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邕身子一颤,蹒跚转身,火光下看到一人立在门外,这个人他认识,正是牢头,自他进入大牢以来,对他的态度很不错,给的待遇和饭食也很好,若非看到四周其他囚犯所用的恶劣饭食,蔡邕险些以为廷尉大狱也不错。
    看到这差别明显的待遇,蔡邕几次询问,牢头只说受人之命,却不多说。
    “吾的大限到了吧?”蔡邕看了牢头一眼,长叹一声,行了一礼,道:“吾在这牢中,多蒙阁下照顾,可惜无以为报了。”
    牢头还了一礼,露出笑容:“蔡中郎,有人探监。”
    蔡邕失神的眼神一亮:“可……可是我女儿?”
    他话音刚落,后面就听到一个声音呼道:“阿翁。”
    蔡邕身子一颤,急忙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扮作男装的女子提着饭盒进来,却不是他的女儿蔡琰又是谁。
    “阿行……”当此情形,蔡邕能看到自己的女儿,激动得哽咽难言,老泪横流。
    蔡琰看到父亲衣裳干净,虽未受折磨,但精神却颓唐非常,又看父亲落泪,不由心中一酸,忙上来扶住父亲:“阿翁,女儿无能,让阿翁受苦了。”
    她前番来探望张辽,只以为他受苦,但进来后看到他竟在打人,心中只想笑,这次来看父亲,明知他没受苦,但看到父亲的模样,却只想哭。毕竟父亲已经是年过六十的人了,实在经不起折腾和惊吓。
    蔡邕只以为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女儿了,心中悲怆无比,哽咽道:“阿行,为父去后,汝若能将家中那些书卷传给后人,自是大好,若是不成,也就罢了……汝……汝若果真喜欢,便随了张文远罢,只是为父不在,唯恐他欺负汝,为妾不易哪,若有不顺,还需忍让,切莫……”
    蔡邕说到这里泪如雨下,再也说不下去了。
    “阿翁……”蔡琰明眸含泪,这还是父亲第一次在她和张辽的事上松口,但此情此景之下,她心中却无殊多欢喜,只感到父亲对自己未来的深切忧虑和浓浓关心。
    “咳咳!”
    正在父女二人落泪之时,一个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老大人,昭姬,有话还是出去慢慢说吧。”
    蔡琰这才回过神来,嗔怪的白了张辽一眼,搀着父亲道:“阿翁,文远来救你呐。”
    张辽忙过来搀起蔡邕另一只胳膊,呵呵笑道:“不错,有张辽在,又岂能让老大人被王允那老小子陷害,这便随我出狱。”
    蔡邕看着左边女儿,右边张辽,眼睛有些发晕,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愕然道:“劫……劫狱?”
    张辽咧嘴笑道:“说什么劫狱,太难听,是迎接。”
    “还是劫狱……”蔡邕喃喃道了一句,不过能活着,谁愿意死,何况他心中还有续史的愿望没完成,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未曾成家,自然更不愿意死了,不过看了看四周,他忍不住问道:“大狱守备森严,长安城更有禁军把守,如隔刀山火海,却怎么出去?”
    张辽眉头一扬:“老大人尽可放心,要出长安城,轻而易举。”
    蔡邕这才想起来,张辽可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之人,曾为执金吾、司隶校尉,更曾是战功赫赫的中郎将,要出一个长安城还是不难的。
    他此时倒不由有些庆幸了,他平日结交的都是一些文士,关键时候根本帮不上什么,倒是女儿看中的这个心上人最是得力。
    一念及此,他心中不由暗叹,经此一事,他算是一下子看明白了,如今的世道不比从前,经学和大儒尊贵无上,在这个越来越乱的世道里,什么经学,什么名望,终究都起不到什么大用,生死难以自主,关键时候还需要有武力才行。或许,女儿这个文武皆能的心上人将来反而会走的更远。
    蔡邕在思考,张辽却看向那个牢头,和声道:“公道,今日便随我一道离开吧,以后也不会再到这里了。”
    那牢头正是张辽前番便安排在这里的祝平祝公道,听了张辽的吩咐,忙抱拳道:“喏。”
    “文远,他……他竟是汝安排的?”蔡邕这才明白,原来这个暗中照顾自己的牢头竟是张辽安排的,一时间大为震惊!
    张辽看到蔡邕震惊的神色,呵呵笑道:“无他,前番下了一次狱,未雨绸缪尔。”
    他却没说,他出狱之后,让祝平继续留下来,就是为了蔡邕,因为他知道蔡邕多半会有一次牢狱之灾,需要暗中照顾,并掌握先手,当然这个他却是不会对蔡邕和蔡琰说了。
    蔡邕对张辽的说法有些无言,一路走出大狱,只看到竟然无人阻拦,更是震惊。
    直到出了大狱,蔡邕还如同身在梦中,喃喃道:“这就出来了?”
    “不错,不过我们要尽快离开长安是非之地。”张辽沉声道。
    蔡邕突然想起了什么,忙道:“这……那阿璎和从弟一家岂非要受牵连。”
    蔡琰忙道:“阿翁,阿璎和叔父一家已经出了长安城。”
    蔡邕眼睛一亮:“离开了长安,可是回兖州?”
    “回兖州做什么,”张辽摇头道:“兖州如今到处都是战乱,黑山、黄巾横行,袁绍、袁术、曹操也打得火热。”
    “啊?兖州竟如此之乱?”蔡邕一惊。
    张辽叹道:“非止兖州,豫州、青州、冀州、幽州、荆州、扬州,无不如此。”
    蔡邕失神道:“天下竟如此之乱了吗?大汉要亡了吗?不成,我要去上报天子与众臣。”
    “关东之乱,早有传言,无奈王允与天子皆不相信,只以为是凉州人的阴谋。”张辽淡淡的道:“老大人去了,只会被王允以妖言惑众、附逆祸国的罪名诛杀。”
    蔡邕不由一呆,想起王允此前为自己定罪的情形,一时间竟然无从反驳张辽,只能喃喃道:“王子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张辽淡淡的道:“董卓以强权震慑朝臣,唯我独尊,行一言之事,王允以大义统领朝臣,亦行一言之事,董卓诛杀士人,王允亦同,又有何分别。”
    蔡邕听了张辽所说,更是深思叹息。
    张辽却没有再多说什么,事实上在这乱世之中,统领朝臣就需要强势,王允的做法也没错,换作自己多半也如此,关键是王允立场太强,没有能力平衡各方势力,更没有实力驾驭乱世。
    “然则,我们该去何方?”蔡邕本就不长于谋略,不去多想了。
    张辽还没有说话,蔡琰便轻声道:“我们去河东,河东最安定。”
    “河东?”蔡邕一怔,眼里突然露出惊喜之色,看向张辽:“文远,听说河东有一座书院,存放着万卷典籍……”
    “不错。”张辽呵呵笑道:“老大人到了那里,无人打扰,正好安心续写汉史,以成一家之言。”
    听到能专心续写汉史,蔡邕不由神情振奋,脸上颓唐登时消失不见。
    蔡琰却神色复杂的看了张辽一眼,到了那里,她就要见到张辽的嫡妻唐婉了,她性情恬淡,从来不争什么,但却怕唐婉不容她。
    张辽似乎察觉到了蔡琰的担忧,拉住了她的素手。
    ……
    未央宫,尚书台中。
    王允看着来人,面色铁青:“汝说张辽未死,去郿坞救了董卓亲族,又袭击右扶风?”
    “正是。”来报之人面色肃然,正是王宏派来的信使。
    “张辽!”王允目若喷火:“汝莫非要附逆乎!”
    不成想他话音刚落,廷尉宣璠匆匆赶来,道:“司徒,蔡邕被人从大狱中劫走了。”
    “蔡邕被劫?!”王允不由站起身来,结合郿坞之事,他想也不用想,立时就知道此事依旧是张辽所为,也只有张辽有那么大的胆子,他厉声道:“立时召吕布前来!”
    台阁之中,尚书仆射士孙瑞、尚书杨瓒等人在一旁面面相觑,张辽居然还活着?而且还救了董卓的亲眷?这是怎么回事?张辽不是反了董卓吗?至于张辽就蔡邕之事他们反而能理解,毕竟张辽与蔡邕之女关系亲近,以张辽的性子,还真做得出劫狱的举动。
    他们心底下并不如王允那般愤怒,毕竟他们都对王允将蔡邕下狱之事皆是反对,深是同情蔡邕,如今听闻蔡邕得救,反而暗中松了口气。
    不多时,吕布进来,王允厉声道:“奉先,速速带兵,截杀逆贼张辽!”
    “啊?”吕布一头雾水,诧异的看着王允:“司徒,文远已经被董卓害死,让我去何处截杀他?又为何要截杀他?”
    王允哼道:“张辽未死,非但都郿坞救了董贼亲族,而后又在长安劫狱,带走了逆贼蔡邕!”
    “文远没死?!”吕布脸上露出大喜之色:“某就知道文远命大。”
    “吕将军!”王允看到吕布的神情,脸一下子更黑了:“汝为朝廷大将,张辽为逆贼,纵是昔日有交情,而今也是水火难容!”
    吕布忙道:“司徒,想必文远并无谋反之意,他救蔡邕,是因为蔡邕是他外舅大人哪。”
    士孙瑞见状,也趁机进言道:“司徒,张文远素来重情义,当初丁宫害他,董卓要诛杀丁宫三族,他仍是放过了丁宫族人,如今救董卓族人,想必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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