒住马缰,暗道平安县什么时候来了这一号杀神,他事先竟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
    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赵光耀翻身下马时,已经熟练地换了一副愧疚的笑脸。
    “这位壮士,听闻老夫那两个不成器的犬子冲撞宝眷,心中忐忑,特亲自来赔罪。”
    说着,他便示意随从将一个沉重的盒子抱上去,当着庞牧的面打开,里头满满当当白的黄的,在雪地里晃得人睁不开眼。
    庞牧挑了挑眉,转身与侍卫笑道:“我已有许久没见过这许多真金白银,眼睛都快要晃瞎了。”
    众人哄笑出声,也都跟着七嘴八舌的起哄,说些不着调的瞎话。
    赵光耀心下嗤笑不已,面上却不动声色的往四周看去,见空无一人,心下不由打了个咯噔,“还望壮士将他两人交还于我,我必然带回去严加管教。”
    他还没说完,庞牧身边一个侍卫便嗤笑出声,“还管教,只怕越管越娇。真是说的好场面话,若我家主人不叫,你果然会来么?”
    “哎,小八不可无礼,”庞牧装模作样的说了句,又对赵光耀笑道,“老丈两个儿子开口头一句话便问我认不认识他爹,这话好笑得很,我却哪里认得?可到底他一番引荐的美意,不好辜负,少不得要请来认一回。”
    “许是我一行人长相可怖,略说了两句气话,令郎和几个随从竟叽叽呱呱招了许多过往强占良田、欺男霸女、打杀人命的事。我胆子小,吓得了不得,又怕令郎久候尊驾不耐风寒,思来想去,便先叫人好生护送到衙门里去了。”
    “想来那衙门守卫森严,最是安全不过,如此一来,我安心了,你也大可不必担忧。”
    赵光耀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眼神也不再柔和。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不给面子。
    他将微微弓着的脊背挺直,去庞牧对面坐下,冷笑道:“不知阁下何方神圣,想来初到此处,有许多事还不大明白,老夫不才,在本地却还略有薄面,不如”
    类似的话庞牧听过不知多少遍,有许多人可比这赵光耀说的动听的多了,然而他偏偏不吃这一套。
    “不必多言,”庞牧忽然收敛笑容,“我打从出了娘胎,便是个不吃敬酒吃罚酒的。”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他带兵打仗时,连圣旨都偶有不尊,哪里会将这厮放在眼中?
    “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种面对面明晃晃的挑衅,多年来养尊处优的赵光耀如何能忍?“这罚酒可不是什么人都吃得下的!”
    庞牧嗤笑出声,施施然站起身来,“我能吃的罚酒,却不是你这等人酿得出的。”
    原本还有所怀疑,可这一个照面一个试探,赵光耀赵大善人光辉璀璨的外皮就掉了个精光,他也实在不必顾忌什么了。
    “天短夜长,家里人该等急了。”庞牧撂下这句话,再也不往赵光耀身上多看一眼,翻身上马。
    “放肆!”赵光耀气的胡子都一抖一抖的,待要去追,却见那几匹马甚是神俊,整个都要比他骑来的宝马名驹大出去一整圈,四肢铁蹄怕不下碗口大,眨眼就窜出去十几丈远,却哪里还追得上!
    赵光耀本能的追了两步,却被对方的马踢了满身雪泥,狼狈不堪,恨不得将银牙咬碎。
    “竖子敢尔!”
    庞牧一行人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小八在后头问道:“大人,要不要派个人盯着赵家?”
    “也好。”
    几人一路疾驰回了衙门,马匹尚未停稳便跳下来,又大步流星进了二堂,果然见晏骄正等在那里。
    见他完好无损的回来,晏骄下意识松了口气。
    庞牧脱了外头大氅,随手丢给侍从,见状笑道:“如今我是本县头一个地头蛇,你却不是白担心了?”
    晏骄失笑。
    庞牧示意众人落座,自己也一撩袍子坐下,“可又招了些什么?”
    “实在数不胜数,小到拿了东西不给钱,大到强占良田、欺男霸女,因太过习以为常,许多他们自己都记不清了,”廖无言皱着眉,将一大摞画了押的证词推过去,“刘捕头还在后头审着,只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不过已经确定了几起人命,”他抽出其中一张,放到最上面,“老大赵文曾在五年前入室玷污了一名女子,事后女子不堪受辱吊死了,她的未婚夫上门讨说法却被打断腿,两家人告到衙门,最后竟不了了之。还有抢了良田,断了人家生计,两遍斗殴起来,打伤后医治不及时死了的……我已查过,当年卷宗中甚至连这个案子都没有。”
    庞牧飞快的翻阅着口供和证词,越看越怒,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么多案子,本地父母官是瞎了还是聋了?”
    即便赵家家财万贯,有的争端确实可以私了抹平,但有的根本就是触犯律法,必须公事公办!
    “那县令身在其位,不谋其政,实在该死!”
    他原本以为前任县令只是无用,不曾想越查纰漏越多。
    这哪里是无用,而是睁着眼装瞎,关起门来做土皇帝了!
    “我必要奏明圣人,直接砍了算完!”庞牧黑着脸道,“只怕那知府也不清白。”
    平安县直属都昌府管辖,与州等同,地位和分量不言而喻,这里出了这么多事,知府难道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是自然,”廖无言点头,又问,“听晏姑娘说,大人见了那赵大善人?如何?”
    “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庞牧不屑道,“对了,还要劳烦先生查查那赵光耀的来历,之前听说他只是寻常富户,煞是本分厚道,可今日我观他气息平稳,下肢稳健有力,显然是会功夫的。”
    “会功夫?”众人不由得十分诧异。
    晏骄忙道:“郭仵作是本地人,之前我听他说,那赵光耀一直都说自己早年在外跑小买卖,因机缘巧合赚了几笔大的,这才渐渐发迹,谁也不知道他会功夫呀。”
    可这话既然是庞牧说的,必然不会有错。
    庞牧略一沉吟,“请郭仵作过来。”
    不多时,郭仵作到了,庞牧便叫他将有关赵光耀的事都事无巨细说出来。
    郭仵作刚才一直在屋里复习解剖相关技巧,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还是原原本本的讲了。
    “……他回乡时,我还在读书,记得当时甚是轰动……他这些年一直厚待乡里,又筑桥铺路、赡养孤寡,百姓们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哪怕两个赵公子混账不堪,百姓们也都未曾迁怒到赵光耀身上,还时常惋惜他后继无人,以至于晚节不保。”
    齐远就摸着下巴道:“我是素来不信什么大善人的,这人呐,往往越是叫人说是个君子,就越有鬼。”
    比起真小人,他更憎恶伪君子。
    郭仵作瞧了他一眼,“可多年来,赵光耀除了教子无方,确实没什么可诟病的。”
    庞牧抬手止住又要说话的齐远,问郭仵作,“赵光耀可会武?”
    郭仵作一愣,下意识摇头,“不会吧?这么多年也没听说。”
    众人对视一眼,越发觉得可疑。
    练武强身健体,本就为世上男儿所推崇,且前些年战乱不断,世人越发有了尚武的风气,会功夫这种事完全没必要隐瞒。
    庞牧隐约觉得自己已经抓住了什么,当即道:“廖先生!”
    廖无言闻弦知意,立刻拱手道:“属下明白,这就去。”
    说完,便去翻阅当年的户籍档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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