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他的婆娘尚且娇花嫩柳一般,接连生的两个大胖闺女也正是雪团儿一般可爱的时候,若自己死了,那孤儿寡母无所依仗,还不给人生吃了!
    想到这里,韩老三硬生生从眼睛里挤出几滴泪来,哽咽道:“小人当真什么都没干呐!您若不信,我连他当日吃了什么都能数的出来,那日也有几个熟客在,找他们一对峙便知真假!”
    说着,也不等庞牧开口,他忙叽里呱啦报了一堆菜名,里头赫然就有炸雀儿一味。
    这就对上了。
    庞牧脸色微微缓和,只还是板着,“本官暂且信你一回,那你可知他饭后哪里去了?”
    听了这话,韩老三如蒙大赦,好似鬼门关走了一回,整个人都像被抽掉骨头似的软了,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冷汗早已湿透里衣。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敢耍花样套近乎,只是缩着肩膀,老实道:“他吃的烂醉,足足祸害了小人六、七两银子的东西,快到傍晚才醉醺醺站起身来,只说要去找银子去。”
    “找银子?”庞牧追问道,“怎么找,向谁找?”
    “这小人就不知道了,”韩老三摇摇头,“左右不过打砸抢烧强取豪夺吧。”
    庞牧陷入沉思。
    才刚图擎已经亲自去问过当日守城门的衙役和兵士,但因每日出入人员太多,竟没人对李春有特别的印象,故而也不好说他到底去了哪里,甚至都不敢确定有没有出城!
    现在韩老三也说不知道,线索登时便断了。
    见庞牧的表情再次凝重起来,韩老三就觉得自己脑门上又被挂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大刀,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砍下来,当真是心急如焚。
    这人往往会在紧急时刻有惊人发现,韩老三情急之下,竟真回想起一个细节。
    “大人!”他喜不自胜的喊道,“小人又想起来一件事!那日李春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青年男子紧跟而去,小人因怕李春半路折回来发疯,多瞧了两眼,就见他一路坠在李春后面,径直往出城方向去了!”
    “因那李春树敌颇多,三天两头便有人找他寻仇,当时小人并未在意,如今回想起来,倒是颇为可疑呢!”
    新出现的神秘人物令众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庞牧立刻让韩老三细细描述,着画师做了画像,即刻命人四处打探。
    等庞牧退堂,晏骄和郭仵作忙将验尸的最新发现跟他说了,“结合伤口形状和事后抛尸的情况看,我们都觉得他应该是出于某种原因被人向后推倒,后脑勺磕在桌椅板凳箱柜之类的尖角上。”
    庞牧沉吟片刻,手指不自觉点着桌面,忽又问道:“照韩老三说的城门方向,出城之后是哪里?”
    “那条路是平安县城四条主干路之一,”廖无言张口就答,“光是成规模的村镇便有十三处之多。”
    “那再算上步行一个到一个时辰之内的脚程呢?”
    廖无言在脑海中飞快推算一番,“他吃醉了,应当走不太快,那么便有三处:花溪村、大王庄和紧挨着的小王庄。”
    从李春出城到他死亡之间只隔了最多一个半时辰,很可能他出城后的第一站,便是案发地!
    也就是说,醉酒的李春出城后去了哪儿,那处主人便极有可能是凶手!
    花溪村自不必说,李春的仇人遍地都是,可当时天色已晚,能允许醉酒后的李春进门的,除了李老爹夫妇之外再无他人。
    至于这大王庄和小王庄么。
    庞牧轻声道:“你们可还记得这两处住的什么人?”
    室内忽然陷入死寂,既有一时半刻想不起来的,也有想到之后张不开嘴的。
    李春的同胞姐姐李青莲,便是嫁给了大王庄的秀才为妻。
    本案发的急,一路峰回路转,谁也不曾想到最大的嫌疑竟落到李青莲身上,一时都有些不忍。
    齐远忍不住道:“也未必就是她吧?才刚韩老三不也说了么,李春出城之时,身后有一可疑男子尾随,如今看来,还是他的嫌疑更大些。再说,若果然是李青莲所为,她一介女子,丈夫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秀才,别说舍近求远跑到花溪村抛尸了,就连抬,也未必抬得动吧?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就地挖坑埋了呢!”
    图擎和廖无言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郭仵作也忍不住小声道:“李春约莫有两百斤重,死后更是沉重,之前把他运回来时,还是四五个身强体健的年轻衙役联手才搬运上车的。”
    若是李青莲夫妻二人,即便是有车,也未必能成。
    庞牧沉吟片刻,“罢了,且兵分两路,暗中查访,不要打草惊蛇才好。”
    那李青莲与本案到底有无关联?当日尾随李春而去的男子是谁,他究竟又做了什么?
    本已渐渐清晰起来的真相,好像突然又被两团迷雾缠绕,变得模糊不清了。
    众人齐齐领命而去,唯独打从刚才就开始走神的晏骄,忍不住多看了齐远几眼。
    当初自己来时,最先表达出善意的便是他;而之前芸娘被害,众人中骂的最厉害的也是他;
    如今事情牵扯到李青莲,最先跳出来为她申辩的,还是他……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齐远偏偏对女孩子们如此袒护?
    第34章
    退堂之后, 众人四散而去,晏骄也想回去整理案件笔记, 走了两步就发现庞牧径直朝自己这边过来了。
    之前岳夫人说过的话瞬间回荡在耳边, 她略有些不自在的问:“大人有什么事?”
    庞牧本想再问问她对此次案件的看法, 结果见她神情僵硬,自己过来还往后退了两步, 他就隐约觉察出什么。
    “我娘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晏骄本能的反驳,可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若果真没说, 她应该是疑惑的,而不是这种没有时间差的否认,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果不其然,庞牧一听这个就笑了, 声音低沉, 明晃晃透着几分愉悦。
    “我娘年纪大了,这几年又是自己一个人过,若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我代她向你赔不是,你莫要介怀。”说着,庞牧竟真的做了个揖。
    晏骄唬了一跳, 慌忙伸手去扶,“哎呀, 你不用这么着,老太太随口一说罢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
    庞牧抬头, 看着她笑,“所以,她老人家究竟说了什么?叫你这么躲着我。”
    说话间,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晏骄都能看见他眼睛里自己的倒影了。
    他本就身材高大,又颇有气势,这么近距离站在眼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有一种压迫感。
    便如岳夫人所言,后日便是霜降,可他还是只穿着两件单衣,布料完全遮掩不了他结实强健的身形,腰背处紧绷的地方,竟还清晰的印出流畅的肌肉轮廓……
    晏骄猛地退了一步,脱口而出,“谁躲你!”
    庞牧轻笑出声,忽然起了点逗弄的心思,就又往前迈了一大步,在她后退的瞬间笑道:“这还不是躲?”
    晏骄被抓个正着,反而放开了,索性抛弃套路,梗着脖子道:“你太高了,站的近了我得仰着头看,脖子疼!”
    庞牧点点头,“嗯,确实是。”
    晏骄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他指了指旁边的台阶,“不如晏姑娘往上站一站。”
    晏骄:“……”问题的关键就不在这儿好吗?
    她都被气笑了,“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胡搅蛮缠?我们女人家的私密话你也要听?”
    但凡是个男人,听到这儿应该都会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就此放弃的吧?
    谁知庞牧竟然面不改色的点头,“要听。”
    见晏骄目瞪口呆的模样,他就觉得好像有一双小爪子往自己心尖儿上轻轻挠了下,又酸又软,反而越发来了兴致,一本正经的说:“如今我娘只我一个亲人,她老人家但凡有什么心事,我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关心。即便是男女有别,可在孝道面前,少不得也要避一避啦。”
    “况且,”说到这里,他故意拖着长腔,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晏骄,笑而不语,“你们一个是我娘,一个是我”
    他的轮廓硬朗,五官也较寻常人深邃些,眼神专注而明亮,这么近距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两道犹如实质的视线也仿佛带了他本人一般一往无前的气势,近乎侵略性的扎到人的心里去,令人避无可避。
    深秋时节分明该是凉飕飕的,可晏骄脸上却呼啦啦涌起一股热气,胸膛里一颗心也砰砰砰越跳越快。
    秋风起,吹动满院黄叶,刷拉拉响成一片,搅得人的心都乱了。
    她有些不敢直视,忙别开视线,甚至本能的想要逃走。
    可偏偏一双腿好像被钉死在地上似的,挪动不了分毫。
    她甚至忍不住想,想听对方说完,说她究竟是什么……
    然而下一刻,就听吊了半天胃口的庞牧笑道:“一个是我最敬佩器重的仵作,自然是该多多关心的。”
    晏骄一颗心刷的落了下去,既觉得松了口气,可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心中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当即狠狠剜了庞牧一眼,甩头就走。
    庞牧一看她这个样子就后悔了,忙不迭追上去,还配合着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气了?”
    晏骄气势汹汹的哼了声,把脸扭到另一边。
    庞牧麻利的转过去,干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唉,我笨嘴拙舌的,你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恼。”
    晏骄用力抿了抿嘴,非但没有消气,反而越发焦躁恼火起来。
    见她脚步越来越快,庞牧着实没了主意,哪里还有方才的戏谑?忙正色道:“我方才一番话实在发自肺腑,你乃我生平所见头一个好仵作,若非有你,只怕如今几桩案子都悬而未决!”
    “我凭什么恼你?”晏骄就觉得脑袋里那根弦啪的崩断了,猛地停住脚步,仰着脸凶巴巴冲他吼道,“您是堂堂县太爷,说一不二的本地父母,手握生杀大权,何等威风凛凛?我不过是个在您手下讨饭吃的,能得您赏识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又哪里来的底气恼你?”
    她也觉这股火气来的有些莫名其妙,既恼庞牧抓不住重点,又恨自己情绪化,于是就更气了。
    庞牧被她吼懵了,僵在原地半日,回过神后越发手足无措,张着两只手,想碰又不敢碰,急的满头大汗,最后索性把脑袋伸到她面前,“原是我的不是,你若不高兴,只管动手消气!”
    晏骄刚才也确实想动手的,可见他这般伏低做小,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样,又哪里还气的来?
    这股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如今都在这颗毛茸茸的大脑袋前化作被扎破的皮球,噗嗤一声消散殆尽。
    晏骄用力把他推到一边,眼睛看着地面,心情复杂的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叫下头的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看见就看见,”庞牧倒是满不在乎,大咧咧道,又试探着问,“你,你不生气了吧?”
    亏他这么老大一个人,如今偏摆出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倒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本也不是气你,”晏骄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我只是,只是,想家了。”
    是的,就是想家了。
    岳夫人的举动像极了姥姥,还有穿越前单位里那些热心的领导和同事,他们也曾这么或直接或迂回的努力帮局里小年轻们保媒拉纤,可如今……
    她只是一个人了!
    就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她只是一个人了!
    想到这里,晏骄不由得悲从中来,委屈的想哭。
    凭什么呀,凭什么就是我呀?凭什么好端端的,就要我来到这个要什么没什么的鬼地方!
    庞牧眼睁睁看着她的眼圈一点点变红了,顿时紧张的手足无措,“那个,你别哭呀,我一直在命人打听你的家乡,哎呀,你别哭别哭。”
    娘咧,姑娘家要哭了,他该怎么办?
    晏骄猛地抹了下眼角,越发的绝望,“你找不到的,找不到的,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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