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木香还打算帮她娘准备定亲的事,结果,发现完全没有自己插手的余地。她娘把红纸都拿到药堂去,七叔在一边儿配药制药,她娘在一边儿剪双喜字,咔嚓咔嚓的裁大红的枕头皮,缝俩人的喜服。
    原本喜服自己做也可,请全福人帮着做也可,因这衣裳是贴金,并不需绣花,针线的事李红梅就没托旁人,都是自己来的。她生就一手好针线,给自己做喜服当然更细致,穿针引线的说,“我瞧着这贴金比绣花还体面。”
    七叔给红梅姐倒碗热腾腾的奶茶,让她歇一歇,轻轻执起喜服上的贴金瞧,说,“这贴金的手艺好。”
    “得看谁的手艺。”李红梅脱了手上顶针,捧着热奶茶喝一口,骄傲的说,“这不是我吹牛,咱们木香这心灵手巧全是像了我。家里刚织布的时候,我们县里县太爷的侄子就瞧中了木香新改的织机,非要学这手艺。你说说,别人家吃饭的家什,谁会外传啊!我们平头百姓的,也惹不起县太爷家,后来打听着县太太很瞧不上这个内侄。木香就让小九从府城买了块极好的纱罗,她在上头贴金箔花雀,整个府城没那样精致的衣裙。糊弄县太太说是江南那边儿的新鲜花样,县太太收了衣裙,那侄少爷没再提织机的事。”
    “就这样了了?”
    “民不与官争,能用钱了结的事都容易。”李红梅说,“老白家族里虽说没啥显赫人,县里也有几门亲戚,七拐八绕托了托人,我们那县太爷见好就收,不是那种非逼人家破人亡的。哪里个个都是如玉这样的好官哪!甭看这地方穷,百姓们运道不错。”
    七叔自然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听红梅姐说着,自屋里书架上取出一叠尺见方的红纸,取出纸墨写大喜字。七叔说,“木香这孩子,天生有股大气魄。”
    “都是像我。”红梅姐很不谦虚的说,凑近些问七叔,“不用置大案么,我看许多人写大字都是置大案的。”
    “不用。笔力练出来,哪里写都一样。”七叔说,“这织布的机子是木香自己改的,当初怎么想教给乡里人的?”
    “渐渐生意做大了,光咱们自己村织布织不过来,就得雇旁的村的人。三乡五里都是亲戚,说真的,那织机要说机密,也不算特别机密,索性就先择近些的乡亲们教。”李红梅喝着奶茶就把机密都叨叨给七叔知道了,“织机真不算最机密的事,咱们木香拿手的是染色。如今作坊刚办起来,她有着身孕,不过做些染单色的买卖,她染花布才好看。我们村光染缬的孔板就有好几屋子。这染色的本事,不是咱们自己人可是不传的。”
    七叔想到红梅姐这大嘴巴,特意同她说一句,“除了我别跟旁人说这些。”
    “我知道,也就你我才说的。”红梅姐撂下茶碗,继续缝了几针,对七叔说,“棉布其实做里衣非常好,可棉布织出来的原色有些泛黄,有钱人家更喜欢用雪白的丝绸。木香想了许多办法,才把棉布漂的雪一样的白。你看咱们这喜服,这正红的颜色最难染了,等闲铺子都没这样正的大红料子。乡下人不讲究,可我听说城里人成亲,只有正室才能着大红,侧室什么的,是不能穿这颜色的,是不是?”
    “对。大红是正色,唯正室可衣。”
    红梅姐红唇一勾,点头,“这个规矩好。”瞥裴七叔写的双喜字一眼,说,“把这字喜写好得开始写喜帖了吧,咱们都请哪些人,心里有数没?”
    裴七叔把写好的喜字晾在炕上,悠然道,“也不必特别请谁,就平常认识的人过来喝杯喜酒也就是了。要我说,倒不必大办,咱们自家人吃席酒也就……”后面俩字硬生生被红梅姐的阴森目光压了回去。
    红梅姐瞪裴七叔一眼,板着脸道,“定亲大事,怎么能随便自家人吃席酒就算了!我已经请好余太太做媒人,到时县衙里余主簿、汤巡检、赵巡检都要请上,还有平时与我关系好的几家太太奶奶,也都要请!还有老家的亲戚们,人不到,咱俩成亲的事也得跟他们说一声,各人都得有礼的。老家时候,我可没少随往,不趁这机会往回收一收,简直亏大了!还有你家,你家人多,亲戚里道的,都得通知,知道不?”
    “我已经写信给大伯说咱俩成亲的事了。”裴七叔一句话让红梅姐的怒火消了一半,同红梅姐商量,“收礼的事还是算了。”
    “干嘛要算!大喜的事,都要收礼的!”红梅姐不乐意的吊着眼睛瞥七叔,她非但要收礼,她还要风光大办哩!舞狮队舞龙队百戏杂耍,她都托人请好了!
    “如玉毕竟是县令,若有旁人借这机会送重礼反是不好。就是没人给他送,他离帝都时颇得罪了些小人,哪怕咱们没收什么东西,落在小人眼里也得编排出无数故事来。”裴七叔心平气和的跟红梅姐商量,“我想着,借咱们办喜事的机会,再给孤独园的老人孩子每人捐一身新衣,再捐些银米。为人当惜福,我能娶到你,定是前些年积的福,可见多行善事,方有福报。”
    红梅姐知道七叔是犯了命格老病,虽不乐意,也只得噘了噘嘴依了他。
    ——
    裴如玉衙门事务不忙,想帮七叔准备定亲礼,遇到跟媳妇一样的境遇,裴七叔完全不需帮忙,非但喜帖,便是定亲的礼物,也是裴七叔自己一样样看过,稳妥的放到漆红箱子里,在铜锁上贴上自己写的喜字封。
    小夫妻俩能帮忙的都是些外围的事,譬如,七叔要行善,从白木香那里买的布匹,干脆也从白木香那里定的棉衣,孤独园的老人孩子人每人一件,从里到外都要,还有每人一双暖烘烘的毛靴。另外,七叔要办义诊的事,裴如玉提前就在衙门前贴出告示,药堂前也摆出牌子说与县里人知道。
    县里也有不少人想来帮忙,一则是裴县尊他七叔跟县尊太太她亲娘的喜事,大家就是看着县尊大人和县尊太太的面子也要过来的;二则李红梅为人爽快,在县里女眷中挺有人缘儿,裴七叔则是县里唯一的大夫,这可是了不得,谁家有个病痛的不去瞧病呢?县里唯一的大夫的定亲大喜,就是与裴七叔不熟的,也打听着需不需要抬箱子的人手,打听晚的都排不上。
    而且,县里人听说有舞龙舞狮杂耍百戏看,还有些通知了外村的亲戚或是外县的亲朋,冬天没事,这几日天气晴好,让亲戚朋友过来玩儿。
    当天的热闹就甭提了,一大早,红梅姐早早的起床梳妆,那一身的大红贴金牡丹的衣裙一穿,配着头上的金牡丹步摇,纵眼尾略有细纹,也不掩红梅姐杏眼桃腮的娇艳美貌。
    裴七叔过来的也很早,与红梅姐心意相通,一身泥金牡丹纹喜服翩然而至,眉眼间蕴着藏都藏不住的喜气,裴如玉正在院子里用刷牙子,见到七叔匆匆一漱口,举着漱口盅子说,“七叔,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忒早,吉时不是要中午么。”
    “那是定亲的吉时,我过来吃早饭。”裴七叔绕过侄子就往红梅姐屋里去了,不一时就传来李红梅清脆的吩咐小福端早饭的声音。裴七叔装模作样很热情的问侄子要不要一起过来用早饭,得知侄子不一起用饭的回答,裴七叔心满意足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我就说如玉不来跟咱们一起用的,他们小夫妻爱自己用饭。”
    “是啊是啊,年轻人都这样,有什么法子哪。”李红梅眉飞色舞的拉七叔坐炕上,在七叔欣赏惊艳的眸光还有些不好意思。
    裴如玉听到岳母和七叔状似体贴实际虚伪的对话,心说,老房子着火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啊!不想他们打扰可以直说么,啧——
    ——
    吃过早饭,余太太一家、汤太太一家、赵太太一家都早早到了,裴七叔瞧着时辰,敲锣打鼓的骑着高头大马,后头跟着裴七叔挑出的相貌体面的穿着绛红衣裳的小伙子们抬着三十六口大红箱子的聘礼出了县衙,前有舞狮队鞭炮队开道,后有舞龙队鞭炮队压阵,还有无数看热闹的百姓相随,热热闹闹的在县里绕了一大圈,再把定亲礼抬到了红梅姐的院儿里。
    当天天气晴好,阳光灿烂。
    裴七叔被侄子迎进红梅姐一片大红的屋里,这屋子进出无数回,这一回,却是不一样的。裴七叔的心脏因激动跳的格外快,里间的亮蓝色棉门帘也换了大红的,裴如玉亲自挑起门帘,笑说,“七叔请进。”里头一堆花红柳绿的太太奶奶们都在笑,“裴大夫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红梅姐坐在炕沿儿上,在阳光里朝他抿嘴浅笑。
    裴七叔鼓噪的心脏里忽然生出无数怯意,我会不会害了红梅,会不会克了她!他的腿有些发僵,手掌是冷汗涔涔,舌尖发麻,嘴里泛出苦涩。可是,屋内无数的笑脸又似给了他无限的勇气,裴七叔一向清楚分明的脑袋里乱成一团麻,他不知自己在想什么,极度的欢喜又极度的担忧,他几乎是凭着身体的直觉往里屋走,忽然脚下一绊就往地上跌了去。
    倒下的那一刻,裴七叔几乎是有些绝望的浮现出一个念头:我果然是不该成亲的么?
    可在下一刻,裴七叔发现自己并没有跌到地上去,红梅姐几乎是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嗖的跳下炕沿儿,一道光一般穿过屋里众人,在裴七叔要跌跤的时候扶住了他!
    事后,红梅姐回想,只能解释为:这是天意奇迹!
    因为她平时根本跑不了那么快的。
    红梅姐的双臂稳固极了,像一座山,一把就将裴七叔托正了,顺手拍他胳膊一记,“别欢喜傻了,走路小心着些。”
    不知为什么,裴七叔的心蓦然便安定下来,仿佛冥冥之中能看到,他的命运之轮终于碾过他孤独崎岖的前半生,开始向他的后半生驰骋而去。
    第90章 可算是生了!
    七叔和红梅姐定亲的新鲜事, 一直传到年根底下,成为人们过年时欣羡不已的谈资。
    第一件就是红梅姐和七叔的喜服, 唉哟哟,月湾县的百姓第一次见到贴金箔的衣裳,那牡丹花牡丹纹那样的精致体面,大家伙儿可是开了眼界, 直羡慕的一堆女人念叨起来没完没了, 都说红梅姐有福气,穿得这样的体面衣裳。
    第二件就是红梅姐请的舞龙舞狮杂耍百戏,七叔力求低调,红梅姐可不是这样性情,她老人家自打三十上死了头一个男人,心心念念的就是再找个伴儿,这找了七八年才找到裴七叔这样样合适的, 红梅姐心里的喜悦就甭提了, 拿七叔的钱请的这些班子,在月湾县连耍三天!而且,红梅姐要面子, 她不说是自己请的, 非带着七叔说是七叔请的!
    月湾县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四邻八乡凡听说月湾县有杂耍百戏且家里没事情有空闲的都来了,还有从旁的县过来看杂耍百戏的人哪。原本冬天清淡的食宿小摊生意紧跟着就热闹起来,什么粘糖人儿的、烤肉串儿、烙肉饼、卖蜜饯、卖头花、热奶茶、热汤饼的摊子,都支了出来。
    县中竟是连清淡的客栈生意也都一起做了起来, 只要有人气,便不缺生意。
    裴如玉让衙役们维持好治安,卫生巡逻员管好卫生事情,旁的事并不多加插手。思量片刻,裴县尊还拿出钱来,让这些舞龙舞狮百戏杂耍多耍上半月,一直耍到腊月二十八再散,主要人家也要回家过年,年后正月十三再来,一直过了灯节。
    裴县尊就这样把这些人年后的生意也定下了,这些人自是欢喜不尽,颇是卖力。
    已定过了明路,定下亲事的红梅姐更加大方的出现在七叔的药铺子里,现在红梅姐不管布铺的事了,她在药铺帮忙,每天出入多少药材,红梅姐管账,同时接管七叔的饮食起居,每天中午什么时辰吃饭休息,什么时辰为人诊病,都要红梅姐说了算。
    七叔也放下往年心事,每当看到红梅姐鬓间的一对金光闪耀的金雀步摇钗,七叔就会露出由衷的笑意,简直什么事都依着红梅姐。
    就是吧,红梅姐有些喜新厌旧,原本在药铺帮忙的,没帮三天半就跑去看百戏杂耍了。
    七叔看向柜台里记账的伙计,有些想念红梅姐在药铺的时光了,红梅姐并不吵人,偶然一个抬头一回首有红梅姐在,七叔就有说不出的安心。
    白木香也爱看杂耍,跟她娘坐大帐里最好的位子,带着余太太、汤太太、赵太太几个,每人跟着一个小火炉一张圆几,上头摆着各色零嘴儿,边吃边看,还有丫环们供应热奶茶,可舒适惬意啦。
    裴县尊则带着余主簿汤巡检赵巡检几个巡视县中治安,但有斗殴闹事的,就拉到县衙解决一下,余主簿笑,“她们可是乐呵了。”
    裴县尊道,“妇道人家也忙一年了,让她们歇一歇,乐一乐。”
    汤赵两位巡检想的都是:俺们也忙一年了啊!
    因裴县尊疼媳妇,县尊太太成了县里太太奶奶们小团体的头头儿,这些妇道人家可会乐了。就是以往在家里大王一样的汤巡检,近来都不敢对媳妇大喊大叫了。
    红梅姐对于女婿继续多雇这些杂耍班子半个月的事也很满意,自作多情的认为这是女婿在孝顺她这丈母娘。杂耍班子成天在县里热闹着,吸引了四面八方的人过来观赏,尤其县衙特特支出热水摊子,大家渴了若不想花银钱买奶茶汤水,可以免费喝一碗热水,颇得百姓赞誉。
    商人们嗅觉最灵,哪怕月湾县许多百姓做生意的时间尚短,如今县人来客往,也都知道支出摊子来张罗买卖。更有些外县的货郎,也挑着担子、赶着骡车过来月湾,有没有生意也能过来看耍百戏。还有些心眼灵动的干脆做起大车载人的车马生意,离月湾到远的村落县镇,花上一两个铜板或是给些东西,就赶着驴骡马车拉脚,也能赚些。提前在月湾县进城门前下车,空车进县并不收取入城费用。待进了城,大家伙再上车,三五成群的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去。
    有县中差人同县尊大人反应这事,县尊大人一笑了之,并不计较。
    裴县尊专门划定了在外摆摊子的地方,每天交些费用,就可支在街上做生意,热闹如同庙会。尤其许多村镇地方,采购不便,平时多是靠货郎来往买些针头线脑,如今来了月湾县,见着心仪的物件,尤其新年在即,看杂耍的同时总要买一两件的。
    当然也难免感慨一两句:月湾县如今可真好啊!卖货的这样多,买东西如此方便。
    白木香也说了,去岁作坊里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八,今年二十三就放假,想看百戏杂耍的都可以去玩儿几天。这些女工每月都是能自己挣钱的,不论平时再如何勤俭节约,自己能挣钱的人,花钱的时候总是更加爽快的。连王凤都拿私房给侄子侄女们一人买了一包上等饴糖,送了兄长一双舍不得买的羊毛靴,嫂子一根银簪。
    今年王家遭了劫难,那些当初帮她出头的族人,王凤不管是带一包茶还是一块布,趁着年下,都过去族人那里走了一遭。她一向胆小懦弱的性子,似乎也有了些微的改变。
    只是仍是胆小,王凤心里很感激县尊太太,知道当初是县尊太太护着她,她才没叫杨家人欺负了。王凤买了两条大头鱼,想来县尊太太这里拜年,一个人不敢,还是跟她嫂子一道来的。白木香笑着叮嘱她几句安心过日子的话,知道王凤自打与杨家撕扯清楚,县里就不少人家打听她,毕竟王凤岁数不大,虽嫁过一次人,在北疆却是不讲究这些的。她在作坊织布,因她手巧肯干,拿的工钱也只差崔莹一线,而且,她出名的是老实性情,王凤如今在月湾县,相中她的人比相中崔莹的都多。崔莹精明能干,可也是出名的要强厉害,等闲人家还得担心娶了她儿子受欺负,王凤就无此担忧了,性情柔顺会挣钱,妥妥的贤内助。
    提前过来的还有乌伊县的林主簿,乌伊县里学技术的女孩子要接回去过年了,另则还有一批先时定好的纺车也要带回县里安装,林主簿还盛情难却的请了位木匠师傅一并跟着过去。木匠原想派个徒弟去便好,林主簿却是个办事妥帖的,死活请了师傅跟着一起去乌伊县,不然这些个纺车部件,要是装不对可怎生是好?
    这些女孩子们的工钱,白木香都照工结算,年底的年货也是一人一份提前发了,等同与自己作坊的女工一样看待。倘不是这些女孩子都是带着县里学技术的希望来的,有几人心里是很愿意留在月湾县继续做工的。不用喂牛喂羊,不用照顾弟妹,不用烧火做饭收拾家务,不用活儿一点没少干,吃饭时却要将好吃食先让给兄弟们,每月能挣到工钱,三餐比家里还好,冬天烧着炕笼着炭火,一点儿不冷,一点儿罪都不受,真是,比在家里好太多了。虽然不是月湾县的人,不能长长久久的留在月湾,等回了家,她还要继续织布,继续挣钱。
    裴如玉拆开董大人的信,给董大人写了回信,林主簿便带着人带着纺车带着木匠师傅们,载着全县的希望回乌伊县去了。
    新年匆匆而至,白文崔凌一众伙计也都从新伊回家过年,今年包饺子做年夜饭比去年更有滋味儿,一对老的正是情浓意蜜之时,一对小的说着即将出生的孩子的事。裴如玉打听了三乡五里最有名的接生妇人,打算再到新伊城请个有名产婆。
    裴七叔私下很赞同侄子的做法,裴如玉是裴家嫡长孙,木香肚子里这个,是曾孙辈的第一人,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裴如玉担心妻子紧张,请产婆的事私下让白文办的,没有跟妻子说。
    年下到城隍庙给祖宗烧香时,裴如玉准备了很虔诚的猪牛羊大祭,请祖宗保佑妻子明年生产顺利。
    白木香的孕期一直很稳定,四个月时微微能感觉到孩子的胎动,如今月份足了,有时晚上都能从肚皮上看出一鼓一鼓的,尤其裴如玉的手覆在妻子的肚皮上时,孩子会动的格外,木香能感觉到孩子很健康,正月十五灯节的时候,白木香还特意买了好几盏冰灯挂在院中,算着这孩子约摸是三月初的产期。倒是裴如玉这位准父亲,从二月初吃过素春卷,他就开始心神不宁,每天早上去衙门处理公务,中间总要回来个三五遭看媳妇。
    两位早早被裴县尊花大价钱接来的县里安置的产婆都觉了好笑,想着这离生产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县尊大人再急着抱儿子,也不能替县尊太太生啊。
    待过了三月初预产的日子,白木香一点动静都没有,两个产婆就开始有些急了。头一胎倒不是没有晚些的,只是看县尊太太这样,一丁点儿要生的意思都没有,裴七叔专门给诊了脉,也只能诊出胎相稳固,诊不出为什么还不生产!
    两位产婆各自进行了不同的催生迷信活动,裴县尊更是急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觉,孩子越发活泼,只要摸着妻子的肚皮,小家伙就像要跟你玩儿似的动来动去,裴县尊暗暗发狠想着臭小子你再不出来,等你出来看不打你屁股!
    唯李红梅白木香这对母女淡定,李红梅吃着糖渍青梅说,“我当时生木香就这样,到了生产的日子都没动静,一家子急的不行,独我们老太爷最有见识,老太爷说这没动静就是还没到时辰,这讲究的孩子都有下生时辰管着哪。果然多等半个月才生的木香,生产时顺利的不得了。”
    白木香虽则对早逝的祖父没啥印象,但对祖父的观点是很认可的,她也认为,她儿子这是没到时辰哪。至于为什么是儿子,白木香吃了多少家里没兄弟的亏,当初家里青砖大瓦房都险些被人抢走,白木香就盼着第一胎生儿子!
    裴秀不负她娘所望,三月二十三一大早,白木香正扶着肚子在院里刷牙,突然肚子就一阵抽疼,白木香
    “哎哟”一声,裴如玉手里刷牙子茶盅子咣当一丢,嘴上一圈白色牙粉沫扶住妻子,连声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白木香勉强撑着漱了漱嘴,皱着眉毛小声吸气,“我这肚子疼,一抽一抽的疼。”
    裴如玉大吼一声,“岳母!我媳妇要生了!”小圆小雀年轻腿快,一个从厨房一个从屋里都跑了出来,一个先接了大奶奶手里的刷牙子和茶盅子,一个帮着大爷扶着大奶奶进屋,白木香肚子疼的炕都上不了,裴如玉俯身一臂绕过她的膝弯,稳稳的将人打横就抱了上去,见妻子疼的脑门儿冒汗,连忙拿帕子给她擦,又使唤小圆小雀,“把产婆叫来!”
    李红梅跑来时,慌忙的颈间的扣子都没系好,摸着闺女的肚子问,“是怎么样的疼?”
    “一抽一抽的疼。”
    “这是要生了。”李红梅打发小福去厨下烧热水,再煮六个鸡蛋过来,对女婿道,“这别急,这是刚发作,且得等会儿!”
    裴如玉哪儿能不急,裴如玉急的脑门一起冒汗,脸跟白木香一样色儿了。一时,两个产婆赶过来,问过情况也是说要等会才能生,她们都是有经验的产婆,安慰裴县尊说,“早上发动,晚上生出来就是俐落的。”
    裴县尊脸唰的惨白,“要疼一天!”
    白木香紧紧的抓住丈夫的手,冷汗打湿发丝鬓角,勉强说,“我也,也不是很疼。”
    “你别说话,好好躺着,我就在这儿守着你。”裴如玉大口喘息,说话声音都带着惊惧的颤栗,李红梅生怕女婿一个不好厥过去,好在裴七叔听到信儿来的很快,裴如玉连忙说,“七叔你给木香诊一诊,她疼的厉害。”
    裴七叔更见不得这生产之事,他的母亲妻子都是难产而亡,进屋时脚步都是踉跄的,整个人一接触屋内生产时的紧张气氛便摇摇欲坠,那副没用的样儿,真是叔侄俩如出一辙。李红梅把叔侄俩往外打发,“你七叔也不懂生孩子的事,生孩子没有不疼的,都出去,你俩在这儿就是跟着添乱!”
    裴七叔裴如玉踉踉跄跄的被撵出屋,李红梅守着闺女,喂闺女吃了六个煮鸡蛋长力气,白木香疼的脸色惨白,外面裴氏叔侄等的焦心切肺,结果,直待太阳老高,过了午时,白木香突然没事儿了,她一点儿不疼了,下炕遛达两圈,完全没了要生产的意思。
    见多识广的产婆说,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只是不常见。不过,大奶奶的产期也近了,就在这几日。
    裴县尊委实受不了这种煎熬,第二天寻个空当神秘兮兮的往刚修好的平安寺里烧了柱高香,请菩萨保佑他媳妇平安生产,不知是不是这香格外灵验,三天后,白木香依旧是早上抽疼了一下,因立刻就不疼了,她并未在意,上回要生未生把裴如玉吓的不轻。白木香自己没啥,主要看裴如玉近来黑眼圈儿都出来了,担心她这肚子,她便没说。待用过早饭,又疼了一下,也是立刻便好了。临近中午,疼了第三回 ,半个时辰未到,白木香裤管一湿,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这回,她是真的要生了!
    自从白木香产期将近,李红梅就没再出门,也少让闺女出去,就是觉着闷想遛达,在院儿里走走就罢。裴如玉刚从县衙回来险些撞倒要跑去给他报信儿的小圆,小圆满脸焦急还未出口,裴如玉嗖的就跑屋里去了。
    白木香咬着块白棉布,汗珠铺了满脸,鬓发被冷汗浸透,整个人似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一声几近痛苦的闷哼传入裴如玉耳际,裴如玉脚下一软,伸手捏住门框才没有摔倒,接着就听产婆一声欢呼,“生了生了!”继而啪啪两声,孩子的哭啼声穿透屋顶,远远的传到更高处的苍穹。裴如玉只觉浑身脱力,手掌顺着门框一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可算是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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