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
    顺熙帝正在龙案前批阅奏折,骤然听到暗卫的禀报,他拿着折子的手微微一滞,抬眸看向那暗卫:“你说李达一家人今日去了萧国公府?”
    暗卫回禀着:“正是,但因为国公府大门落了锁,三人并未入内,只那位李大娘靠坐在擎天柱上哭了许久,似乎很伤心的模样。”
    “还哭得很伤心……”顺熙帝喃喃自语着,将手中折子放下,默了须臾挥退了暗卫,自己却陷入沉思。
    那李家人原本入长安是为了给母亲看病的,如今好容易来了皇城,不先想着找郎中诊治病情,却贸然跑到景旗家门前哭又是何道理?
    而这个所谓的李大娘,又会是谁?
    顺熙帝和萧景旗一同长大,自认景旗熟稔的人他没有不认识的,可这位李大娘……他怎么就全然没有印象呢?
    那老妇人究竟是怎样的身份,才会在景旗家门前哭得那样伤心呢?她哭得究竟是景旗,还是他的妻子宁姝?
    还记得当初在清平县里自己的母亲被恶霸纠缠,父亲和萧叔父双双遇害,母亲和萧叔母带着他和景旗逃离县城,却遭到恶霸带着手持弯刀的衙役对他们穷追猛赶,最后萧叔母为了他们能安全逃离,以身阻挡,被人在腹部捅了几刀,最后倒在了地上。
    当初情况紧急,他们甚至来不及上前去看看萧叔母是否还活着,只得拼命地向前奔逃。
    等后来一切都安定下来,他和景旗亲自过去寻找时,却是因为时隔太久,一丝痕迹都未曾再留下。
    这么些年了,一直没有萧叔母的下落,大家也都默认她已不再人世。可今日骤然听到妇人在景旗家门前哭得伤心,却让顺熙帝不由得再次回想起来。
    莫非,当年的萧叔母……真的没死?
    因着心里存了心事,以至于顺熙帝夜里还有些辗转难眠。
    皇后从妆奁前起身过来时,却见他只着了间玄色中衣平躺在榻上,双手交叠置于脑后,目光复杂,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在床沿坐下,柔声问他:“陛下怎么了?莫不是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顺熙帝叹了口气,抓住了皇后皓白柔软的手:“还是住在母后宫外那处宅子的李家人。”
    皇后隐约觉得只怕他已经暗地里找人监视了,如今又听他这般说,便问:“可是他们做了什么恶事?”
    “倒也不是。”顺熙帝说着往里面挪了挪,又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皇后颔首,也过去平躺下来,但听他在耳畔道:“他们今天不知为何去了萧国公府,暗卫说李达那个重病的娘靠着柱子哭得很伤心。”
    他默了片刻,抬手环上皇后的腰肢,贴近她几分,轻声道:“皇后,朕怀疑阿宁的祖母还活在这世上。”
    皇后神情微变,眸中闪过一抹诧异。阿宁的祖母……她记得自打她嫁给陛下便未曾见过此人,只听说是早些年被人给害了。既然是被害了,真的还可能活着吗?
    顺熙帝自顾自地继续道:“当初萧叔母为了让母后带着朕和景旗逃脱恶霸的追赶,腹部被捅了一刀,当时血流的到处都是,她却还拼命的抱着那恶霸的大腿,大喊着让母后带着我们兄弟俩快走。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我和母后只能噙着泪拖着哭喊的景旗离开。远远的看见那恶霸又拿刀在萧叔母身上捅了几下,最后人就倒在了地上。”
    说到这儿,他停顿片刻:“这个画面曾经是景旗的噩梦,无数个夜晚被梦魇折磨的无法安眠,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大喊着阿娘。后来朕和景旗习得一身武艺,做得第一件事便是去松原县将那恶霸千刀万剐,又将其抛入河里喂了鱼。
    其实景旗一直不愿相信萧叔母已经不在人世,早些年还曾四处打探她的下落,可多年下来却杳无音讯。最后不得不放弃,也信了其母不在人世的说法。”
    皇后沉默须臾,思索着道:“今年是顺熙十四年,陛下和萧国公的名讳纵然不一定都知道,但你们一起打天下的事迹却是广为流传,若当真是萧叔母,她怎么会十四年都不曾到长安来寻?”
    顺熙帝喟叹一声:“其实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想不通透,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景旗自幼便与朕一起长大,他认识的人朕都认识,那李达的母亲既然在国公府门前哭得那般伤心,若非萧叔母,朕实在想不到还会有谁。”
    皇后想了想道:“陛下若是怀疑,不如臣妾明日出宫一趟,跟那李达的母亲见上一面,可好?”
    顺熙帝刚想说好,却又想到一个问题,摇摇头;“萧叔母的事早在你我成亲之前,你与她未曾谋面,去了也认不出来,反而白跑一趟。或许,得朕亲自去看看才好。”
    皇后闻此忙道:“陛下万金之躯,怎能轻易出宫?若那人当真是萧叔母也便罢了,可若是另有图谋呢?”
    顺熙帝看着她:“若真如你所担心的,那就更不能让你置身险地了。”
    皇后无奈笑笑:“陛下还有朝务要忙,岂能随意出宫?臣妾虽然未曾见过萧叔母,可与她言谈之间至少也能约莫瞧出此人心性,实在不成,臣妾带她入宫给陛下辨认便是。”说完又怕他不允,便又加了句,“臣妾许久未曾出宫,也实在想出去走走,陛下不如全了臣妾的心愿?”
    顺熙帝思索着点头:“如此也好,那朕派几个暗卫保护你的安全。”
    “谢陛下。”皇后笑说着倚在他的怀里,知道他担心,便又低声道了句,“臣妾会小心谨慎的。”
    “嗯,你做事朕放心。”他这般说着,突然一个翻身覆上来堵了她的樱唇,一只手开始不安分的去解她的裙衫。
    “陛下,”皇后抓住他的手,脸上晕染着霞色,“银嬷嬷去端安神羹了,只怕一会儿要进来,现在不妥……”
    顺熙帝却不管这些,只啃咬着她的耳垂,低声道:“你精心为母后准备寿宴,朕可是当着母后的面儿说要赏你的,岂能失言?嗯?”他说着,舌尖顶了顶她已经泛了红的耳垂,辗转去吻她的颈,摸索着一路向下……
    外面的金嬷嬷见里面没了动静,原本是要进去将方才洗漱的用具取出来的,谁知一入内殿便隔着屏风隐约瞧见有衣物从风榻上被抛了下来,隐约还伴随着浅浅莺啼。
    她双颊一红,到底没敢再往里进,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出门时撞见端了安神羹的银嬷嬷,她顶着发烫的脸冲她摆摆手:“端回去吧,这会子不需要这个。”
    不需要?银嬷嬷诧异了一瞬,但又见金嬷嬷一张脸红成那样,一时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噗嗤笑出声来:“我瞧你这样子,方才莫不是进去了?”
    金嬷嬷嗔她一眼,羞得没说话。
    ——
    翌日,傍晚时分,夕阳仿若浸入了橘色的大染缸,周遭红彤彤的,连天上的云儿都被其沾染了一抹霞色。
    漪宁从晋江阁里出来时和穆沅、邵稀三人说说笑笑走着,却听到背后有人喊她:“萧漪宁!”
    在这皇宫里会以这般蛮横不屑的语气唤她全名的,除了三公主岑锦玉之外再无旁人。
    漪宁闻声回头去看,果真见岑锦玉提着裙摆出来,身后还跟了两个伴读。
    岑锦玉年长漪宁一岁,但漪宁个头偏高,两人现如今倒是不相上下。她今日穿了件玫瑰红的广袖宫装襦裙,上面的图案华丽锦绣,头上插着的孔雀簪更是煜煜生辉,为本就生得姿容极好的她更添几分明媚和艳丽,张扬的很,又显得十分有活力。
    “三公主有何指教?”漪宁依着规矩向她先行了礼。岑锦玉是公主,以前年幼不懂事也便罢了,这些年她每每看见她都会先行礼问安。不为别的,只希望让岑锦玉挑不出她的错处来,两人也好相安无事。毕竟,岑锦玉如今在这宫里最大的乐趣便是寻她麻烦,她却是懒得与她牵扯太多的。
    岑锦玉不屑地撇撇嘴:“我只当你不回来了呢,眼瞧着皇祖母的寿诞过两日便要到了,你们居然这么晚了才回宫。肯定是你自己想在宫外野,这才拉着皇祖母不肯回来的!”
    岑锦玉说这些话时其实心里是有些酸的,前两年皇祖母出宫时不仅带着萧漪宁,还会带着她的。可是外面的生活根本就没有宫里那么好,出宫不能带多少人伺候,有时候下人忙不过来,皇祖母还要让她们亲力亲为,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能做下人们才做的事呢?便因为此事跟皇祖母闹了两次。
    自此往后,皇祖母出宫便不喜欢带着她了,只带萧漪宁一个。
    岑锦玉很不喜欢萧漪宁,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心机了。皇祖母现在不愿意带自己出宫,根本就是她害得嘛。出了宫有时候要自己打水洗漱,甚至还得铺床叠被,更甚者,兴许还要徒步走很久的路。明明都是宫里面娇生惯养长大的,这么辛苦任谁都不能忍受,萧漪宁为什么就一副很乐意的样子?
    她肯定是装出来的,故意装给皇祖母看的!
    这下好了,萧漪宁成了皇祖母眼里的乖乖女,而自己却被皇祖母嫌弃为娇气。她可是堂堂公主,娇气一点为什么不可以?母妃还常常说呢,她就自己这么一个女儿,一定得一辈子都娇贵着。
    她越想越看萧漪宁不顺眼,以至于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偏偏现如今皇祖母疼她,父皇疼她,皇后疼她,就连她素来清高孤傲的二姐姐都偏帮着她,以至于想欺负她出气都不成,真是气死人了!、
    岑锦玉这般想着,心里实在有些不痛快。
    漪宁自然知道她对自己的不喜,淡淡望着她:“皇祖母何时回宫又岂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如你所言,皇祖母当日出宫也是我撺掇的不成?三公主也是念过书的人,毫无根据的妄加揣测旁人,只怕有损公主的身份。”
    “你做不得主那便不是你的错了?”岑锦玉被她噎了一下,面上不免有些红润,下意识顶回去,“父皇派你出宫是为了迎回皇祖母,你既然没有早早把皇祖母接回来,那便是你的失职。”
    “所以公主是要越过陛下来教训我吗?”漪宁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眸中却含了几分凌厉,倒让岑锦玉顿时没了底气。
    萧漪宁你方才那话她听明白了,父皇都不追究了,她如今公然向萧漪宁问罪,分明便是不把父皇放在眼里。她这是借着父皇的名头反过来朝自己问罪来了!
    岑锦玉说不过她,气得跺了跺脚,什么话也没说,兀自转身走了。
    她身后的两位伴读见此忙小跑着去追赶。
    漪宁转身欲走,却在瞥眼间看到了晋江阁门口驻足望着这边的二公主。
    岑锦瑶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目光正落在漪宁所在的方向,面无表情。
    十一岁的岑锦瑶已经出落得分外蹁跹秀美,一袭金橘色绣着四合如意纹的蜀绣宫装襦裙,腰部掐的紧致,展露出极好的腰身。双肩处搭着米白色藤纹披帛,很是端庄大气。一对儿白色的珍珠耳珰映衬出她姣好的面容,那张脸承继了陈贵妃的天姿国色,琼花之姿,仿若秋水伊人。但因为她素来不爱笑,神情中总透着几分凛然,又似冰天雪地里贸然开出的一朵傲骨红梅。
    漪宁愣了一会儿,走上前去,笑着唤了句:“二姐姐!”
    岑锦瑶看着漪宁,面上的表情倒是没多少变化:“你这张嘴倒是变得厉害了。”
    知道她在指方才的事,漪宁笑望向她:“不敢在二姐姐跟前班门弄斧。”
    岑锦瑶神情微怔,唇角几不可见地扬了些许,很快又拉下脸来,默不作声地走了。
    前几年因着她们几个都长大了,皇后便说依照惯例要给两位公主和漪宁各选两个伴读。不过二公主却推辞了,说嫌麻烦,以至于现今仍是独来独往。
    望着她的背影,漪宁突然有些出神。二姐姐再过两年就能议嫁了,却不知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够配得上在她心中最为高贵出尘的二姐姐。
    念头不过一闪而逝,眼见二公主离开,漪宁也和穆妧、邵稀二人向着御花园走。
    漪宁默默低头走着,犹豫着突然对邵稀道:“我回宫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向邵哥哥辞别,现在想来实在失礼,你若回了家,记得帮我向你二哥致歉才是。”
    邵稀正兀自吃着荷包里的点心,听到这话满口应下来:“这个简单,郡主放心吧,我一定把话带到。不过,我二哥平日里对什么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想他其实应该是不会介意的。”
    知道邵稀是想安慰自己的,可不知怎的,当漪宁听到邵恪之可能不会在意自己不辞而别之时,心里却莫名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却也笑了笑:“倒也是,邵哥哥挺忙的嘛。”
    “对了,郡主不是也爱吃这琼花软糖糕吗?”邵稀说着把荷包递过去。穆妧不怎么爱吃甜,她索性便没让她。
    漪宁接过来,诧异地抬头;“你怎么带了这么多?”
    “说来也怪呢,今儿个我二哥不知怎的,突然把我叫去了阅朗轩吃点心,我说今日要入宫,他还让人在我的荷包里塞了这许多点心。郡主不知道,平日里二哥很抠的,总不让我多吃,说对牙口不好。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破天荒的给我这么多,还让我带进宫里来吃。”邵稀一边答着,一边继续埋头吃点心。
    漪宁静静听着,望了眼手里捻起的一块点心,忽然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眸中神色微微发亮,唇角一勾,双颊有梨涡浅放。
    第56章 贵客 。。。
    邵稀和穆妧出宫之后, 漪宁独自回了椒房殿,孰料椒房殿安安静静的,不仅皇后, 就是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个人都没见到。
    漪宁在皇后宫殿内找了一圈儿, 见果真都不在, 便拦了个洒扫的宫女询问:“皇后和金嬷嬷银嬷嬷去了何处?”此时都傍晚了,依着平日的习惯,皇后原本应该在殿内的。
    宫女停下手里的扫帚,回话道:“回禀郡主,今日皇后娘娘午憩醒来, 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出宫了, 似乎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
    “出宫?”漪宁闻此十分诧异, 岑伯母常年待在宫里, 今儿个怎么想到出宫去了呢?想罢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也是纳罕,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岑伯母居然这么晚了还出宫去。
    “岑伯父可知道?”她复又向那宫女问了一句。
    宫女想了想应道:“好像是知道的, 皇后出宫之前还去了趟承乾殿。”
    漪宁点了点头, 既然岑伯父也知道,兴许是真的有什么要事需要忙吧。
    她这般想着, 索性自己先回了房中。刚好今日先生讲得课她还有些不大明白, 便先自己学一会儿吧。
    于是让佟迎给自己准备了书和笔墨,又对她吩咐:“我看会儿书,你莫要吵着我。”前段日子一直在宫外, 很久都没好好做功课了呢,她也得抽空补一补才是。
    佟迎应着,轻手轻脚退出大殿。
    ——
    皇后带着金嬷嬷和银嬷嬷乘马车到了铜雀街的姚宅门前,金嬷嬷和银嬷嬷二人率先下了马车,又搀扶皇后出来,三人齐齐看向那姚宅。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不免觉得好奇,四下看了看。银嬷嬷道:“难怪太后娘娘喜欢住在宫外,此处僻静,治安又好,且不像皇宫有禁军把守,出入也方便,的确是个好地方呢。”
    金嬷嬷听了也是感叹:“是啊,自打我们十几岁入了宫,当真是许多年头未曾到宫外瞧过了。”
    皇后望了眼二人,柔声道:“去敲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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