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闻此笑着给她夹菜:“喜欢就多吃一些。”
    这顿饭用的十分融洽,外面跪着的岑璋却只能闻着味儿,一口也没尝到。
    天色越发黯淡下来,一轮明月挂在树梢,周围有繁星作伴,瑟瑟秋风嬉闹着卷来,冷得让人直打寒战。
    屋子里,漪宁用过晚膳后便陪着皇后说话,不过是些外面的趣闻乐事,还把她在外面买的木制簪子拿出来给皇后。
    “岑伯母,这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胜在那位老人家有一双巧手,做出来的发钗倒也别致,偶尔戴着这个在头上也算得上是新鲜。你瞧这个,上面是雀尾缠枝牡丹花,雕琢得十分逼真。牡丹雍容华贵,岑伯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这钗子最适合你了。”
    皇后拿起她给的木簪子细细瞧着,一双好看的凤眼渐渐眯了起来。
    “这发钗倒是别致,记得以前在宫外时,你岑伯父曾亲手为我雕过一支牡丹花的发钗,是用最寻常不过的桃木雕的,说是辟邪。那发钗曾被我戴在发间许多年,只后来你岑伯父成立义军,兵荒马乱的到处奔走,我和你皇祖母也居无定所,那发钗也就丢在了路上,再找不回来。”
    第128章 谈心 。。。
    提起以前, 皇后眸中神色迷离,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烛光下越发显得雍容典雅起来。
    默了片刻, 皇后渐渐回神, 笑着道:“阿宁这礼物岑伯母很喜欢, 宫里金银玉器皆由,唯有这样的一支发钗倒让人觉得弥足珍贵。”
    漪宁不觉间又想到了皇帝中毒一事,突然挽着皇后的袖子撒娇:“岑伯母,阿宁今晚想跟你睡,好不好?”
    “好。”皇后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眼神里是满满的爱意。
    金嬷嬷在一旁小心提醒着:“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都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后沉着脸没言语, 太子还在跪着, 这她自然知道。说到底,那是她的儿子,又岂会不心疼的。
    却只怕罚的太轻了,他不长记性。
    漪宁想了想道:“岑伯母, 如今天色已晚, 咱们也该睡了,不如就让太子哥哥回去吧。”
    皇后看看阿宁, 默了会儿起身走出去。
    太子一如既往笔直地跪在院中, 外面凉风萧瑟,他的身子早已冻得麻木僵硬,面色也微微有些泛青, 却仍双拳紧握,忍着一语不发,面色也是淡定如常。
    看到他的表现,皇后还是有几分满意的。他养尊处优,能有这份忍耐力已实数不错了。
    “如今可悔悟了?”皇后站在门前的青石阶上,淡淡看着他问。
    岑璋强忍着牙齿打颤,低头道:“儿臣知罪,日后必然谨言慎行,不让母后失望。”
    皇后自瞧出了他冻得不轻,便也不打算让他再跪着,只是道:“回去后抄写《道德经》二十遍,继续思过。”
    “是。”
    皇后这才叹了口气:“天色不早,更深露重的,你回吧。”
    岑璋应着要起身,但一双腿却麻木的好似没了知觉一般。
    皇后看了眼后面跪着的元寿,淡淡道:“还不快扶你家殿下回东宫?”
    元寿应着,膝行至太子跟前,主仆二人互相借力从地上起来,又相扶着离开南苑。
    皇后凝视着渐渐远去的儿子,心底里叹息一声:“只盼着,你是真的知错才好。”
    回到房里,银嬷嬷和金嬷嬷打了热水伺候皇后和漪宁洗漱后,二人便早早歇下了。
    漪宁在床里躺着,侧身对着皇后,两个人继续说说话儿,竟也没觉得有什么睡意。
    皇后道:“当初看你一颗心不在璋儿身上,我这才同意你随你皇祖母一起出了宫,原也是想让你去找寻自己的幸福的。如今,阿宁可找到了?”
    漪宁心跳快了不少,却是一时间哽塞,不知如何作答。
    皇后见此笑笑:“对着岑伯母你还不好意思说出来?你与邵恪之的事,你皇祖母回宫后便告诉我了。”
    漪宁心上讶然,紧接着便觉得十分羞赧,红着脸抱住皇后,把脸埋在皇后怀里,小声嘟囔一句:“皇祖母怎么什么都说,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岑伯母交代呢。”
    皇后爱怜地扶着她披散下来的墨发:“你皇祖母疼你,她是怕我和你岑伯父不答应,这才让我帮忙呢。”
    漪宁耳根子也跟着泛红,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皇后了。
    其实她知道,岑伯母自然心里是更希望她能做她的儿媳妇的。可如今,她是不会想要嫁给岑璋了。
    “对不起。”她喃喃着道了一句。
    皇后却笑了:“阿宁,你知道你岑伯父中意你做太子妃,岑伯母为何还放你出宫找邵恪之吗?”
    漪宁仰起头来,不解地看着她。
    皇后悠悠发出一声喟叹:“这皇宫不过是个金丝牢笼,困了岑伯母一辈子。私心里,我想你跟璋儿琴瑟和鸣,日后有你辅佐他必然是好的;可另一面,我又不想你如我这般,把自己囚禁在这牢笼之中,不得自由。”
    漪宁听得有些动容,双唇翕动,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其实于我而言,这一生把一切都给了你岑伯父,如今同他待在这皇宫之中我亦不悔,无怨。但如若可以选择,我却宁愿能和他在一与世隔绝之地,平平淡淡度过此生。”皇后苦笑一声,“可我是皇后,他是皇帝,朝堂不稳,奸佞当道,我和他注定了这辈子都只能在这高墙大院之内忍受一个个寂寞孤独的岁月。”
    “但你不一样,你还有旁的选择。我与你岑伯父那般情深,尚且偶尔抵不过那些个难捱的岁月,你若当真心不在璋儿身上,日后在这宫中度日,怕是要比我难捱十倍。与其这样,倒不如嫁出宫去潇洒自在,也算是替岑伯母过了一回我想过的日子。”
    “岑伯母……”漪宁眼眶红红的,眸中氤氲着水汽。
    皇后嗔她一眼:“今晚你怕是没少哭,不许再哭鼻子。”
    漪宁当真吸了吸鼻子不敢哭了。
    皇后叹道:“其实恪之那孩子倒也不错,只是他长你六岁,你们二人情投意合却是让我意外。说起来,我起先原还打算把你二姐姐嫁给他呢,如今来看,倒是险些点错了鸳鸯。”
    漪宁微惊:“那岑伯母的意思是,你同意我跟邵哥哥在一起?”
    皇后想了想道:“我不反对,但如今形式特殊,你岑伯父那边也要慢慢来,短时间内只怕不能让你们成婚。何况你如今不到十四,二丫头和三丫头还未出嫁,你还早着呢,不急于一时。”
    皇后的说法倒是和邵哥哥一样,漪宁忙点头:“阿宁知道的,阿宁也不想早早嫁人,我还想多陪岑伯母几年呢。”她说着抱紧了皇后的纤腰,撒娇道,“岑伯母真好,阿宁最喜欢岑伯母了。”
    皇后笑笑:“岑伯母愿意你将来嫁出宫,无非是因为你的心当真不在璋儿身上,强求不来。不过,我自幼养到大的儿媳妇没了,日后你出嫁若有了女儿,总还是要赔给我一个孙媳妇儿才是。婚姻之事讲求缘分,你与璋儿是无缘,但日后的事却是谁也说不准的。”
    漪宁听到这话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岑伯母怎这般取笑我,阿宁,阿宁还小呢。”她觉得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岑伯母居然跟她说日后如若生孩子的话,当真是羞死人了。
    皇后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这会儿知道羞了,瞒着岑伯母与邵恪之私定终身便不是羞?”
    漪宁语塞。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提及顺熙帝倒让漪宁又想起他身上的毒来,犹豫片刻,她轻轻道:“岑伯母,你说我娘是什么样的人呢?”
    皇后微微一怔:“怎么突然问这个?”多少年了,她几乎从不问爹娘的事。
    漪宁缓缓道:“皇祖母口中,我阿娘率真随性,活泼动人;岑伯母口中,你与我阿娘姐妹情深,但在阿宁看来,她自私且无情。”
    “阿宁。”皇后神色严肃几分,看着她不说话。
    漪宁也看着皇后:“阿宁没有说出错,我阿爹为国尽忠,纵然没了也是流芳千古。可我阿娘呢,却未曾顾忌我的感受便追随我阿爹而去,在外人来看他们情深似海,可于我而言,又何其残忍?”她粉嫩的拳头渐渐攥在了一起。
    烛光下,漪宁双目里泛着泪光,却逼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如若阿爹知道她这么做,一定会对她很失望很失望的。”
    皇后心疼地抚了抚她的碎发,柔声道:“过去的事,你不喜欢,便不要去想了。”
    漪宁点头:“岑伯母的性子外柔内刚,跟我阿娘不一样,阿宁喜欢岑伯母这样的。”
    皇后抚着她脊背的手顿了顿,渐渐回过味儿来她话中深意,苦笑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睡吧……”
    ——
    洛云殿
    夜色渐浓,岑琰和邵恪之二人在前殿坐着,都还未睡下。
    两个人在烛光下对弈,邵恪之顺便说些宫外的事,岑琰鲜少出宫,静静听着,不觉间便说了足足两个时辰。
    想到御花园里邵恪之对漪宁的话,岑琰执黑子落下,突然抬头问道:“你为何让阿宁暂缓两年议亲,莫非是有什么打算?”
    邵恪之研究着棋局,落下一子后才道:“陛下坚持想让阿宁嫁给太子,无非是为了边关。如若我能让萧国公旧部为我所用,情况自然就不一样了。”
    “你想去边关?”岑琰吃了一惊。他知道邵恪之抱负不小,但如今他既然从了文,却未想到还会有想从武的一天,“若你当真如此做,我倒是相信你有能力收复那些将士。不过,届时你兵权在握,难保不会遭到忌惮。”
    邵恪之笑了笑:“那是后话,如今想这些为时尚早。这些年西北没了萧国公,余下的人抵抗蛮夷力不从心,败仗吃了不少,眼下是用人之际,西北乃陛下心头大患,他会同意我去的。何况,阿宁做我的软肋,他应该很乐意。”
    见他胸有成竹,岑琰便知这想法怕不是一时半刻想出来的,便也不再劝阻,只是又问道:“那你何时动身?”
    邵恪之再次落下一子,面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且再等等。”
    第129章 出手 。。。
    清晨, 柔和的阳光顺着窗牖间的缝隙流泻进来,将屋子照的亮堂。
    佟迎将窗幔拉开,光线也随之打在漪宁的脸上。她不悦地皱了皱眉眉头, 抬起手背搭在眼睛上又翻了个身:“佟迎别叫我, 好困, 我再睡会儿。”昨晚上跟岑伯母聊天到很晚,她现在还没睡够呢。
    佟迎无奈道:“郡主,真不能再睡了,陛下宣了你去承乾殿用膳,这会儿陛下马上就要下朝了。”
    “可是我真的好困。”她不清不楚地说着, 继续呼呼大睡。满头披散下来的乌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 像黑色的锦缎一般。她抬手挠了挠头皮, 继续睡。
    佟迎看她这般也是着急, 如若陛下下了朝她家郡主却还未起,让圣上等可就是犯上了。
    犹豫片刻,她清了清嗓子道:“郡主可知今日朝上发生了何事?”
    漪宁没理她。
    佟迎继续道:“郡主,奴婢听人说今日早朝陛下要晋升邵大人为中书侍郎, 却遭到了陈丞相一派的强烈反对, 说他资质尚浅,难堪当大任。”
    漪宁的眼睛突然间睁开了, 似乎一点儿困意也无, 坐起身来看她:“那后来呢?”
    佟迎:“……”她好像找到了唤郡主起床的新方法。
    “后来……”佟迎挠了挠耳朵,摇头,“奴婢不知道。”
    漪宁想了想打量她:“这南苑离朝堂隔那么远, 你如何得知的?说,是不是你胡诌的?”
    佟迎赶忙摇头:“也,也不算是胡诌的吧,昨日陛下不就说要封邵大人为中书侍郎吗,但陈丞相可是中书令,肯定不会同意中书省有非自己亲信的人存在吧,那自然就会反对了。”
    漪宁眼前亮了亮,揶揄道:“瞧不出来啊,佟迎也会分析起局势来了。”
    佟迎挠挠后脑,不好意思道:“奴婢这是跟着郡主久了,言传身教的自然能学着一些。”
    “哦对了,郡主你快些起来吧,这时辰只怕马上就该下朝了,陛下还等你去承乾殿用膳呢。”
    漪宁挑眉:“不着急,陛下要晋升邵哥哥,陈丞相必然反对,今日朝堂肯定很热闹,不会那么早解散的。”
    佟迎呼了口气:“我说郡主今儿个怎么一点儿也不着急,奴婢怎么叫你都不醒,原来自己心里是有底的,倒害得奴婢瞎操心了。”
    漪宁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不过被你这么一搅和,我如今是真不觉得困了,帮我洗漱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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