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雒阳三四百里外的酸枣县城中,原本的县府早已被改造成诸侯的议事之所,各色衣甲的士兵团团守卫这这里。
    就在起兵后的这几个月,各路诸侯仍在不断招募兵马,如今驻扎在酸枣县的兵力已经超过十余万。
    县府大堂之中,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兖州刺史刘岱、豫州刺史孔伷、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和行奋武将军曹操均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特殊的人,故丹杨太守唐翔,只是他此刻脸色阴晴不定。
    东路诸侯之中,张邈为党人“八厨”之一,名望颇高,与袁绍交好,又为陈留太守,统管酸枣县,是为东道主,加上他与兄弟张超二人总兵力接近三万,是诸侯中最大的一股势力之一,因而他坐在上首。
    “公绪,汝自阳翟赶来,召集我等,不知所为何事?”张邈看向豫州刺史孔伷,率先问道。
    他们这几个诸侯虽然常常置酒高会,但孔伷自盟誓之后还是第一次过来。
    孔伷悠然一笑,先朝几位诸侯行了一礼,而后回张邈道:“孟卓兄,吾此次带来一人,来见诸位。”
    他指着身旁的唐翔道:“此是原丹阳太守唐国舅。”
    听孔伷这么一介绍,在座的几位诸侯都是一怔,张邈奇道:“丹杨太守唐使君吾倒是久闻其名,只是这国舅却如何一说?”
    孔伷高声道:“唐太守乃帝后之兄,岂非国舅?”
    众诸侯不由面色微变,他们自然知道孔伷口中的天子,不是当今天子刘协,而是他们起兵勤王的废帝弘农王,至少在明面上,他们只认废帝刘辩,听闻孔伷这么一说,他们立时明白过来唐翔的身份。
    这段时间,一个消息几乎传遍了整个关东,董卓麾下鹰犬张辽鸩杀弘农王,并大逆不道的娶了王妃唐氏,令关东诸侯无人不知。与此同时,张辽击败关东诸侯盟主袁绍和王匡、崔钧的消息也传扬了开来。
    因而如今的关东诸侯对张辽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彻,不少道义之士纷纷出言出言斥责讨伐。而且因大逆不道的张辽娶了唐氏,连唐家也受了牵连。
    山阳太守袁遗看着孔伷,不悦的道:“帝后既已归逆贼张辽,唐使君又何来国舅之说?”
    “不错!”兖州刺史刘岱附和,在座诸侯也纷纷颔首,赞同袁遗之说,国舅之说太过牵强。
    孔伷呵呵一笑,抚须道:“诸位有所不知,张辽那竖子娶帝后之事,不过是谣传,帝后已被唐国舅接回,且带回来一个消息,鸩杀天子者,乃董卓亲侄董璜也!张辽不过是与董璜有隙,被诬陷而已。”
    “哦?竟有这等事?”张邈皱起眉头,看向唐翔:“果真如此?”
    唐翔点头道:“正是如此!”
    东郡太守桥瑁道:“如此一来,我等倒是冤了那张辽了,董贼叔侄毒害天子,实乃罪恶之极,当檄文告知天下,聚拢豪杰!”
    “哼!”兖州刺史刘岱立时反驳道:“如何冤枉张辽那逆贼了?他助纣为虐,偷袭本初,夺取河内,使我等成为天下笑柄,实在该杀!”
    东郡太守乔瑁是故太尉乔玄族侄,曾为兖州刺史,甚得人心,而现任兖州刺史刘岱是故太尉刘宠之侄,与兄弟刘繇并称当世二龙,性格暴躁,曾威逼韩馥起兵,更对隶属于兖州的东郡有监察之权,因此常对桥瑁指手画脚,而桥瑁也是自视甚高之人,两人便起了龃龉,常相互驳斥。
    同时刘岱也和袁绍是姻亲,因此听闻桥瑁挺张辽,立时反驳。
    看到二人争执,东道主张邈不以为然道:“谅张辽一个竖子能有何能耐,本初兵败是他疏忽大意了。”他言语中对盟主袁绍颇是不以为然。
    关东诸侯起兵后,尊袁绍为盟主,而袁绍对各路诸侯指手画脚,又将张邈手下的曹操任命为行奋武将军,监管各路诸侯,令实力强大的张邈已经心生不满。
    张邈这话一出,兄弟张超附和,而曹操和袁绍的堂兄袁遗则皱了皱眉。
    酸枣几路诸侯起兵本就不完全是为了讨伐董卓,而是各怀心思,各有利益,因而相聚不过数月,各自间已经起了龃龉。
    孔伷此人尚清谈高论,喜欢辩论,没什么眼色,唐翔却察觉到了几个诸侯见的争斗,不由暗自失望。
    济北相鲍信看势头不对,急忙插言道:“公绪带唐使君此来,便是要告知此事吗?”
    “正是!”孔伷道:“天子乃董璜所杀,若是我等弄错,檄文写作张辽,一旦真相大白,必为天下所笑。今有唐国舅带来帝后手书,以为证明。”
    坐中行奋武将军曹操暗自摇头,这孔公绪不思讨伐董卓,从两百里外阳翟赶来,竟然只为此等无谓之事,实在是不知所谓。
    山阳太守袁遗却突然开口道:“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等本是以讨伐董卓、拥立天子复辟之名起兵,而董贼鸩杀天子,令我等师出无名,吾弟袁车骑为贼人偷袭失利,我等进退两难,为天下所笑,而今既是帝后归来,何不请帝后前来酸枣,以血书成文,讨伐董卓,传檄天下,我等便可名正言顺为天子复仇,诛杀董卓!”
    唐翔闻言,不由面色陡变。
    “好!”兖州刺史刘岱却大声附和道:“此计甚妙!”
    张邈、张超等人也沉思起来,他们如今出师之名已经没有了,可谓进退两难,若是能有帝后亲手血书,必能令天下豪杰纷纷而至,为天子雪仇。
    只是,他们难以预料这样做的后果会怎么,因为董卓兵强马壮,他们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与董卓正面交锋的,袁本初前车之鉴,他们不能不沉吟。
    “不然!”
    这时,曹操站起身来,振声反驳道:“我等举义兵以诛暴乱,已是名正言顺,而今大众已合,诸君何必迟迟犹疑!而今董卓河东未定,正是进兵雒阳之良机,否则董卓平定河东之后,倚王室,据旧京,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而今董卓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我等正当西进,一战而天下定矣,实不必将一女子牵连进来,行此画蛇添足之事!”
    一听曹操所言,在座的几个诸侯面色都不好看,尤其是刘岱、袁遗和孔伷。
    鲍信一向支持曹操,闻言顿时道:“孟德此言甚是,诸君不可再作犹疑!否则董卓退入函谷关,以崤函之固,我等如何讨伐?”
    袁遗反驳道:“盟主未至,何以出兵?董贼虽是大逆,但凉州兵乃天下之锐,以我等新卒,得胜无望,令帝后前来血书,必能激发天下豪杰慷慨之气,同仇敌忾,方能得胜有望。”
    曹操环顾一周,看除了鲍信,那些诸侯显然都是赞同袁遗所说,连张邈也是沉吟不定,不由大失所望,坐到席上,不再言语。
    孔伷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吾已将帝后请来矣。”
    “公绪兄……”唐翔却是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他带着妹妹跟着孔伷来到这里,没想到居然会有此事,竟把妹妹也牵涉进来了。
    孔伷哈哈大笑,神情甚是自得:“唐兄,只要帝后出面,颍川唐氏必然能得脱恶名,董卓必死!”
    ……
    酸枣县一处宅院中,唐固听了父亲的话,不由惊呼道:“他们要做什么!堂堂一群两千石郡守,讨伐董卓,竟要将小姑母牵涉进去?这算什么!不成,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
    唐翔摇摇头,这小院四周都有士兵守卫,而且酸枣县屯驻着十万大军,这些诸侯要留他们,他们哪能走得了。
    唐固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向来对父亲恭顺的他也忍不住质问道:“父亲,小姑父救了我等性命,又如此珍重小姑母,孩儿不明白你为何非要带小姑母回来?”
    当时张辽在虎口下救了他们后,并没有再强留唐婉,而是让她回去见病重的母亲,唐固本想说出祖母并未生病的实情,却被父亲阻拦。
    面对儿子的质问,唐翔仿佛一下子也老了很多:“为父也是为了唐家,文远助纣为虐,打败袁车骑,以致关东豪杰讨伐董卓之事陷入僵局,而其后文远必然还会与关东其他诸侯作战,若是诸侯再三战败,而他们又得知你小姑母嫁与文远,多半会迁怒我唐家,到时候唐家危矣。”
    唐固沉默了片刻,不满的道:“可是也不能让小姑母独自一个人来承担唐家的兴衰!”
    唐翔叹道:“为父此举不止是为了唐家,也是为了你小姑母好,便是对文远也有好处。他若还与你小姑母在一起,世人必然相信他毒害弘农王的谣言,对他有百害而无一益,而你小姑母也会被世人指责。”
    “可是眼下该当如何?”唐固有些焦急的道:“小姑父将我等送出雒阳,又派人护送,可是我们甩开了护卫,眼下可谓自缚手脚了。”
    唐翔长叹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好在关东诸侯自重名声,在他们眼中,你小姑母是为帝后,他们不敢多有得罪的。”
    话音未落,屋子里走出一人,正是古采英,她看着唐翔父子,俏脸如霜,显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冷声斥道:“汝父子干的好事!若婉儿有个三长两短,姎先一剑杀了你父子!”
    她不同于张辽派遣的其他护卫,一直贴身跟着唐婉,只是她并不识回唐家的路途,被唐翔骗到了这里,心中极为恼怒。而唐婉离开张辽后,心情一直低沉,这两日生了病,也没发现异常。
    “还不快派人去告知文远!”古采英看唐翔苦笑,不由再次怒斥。
    唐翔连连摇头:“不可!不可!万万不可让文远得知,否则他一旦赶来,令关东诸侯得知实情,小妹失却帝后身份保护,必然危矣。”
    “滚!”古采英怒斥一声:“姎在这里护着婉儿,谁敢来骚扰,要什么血书,姎便一剑杀了他,你父子也不行!”
    唐翔这些日子也摸准了古采英的脾气,他敢在张辽面前发怒,却不敢过于得罪这女子,忙道:“切不可妄动,只需写一纸血书便可,若是妄动,只会害了小妹。”
    古采英:“姎不管这些,婉儿这几日生病,不能受任何伤害!你只以这个理由回了他们便是!”
    唐翔正要再劝说,唐固忙道:“就说小姑母生病,这倒是个好法子。”
    唐翔点了点头,心中却没有那么乐观,今日见了那些诸侯明争暗斗的情形,他如今对关东诸侯可谓失望之极。
    再看酸枣县眼下兵士肆虐、四处狼藉、百姓哭泣的情形,这些占据大义的诸侯的实际行径又和董卓有多大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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