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州牧府。
    冀州牧袁绍召集一众幕僚准备议事,田丰、逢纪、许攸、郭图、辛评、荀谌皆赶了过来,众人进了厅堂后看到高干竟然也在,无不惊讶。
    高干素来与众人关系都不错,身份又特殊,深得袁术喜爱,地位不下于袁谭诸子,他们当即纷纷上前叙旧,询问情由,得知高干竟是徐晃放回来的,一众谋士皆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袁绍看众人已经到齐,让高干将一份文书交给众谋士传阅,才开口道:“昨日郭嘉自中山郡送来文书,要将中山、常山二郡归予我,而换幽州渔阳、广阳、右北平三郡,诸君以为如何?”
    先前灭公孙瓒时,郭嘉与赵云趁机去了幽州西部代郡、涿郡和上谷三郡,袁绍则取了幽州中部广阳、渔阳和右北平三郡。
    辛评怒道:“郭嘉何人也?竖子得志耳,安敢与吾主论幽冀!中山、常山要取,幽州之土不可换!”
    田丰沉声道:“主公,中山、常山,控井陉而连并州,此二郡在外,终为人所制,若得二郡,可西图并州,迂回取上党,继而俯攻河内,是以此二郡可谓重于幽州,然而郭嘉素来狡诈多智,更有赵云为爪牙,不可轻视,他以中山、常山换幽州数郡,于他有害无利,何故为之?只恐有诈,宜审慎行事!”
    袁绍刚开始听得面露微笑,但听到田丰怀疑有诈时,不由皱起了眉头。
    “主公勿疑!”一旁许攸急声道:“张辽已死,郭嘉无本之木,无名之徒,岂敢独据中山、常山!此招祸之举,他既要与主公划幽冀,当是知机而退。纵彼有诈,我等亦可将计就计,主公可先应之,且将幽州送予他,速以重兵占据中山、常山,而后趁郭嘉立足幽州未稳之际,联合乌桓、鲜卑,夹击郭嘉,彼纵然有赵云之勇,岂能当之乎?”
    袁绍听得连连点头。
    田丰却反问道:“若张辽未死呢?”
    许攸冷笑道:“张辽之死,天下咸知,何况雒阳生此大变,若张辽尚在,岂能坐视曹操、刘备、于毒之徒挟走天子?”
    田丰沉声道:“吾尝见张辽,此人行事缜密,智虑周全,战死庐江之事,未必可信,雒阳朝廷之变,其中内情不尽知晓,须打探清楚。”
    “元皓。”袁绍面带微笑:“昨夜元才归来,带来一个消息,确认张辽已死。”
    田丰还没有说话,许攸便抢着道:“如此好消息,还请主公速速道来。”
    袁绍看了一眼高干,高干当即将自己在朝歌被释放的前因后果细细说明,而后又道:“从河内情况看,张辽已死,其部曲分裂内斗,徐晃与桥瑁应是不合,徐晃又有投靠主公之意,主公可先派使者去河内招揽徐晃,以示诚意,河内若定,便可依许先生之计,谋取中山、常山。”
    逢纪点头道:“若得河内,可窥雒阳,而后取中山、常山而夺上党,进而俯攻河东,谋并州,进关中,则天下半壁可得,此主公霸业之始也!”
    田丰依旧反驳:“吾恐河内亦是诈谋。”
    高干一愣,脸上露出不服之色,却没有反驳。
    许攸、逢纪等人皆皱起眉头。
    袁绍却突然道:“昨日亦收到上党消息,吾兄被驱赶,黑山贼张燕夺取上党。”
    许攸不由拊掌笑道:“上党、河内、中山皆乱,雒阳朝廷大变,九江、庐江亦是如此,张辽必不生矣!”
    郭图眼神闪烁了下,突然开口道:“张辽虽智,却重情义,为了从弟甘冒奇险,可信。虽勇不可挡,然中了毒箭,想必亦是无法自救。”
    郭图平时出言不多,其他人反而对他更为忌惮,他此言一出,袁绍不由点头:“公则之言极是。”
    袁绍此言算是定了调子,接下来袁绍和一众谋士讨论的就是先取河内还是中山常山,对于张辽是否身死他们已经毫不怀疑。
    事实上,对于张辽战死的消息许攸等人原本就没有多少怀疑,毕竟战死沙场是很正常的事,而且这几年间死的权臣太多了,何进死了,丁原死了,董卓死了,王允死了,李傕郭汜死了,朝廷公卿死了大半,公孙瓒死了,最近袁术也死了,凭什么张辽就不会死?
    只有田丰敏锐的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但他又不能说出哪里不对,对郭嘉舍珠玉而取瓦砾的怀疑也被许攸等人驳斥,因为以许攸的策略取中山二地风险并不大,而田丰也想不出郭嘉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他建议袁绍再观望一阵,却被否决,袁绍这一次完全不听他的,最终决定先收徐晃,取河内,同时派颜良和逢纪领两万兵马去中山、常山向郭嘉接管二郡。
    不是袁绍心急,而是在郭图的提醒下,他也怕郭嘉后悔,夜长梦多。如今他派了两万兵马前去,有颜良之勇、逢纪之谋,足以自保,便是郭嘉偷袭他们,也不虞出现太大的损失。
    比之收获,这点风险是完全可以冒的。
    许攸、逢纪等一众谋士与袁绍是同样的心理,他们与袁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袁绍一统天下,他们就是从龙之臣,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时机,他们又怎会放过?挡人前程如杀人父母,对于几番提出异议的田丰,他们心里都有些不满。
    袁绍当即就下了命令,派颜良与逢纪带两万兵马奔赴中山,又着文丑、许攸、高干带兵去河内。
    田丰劝阻袁绍不住,回到府中,仍是眉头紧锁,作为袁绍手下还算清醒的一个谋士,他隐隐感到了一种危机感,却不知从何而来,只能拧眉苦苦思索。
    郭图回到府中,神情却有些茫然。
    袁绍手下,就他和田丰与张辽接触过,田丰怀疑张辽没死,郭图同样怀疑,而且非常怀疑。
    今日他出言分析,也只是为了迎合袁绍的心思而已,不是因为其他,因为袁绍想听到这个,他擅长琢磨人,对袁绍太了解了,袁绍心底是想同时出兵的,他如果反对,会招致袁绍不悦。
    说来也奇怪,袁绍对他算是不错了,但他对袁绍的忠心总不是那么强烈。他曾细细思索过原因,结果竟然是因为张辽。他那时候对张辽是发自心底的惧怕,后来到了袁绍这里,本以为是从此天空海阔,但出乎了他的意料,结果竟不是这样的。
    袁绍的确对他们这些谋士不错,但在张辽手下呆过后,到了袁绍这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袁绍似乎有些名不副实。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与张辽相比,袁绍的爱才更近乎一种面子,像是摆给别人看的,让他有爱士之名,真正用才却差的很远。
    袁绍面子上很大气,但真正用起人来骨子里却是小气,如果你毫不讳言的指摘他的错误,他心里会很不悦,而且会记下来。
    而张辽不同,虽然他当初在张辽手下那一段经历算不上愉快,但不得不承认,张辽的骨子里是大气!他能将每个人用在最恰当的地方,而且放任你施展才华,错了也不怕,改过就是,指摘他的错误,他会诚恳认错,毫不顾忌自己的面子,而且会更加重用你,这才是真正的大气。
    如果说袁绍是以恩养士,那张辽就是以才养士,以恩养士纵然重视,却难免有种施恩的优越感,以才养士才是发自内心的重视。
    袁绍招纳名士就像养鹿养鹤,待遇优厚,但多半是用来观赏的,还能博得美名。张辽用人就像养马养犬,待遇也不错,更重要的是能让你各展所长,会驾车的驾车,能上战场的上战场,会咬的就让你看门。
    同等待遇下,至于做鹿鹤好还是做犬马好,只有身在其中才知道滋味了。
    正是有这种对比,让郭图在袁绍手下难以进入谋士角色,这两年很低调,他本是个喜欢谋算的人,但冷眼看逢纪、许攸等人明争暗斗,总有种意兴索然的感觉。
    此番袁绍谋取中山、常山与河东,郭图内心深处并不看好,因为他知道张辽的厉害,尤其是在统御手下方面,宽严并济,深得部属拥戴,即便张辽真的因为意外战死,他的手下也绝不会这么快就发生内斗,多半会一起拥立张辽的儿子。
    因为张辽在两年前曾放归他的家眷,他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但儿子竟然不愿意留在冀州,坚持要回河东,这让他当时很是震惊,但听了妻儿在河东的待遇和环境,生活富足,儿子还上了学堂,有蔡邕、司马徽、乐详等大儒教导,他不由沉默了。
    他的家眷初时不过是被贾诩劫持的人质,如今竟然在河东也过得这么好,接受良好的教育,足见张辽对人恩德之重了。
    所以郭图对郭嘉、徐晃的行为很是怀疑,至于这些人要干什么?郭图心中隐隐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张辽果真没死,那他的目标是什么?
    袁术灭了,张辽取得江淮之地,如今不该就是河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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