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坚持一下,后山的野兔子最多,那里的猪草长得也好。”林蔚低头瞧了一眼脚下磨破的草鞋,洁白的脚趾头都露出来两只,再看看林惜穿的碎花布鞋,忍不住摇头长叹口气。
    林惜胡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蹭得一下站起身来,攥紧拳头,大声道:“那好吧!我们赶紧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功夫,二人总算是在一片绿油油的猪草丛中停了下来。此处是后山,人烟稀少,猪草长势极好,可却因为路远,村里人就是放牛,都不会想着跑这放。
    林蔚攥紧了竹筐上头的布带,望着林惜的背影,眸色渐渐冷了下来。
    林惜此刻背对着林蔚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两腿悬空耷拉着,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她擦了擦额头上湿哒哒的一层黏汗,嘟囔着,“怎么这么远啊,可累死我了。”
    “是啊,的确有点远。”林蔚随口应了一声,抬腿往前走了一步,伸出了手。
    只要轻轻推林惜一下,就能将她推下斜坡了。林惜年纪这么小,从这么高的斜坡滚下去,就是不死也能摔个半残。
    只要伸手推她一下,就能替自己报仇了。
    “林蔚,咱们什么时候抓兔子呀?”林惜突然转过头来,小脸汗津津的,昂着小脸冲林蔚笑:“我好想养一只野兔,只要你帮我抓一只,回头我就跟我娘说,让她给你做一双布鞋……嗯。”
    她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能给我抓到一对儿,我就让娘给你再做件衣裳。”
    林蔚将手放了下来,微侧过身去,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平心而论,林惜虽然小小年纪蛮横任性,时常往她碗里撒盐巴,可都是小打小闹,到底没有多么恶毒的用心。
    林蔚还记得她娘生前说过的话,人活于世,一不愧于天,而不愧于心,要堂堂正正的做人。
    这世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绝不姑息,也绝不牵连。
    “那我要是去抓兔子,这个猪草谁割?”林蔚将竹筐解了下来,拍了拍边缘,淡淡问道。
    林惜咬着手指想了想,昂着脸道:“要是我帮你割,你一定能帮我抓到兔子吗?”
    “能。”林蔚言简意赅的回道,深深地凝视了林惜一眼,眯着眼睛笑道:“当然能了,只是我哪敢让你割猪草啊,回头要是被你娘知道了,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
    “我不告诉我娘,不就成了?”林惜吃力的将竹筐拖了过来,掂了掂沉重的镰刀,“怎么这么沉呀!”
    “那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这样,你先在这边割,我去那边设个小机关,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去吧去吧,我要活的,你不准把它弄死了!也不能弄伤了它!”林惜嘱咐道。
    林蔚点了点头,背对着林惜摆了摆手,这才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另一个方向走。
    脚下是一片绿油油的猪草,再往远处走些,有一片小树林。前世林蔚经常跑这找野果子吃,她模样很是清秀,巴掌大的脸,两颊瘦得没有肉,显得眼睛尤其大。因着长时间吃不饱饭,看着比同龄人小上许多。
    虽然已经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姑娘了,可却穿得破破烂烂。一身粗布衣裙,上头布满了脏兮兮的油滞。头发也枯黄枯黄的,长时间没打理过,仅用一条灰色的发带系上。
    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说是个叫花子都有人信,这几年真是被王氏坑害惨了。
    果真是,天下继母一般黑。
    林蔚抬头,往树上望了一圈,果见上头挂着几只红彤彤的野果子。随手拽个根树枝过来,对准果子抽了一下。
    “咕咚”一声,果子就落了地。
    “我真是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活像地里小白菜。”林蔚弯腰将野果子兜怀里,默默叹气。随意寻了个阳光充足的地方,整个人往地上一躺。一只手臂垫在脑袋后面,抓着一只野果,随意往衣裳上擦了擦,“咔嚓”一声咬了一大口。
    就让林惜在那好好割猪草,等时间差不多了,再去找她就成了。
    林蔚如是想,现成的小工不用白不用。
    她可没有强迫人,都是林惜自个要干的。
    一连吃了几个野果下肚,腹中的灼热感总算渐渐消失了,林蔚打了个哈欠,懒懒地晒着太阳,不消片刻便熟睡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山里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拂过面,林蔚揉了揉眼眶,觉得天色已经不早了,估摸着就是头猪也该把猪草割好了。
    这才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草屑轻车熟路的走到一处隐秘的地方,两手扒开草丛,果见里头有个兔子窝。
    几只肉团子在里头呼呼大睡,胖嘟嘟的身子挤在一块,长长的耳朵耷拉着,十分憨态可掬。
    “不给她弄一只,没法交差啊!”林蔚嘟囔一句,悄悄地伸出手去,逮了一只最肥的野兔出来。
    这山里的野兔最精了,只要察觉到外界有危险,必会挪窝。俗话说得好,狡兔三窟。
    从前林蔚也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连只兔子都不舍得杀,眼下别说是兔子了。给她个机会,再往她手上塞把刀,她能直接把王氏给剁了。
    林惜割了一下午的猪草,她人又小,两只手才能攥住镰刀,平时王氏把她宝贝的紧,从来没让她干过什么粗活。
    眼下为了要只野兔,使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将竹筐填满。额头上汗津津的,小脸也糊得脏兮兮的,嫩白的手心被沉重的镰刀柄磨出了好几个水泡。
    林蔚一手拽着兔子耳朵,人还没走到跟前,就见林惜坐在地上,捧着右手哇哇大哭。
    “见着鬼了?哭这么大声。”
    林蔚缓步走上前,随意瞥过去一眼,见嫩白的小手磨破了皮,鲜红的血汩汩往外流。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又是从小被娇养长大的,哪里吃过这种苦。林蔚非但没觉得心疼或者是惭愧,反而十分痛快。
    “流……流血了!怎么办?”
    林惜哭得眼睛通红,昂着脸可怜兮兮的问。
    哪知林蔚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走过去查看猪草。这猪草被林惜割得跟狗啃的一样,勉勉强强够一竹筐,晚上也能交差了。
    闻言,便淡淡道:“流就流呗,磨破皮了,流点血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只有死人才不会流血。”
    她随手将兔子丢林惜怀里,“先说好了,你手磨破皮了,跟我可不相干。你想跟你娘告状也行啊,往后别指望我再给你抓了,我说到做到。”
    林惜小心翼翼的抱着兔子,小脸登时乐开了花,不住的摸着长耳朵,抬眼看了林蔚一眼,嘟着嘴道:“我才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我说话最算话了!哼!”
    “那还坐着做什么?走吧,天色不早了,可以回去了。”林蔚将竹筐背起来,拍了拍衣袖上沾的草屑,抬腿就往山下走。
    第3章 秀才爹回来了
    今个她爹就要从镇上回来了,前世临死前,渝州下了一场十年未见的大雪。雪把下山的路都给封住了,林家穷得响叮当,米缸里最后一小捧米,被王氏煮了稀粥,喂自己两个孩子喝了。
    莲花村家家户户都穷,就是有点米粮,还不够自家吃,哪里还有能力救济旁人。林秀才无可奈何,总不能眼真真的看着一大家子的人饿死,这才冒着严冬下了山,谋生路去了。
    只可怜林蔚连亲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活生生的被冻死在了大雪天。
    林蔚心里直泛酸,下山的路上走得飞快。她前世活得可怜,性子唯唯诺诺,受了不少的罪。每每爹爹过来问,总是畏于王氏的淫威,半点苦都不敢诉。
    天渐渐黑了下来,山路又陡峭,林蔚走习惯了的,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林惜年幼,在后面远远的跟着,一路都不知道跌了多少跤。胳膊肘跟膝盖处的衣料都磨破了,脸上又是汗又是灰,整个人灰扑扑的,别提多狼狈了。
    即使是这样,她仍然将兔子抱得紧紧的,半点都不肯松。也不肯出声喊林蔚等等她。
    离得老远,就看见村口停着一辆马车,林蔚驻足望去,就见一个身穿竹青色长衫的男子下了车,他身形清瘦,模样倒是俊秀,十足十的文弱书生。可这些年过惯了贫苦生活,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沧桑。
    “爹!”
    “林蔚?”
    林水正掏出几个铜板付车费,刚一转身怀里就扑进来一个瘦弱的身形,他微微一惊,垂首望去,就见自家长女穿得破破烂烂,背着筐猪草。
    “你怎么在这?你是来迎接爹的?”林水轻轻将林蔚拉到一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遭,摇头叹气,“你娘写信给我,说是你性子孤僻,成天像个野小子似的,说什么都不肯听。你看看,你这穿得都像什么样。唉,你娘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要有多难过。”
    “爹!我想你了。”
    林蔚说着,鼻子一酸,两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女儿啊。”林水也是吃了一惊,要知道自从先夫人去世之后,自家的大女儿性子是越来越孤僻,别说是撒娇了,时常唯唯诺诺的,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眼下却拽着他的衣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几声“爹”唤得心都要化了。
    “怎么背这么多猪草?你娘呢?”林水顺手将竹筐接了过来,一手牵着林蔚往村里走。
    “她在家带着晨儿,家里养的小花猪每天都要吃食,我要是不去割草,猪就没饭吃了。”
    林水眉头一皱,有些不悦了,又追问一句,“你每天都要这么辛苦吗?”
    “不是啊。”
    林水脸色稍缓,哪知林蔚下一句话,直接让他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哪里就辛苦了。爹爹你常年在外奔波,家里的事都是后娘在操持。惜儿跟晨儿年纪又小,不能帮着做事。我只得每天起早贪黑的帮忙,就盼望着爹早点回来。”
    “苦了你了,都是爹不好。”林水攥紧了林蔚的手,心里对王氏有了一番计较。
    莲花村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一百来户人家。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真要正经算起来,满村都是林蔚的叔叔伯伯,婶婶姨娘什么的。
    而村里也就出了林水这一个秀才,也算是替村里争光了。一路上遇见的村民见到林水回来,十分热络的凑上前来打声招呼。目光移到林蔚身上时,还不忘摇头叹口气。
    “林水啊,别光顾着宠小老婆,也在大女儿身上花点钱。林蔚也不算小了,再过两年就能说婆家了,怎么成天穿得跟叫花子似的。”
    林水汗颜,真不是他不愿意给林蔚身上花钱。手头就算再拮据,给女儿置办两身新衣裳总归是有的。只不过出门久了,没想到王氏居然这般苛待林蔚。
    “好,我知道了。”
    林蔚眨了眨眼睛,冲着眼前的中年男子,甜甜的喊了一声“大伯”。
    被称为大伯的男子一听就乐了,从怀里摸出一只梨子往林蔚手里塞,笑容满面道:“好好好,真乖啊,都知道喊大伯了。”
    他又将林水拽至一边,压低声音道:“我说林水啊,到底林蔚才是你亲生的。那两个可是外头来的,就是跟你再亲,也亲不过林蔚去。你家娘子脾气厉害,你又常年不在家,都不知道林蔚过得什么苦日子,回家也好好管管。”
    林水一一应是,这才牵着林蔚往家走。人才走至栅栏处,就见王氏抱着林晨从厨房里头出来,一见林水的面,登时眼泪汪汪的跑了过来。
    “老爷,你总算是回来了!”
    林蔚斜眼睨着王氏,打算静观其变。
    果不其然,王氏在林水面前哭哭啼啼的,一声声的诉苦,只说在家里过得有多苦,日子过得有多清贫。到了最后还不忘记指责林蔚几句。
    “这日子没法过了,你再回镇上,把我跟惜儿,晨儿一起带去吧!村里的人都欺负我是个外来的,连带着惜儿也听别人闲话。”
    说起林惜,王氏又想起来了,一个下午都没见着人,料想定是跟村里的孩子跑外头玩去了,一时也没往别处想。
    “还有林蔚,自打我入门,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娘。一到做饭的时候就没了影子。这不,知道你要回来了,赶忙背着竹筐去割猪草了,平时喊破了嘴皮子,她也不动弹。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王氏抱着三岁大的林晨,哭得梨花带雨,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爹爹抱!”林晨张着两只胳膊要抱,他生得虎头虎脑,王氏嫁给林水时,他还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奶娃娃,自然什么事都记不住,不像林惜,多少能记着点事。
    “来,爹爹抱。”林水将竹筐放地上,一把将林晨抱在怀里,呵着他痒痒,“让爹看看我们家晨儿长胖了没有。”
    林晨生得白胖,怕痒得直扭腰,咯咯笑个不住。抱着林水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一大口。
    真真是父慈子孝,林蔚看得心里微微泛酸,直至林水抱着林晨进了里屋,目光还没收回来。
    “死丫头,让你割个猪草,割哪里去了!我说你今个怎么这么听话,原来是憋着坏呢!”王氏使劲往林蔚胳膊上掐了一把,压低声音骂道:“别以为你爹回来了,就能护着你了。你给我仔细着点,要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林蔚瘦得就剩下一把骨头,王氏掐她两把,就跟掐她骨头上似的,生疼生疼的。她也不甘示弱,使劲挣开,王氏没料到林蔚居然还会反抗,险些一头摔地上去。
    当即气得脸红脖子粗,手指着林蔚“你”了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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