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娘娘是……”
    那彼此僵硬的气氛被王疏月破掉,吴宣此时到也敢开口了。
    然其话未说完,皇帝便接了过来。
    “朕知道她,夫人坐,不用拘谨。”
    他知道她,这么一听,到像是在说皇帝不是第一次在自己这个侄女这会儿吃瘪了。
    吴宣不禁想起了吴灵与王授文之间的相处。到也有几分与这相似的日常情趣。
    想着,她稍微舒和了一点心绪。
    应了话后,规矩地沿着墩子沿儿坐下来。又拿眼光去看王疏月,她仍然屈着膝,水蓝色的氅衣衣摆叠于地面儿。
    皇帝也跟着看了她一眼,语气听起来像是不大好,却透着某种已经习惯了的无可奈何。
    “你也给朕坐下。”
    “好。”
    明间里气氛缓和。
    膳房的司膳太监也进来摆膳,今儿虽说是皇帝给皇贵妃的家人赐膳,不比前面赐宴那样正式,但御膳房知道皇帝宠爱这位贵妃娘娘,便用了十二分的心,菜式到不见得多,却精细清淡。有燕窝清蒸鸭,野意热锅,奶汤鱼头……样样都很合王疏月的口。
    皇帝平时是不大好燕窝,鸭子,这些淡口,但连日政务繁忙,加上秋燥火牙犯得厉害,也就逼着自己跟着王疏月将就。
    吴宣仍然拘束得很,皇帝问一句,她答一句,说不到两三句话,就要站起来谢个恩请个罪的。
    一顿饭用吃到末尾,要上甜汤。
    今日御膳房的掌事太监黄敬在,便亲自端了银耳雪梨羹进来。皇帝伸手接过,尝了一口,觉得滋味同平时的不大一样,到是比之前好吃,便跟着一连又吃了两三口,挑着里头几粒看不出什么料的白豆子,开口问道:“这是换了人?”
    黄敬忙回道:“这是皇贵妃娘娘翊坤宫的内膳房炖的。”
    皇帝搅着羹碗,对王疏月道:“你添了什么,吃着凉丝丝的。还挺顺口。”
    “添了川贝,您不是牙上火吗?姨母说,川贝清热毒最好了,写了个方子给我,我学着熬得。”
    说话间皇帝已经喝掉了一碗,放下碗接了何庆递上来的帕子,一面擦手,一面评了个“好”。
    吴宣听了,连忙又要站起来谢恩。
    皇帝实在无奈,一面压手免人礼,多少有些哭笑不得对王疏月道:“王授文是这样,你姑母也是这样。可知,你们王吴两家,皆是书香门第,知礼之辈。朕倒是不明白,你王疏月怎么一样都没学着。
    王疏月又添了一盏推到皇帝手边,轻声应他的话道:
    “我母亲和姨母不一样。也许比我还要放肆些。父亲在家,哈……”
    她像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场景,不由得垂目笑起来。
    她自如地笑起来,真是灵动好看。
    皇帝刻意偏头仔细地去看她,一面问道:
    “想着什么了,就这么乐。”
    一面又端起她添来的羹碗,随手搅着,仔细从里面翻出几颗贝母,放进口中嚼着,别说,那清凉之感从舌根直到喉咙,还真解了不少他里内的内火疼。
    王疏月摇了摇头,“不能再主子面前说。”
    她避开不谈,皇帝却没死心,一面吃一面看向吴宣,吴宣不敢不应声,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的母亲读过很多书,识老庄之道,知魏晋之风。实是奴才这样的愚人所不能比的。”
    听完这句话,皇帝到想起了王授文在自个面前回话时那酸腐的调子。
    说起来,王授文算是前明的老派文人,作为长州学派的代表性人物,他对孔圣人,程朱二人的那一套东西摸得是十分透彻的。若是对上老庄之道,魏晋之风……
    皇帝认真想了想,似乎还真有儒人遇道者,一个在梦里扶摇九万里,一个在人间考功名,明明是说不到一起,还硬要过一辈子的荒诞感。皇帝这样想着,又想起了自己和王疏月。快五年了……他是越过越离不开她,但该怼的时候,彼此倒也是一点都不含糊。
    想着皇帝不由笑了,哂道:“朕懂了,王授文有什么口舌之能,朕知道,他啊,定说不过你母亲。”
    吴宣在旁应道:“王大人的确待娘娘的母亲好,知道她身子不好,受不得恼,后头那几年啊,她说什么,王大人都只是听着,连重话都没了。奴才时常去瞧她,她心里也是难受……此生难得遇到一个好丈夫,偏她又福气薄了些……”
    皇帝想起王授文曾含糊地说起过吴氏的病。
    侧头又见王疏越低着眼坐在自己身旁,手指上搅缠着一方帕子。
    生产之后,她并没有像婉贵人和皇后那样体态丰腴,很快地瘦了下来。皮肤却比之前还要显得白,甚至带着一丝脆弱的病色。
    皇帝私底下问过周明,周明只说她体质弱,怀孕生产对她的身子都有损坏,有那么一段时间不易侍寝。
    有那么一段时间是多长?
    皇帝原本想斥责周明含糊,可想着王疏月生产后的一些举动。他又莫名地把气性压了下去。
    皇帝觉得王疏月好像也在刻意回避这件事。
    从前,无论多晚,只要皇帝传了话过来,她都坐在灯下挑针等他,哪怕实在困了,也都是伏在绣案上打盹儿。
    近来她却习惯性的早睡。再有,从前她了解皇帝那逼她裸睡的怪癖,虽然嘴上时常不依,但人到是很自觉。如今,到时常留那么一身衫子。
    爱一个人,总有那么些敏感,哪怕皇帝并没有那么多精神仔细地去揣测她王疏月,但因为那该死的喜欢,他是有知觉的。
    王疏月顺着吴宣的话,正在出神。
    忽然绞缠的手指突然被人握住,这一握惹得她整个人一颤,抬头却对上了皇帝的目光。
    “将才说朕坐得像根火棍的时候,不是很自如吗?这会儿怎么了。”
    “将才……是我不懂事。主子,您过会儿子,回养心殿吗?”
    她言语之间,又是某种意义上的回避。
    皇帝却没有松开手,看着她平声道:“不回。你把驻云堂腾出来,朕看折子。”
    第119章 桂枝香(三)
    皇帝看起折子来,就没了时辰。
    王疏月照看着四阿哥和大阿哥睡下,方从偏殿出来。
    再走进西暖阁时,何庆正立在书桌旁添茶,见王疏月走来,便放下茶壶要退出去。
    谁知还没来及转身,又听书案后的人道:“你留着,让她去安置。”
    说着,又从折本后抬起头,手一矮,对她轻声道:“乏了吧。”
    王疏月立在软烟罗质的垂帐前,没有再往驻云堂里走。
    “嗯。咱们四阿哥太闹了。”
    皇帝端过茶盏喝了一口,放了盏随手压了茶盖,“去睡吧,朕手上还有几本。”
    “好……”
    王疏月虽这么应着,心里却有些担忧。
    敬事房的人早巴巴地在外面等着了,而皇帝也脱了外袍换了一件褐色的燕居衫子,这也就是要歇在翊坤宫的意思。
    她一时有些无措。走了几步,又退回来。
    “主子……”
    “嗯。”
    “您今儿在我这儿安置吗?”
    “嗯。”
    皇帝合上手中的折子,从新取了一本翻开,了无情绪道:“不用伺候朕。”
    他都这样说了,王疏月能说什么呢。
    只好怔怔地走回暖阁中,金翘进来伺候洗漱。那一夜起了阵不小的风,哪怕是合上了所有的门窗,仍就稳不住室内的影子,晃得王疏月有些恍惚。金翘半跪在地上,拿玫瑰花汁子水替王疏月泡手,见她看着驻云堂里的人出神,忍不住道:“主儿,您今儿……能侍寝吗?”
    王疏月的手在水中一颤。金翘垂眼,也不敢看王疏月,续道:“在这样下去,中宫过问起来,您又是大罪,您不该这样纵着害您的人,让万岁爷和您离心离德啊。”
    离心离德。
    这四个字啊,可真是刺心啊。她虽然也懂,阴阳之乐是男女本能,都说酣畅淋漓的房中事会烘暖男女之爱,那若不能酣畅淋漓呢,当真会离心离德吗?王疏月想着,忍不住又朝驻云堂看去。
    灯下的人仍然认真严肃地对付着他政务。
    窗外摇晃的一丛竹影正落在他脸上,他严肃不笑的时候,一直有些阴翳。但又有一种内化于心的冷静和自持。
    诚然,相对女人而言,男人的人生还是要丰富很多,当他们不想圄于男欢女爱之中时,他们还能把自己放到更复杂更广袤的天地里。尤其是皇帝这样权势泼天的男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男女之事酣畅极致到让女人为他疼,为他作践的地步。然后,从容地从她们的卑微之中脱身,穿上华服,自如得投身那一片只有男人能涉足的广大天地之中。
    但王疏月回忆了一番和皇帝的云雨之事。皇帝却从来没要求过她什么。他唯一喜欢做的,就是摁压住她的四肢,无声地告诉她,不要想那么多,打开身体和内心,直面恐惧,欲望,羞耻这些复杂的情绪,然后,把自己全然地交给他。
    所以,他在这一方面懂得很多吗?好像也并不是,反而这个人从始至终都只习惯一种刻板的姿势,像极了他平时为人处事的方式。但却能让王疏月坦然地纵情其中。
    太久没有那样的体验了。
    哪怕只是想,也引出了耳根处的潮红。
    然而情欲荒唐一起,腹部便传来一阵寒疼。她忍不住吸了一口气,弯腰捂住了小腹,金翘见状忙道:“主儿,您又疼了吗?”
    “没事。”
    她撑着腹部缓和了一会儿,抬头冲金翘笑了笑。
    “静一会儿就好了,歇了吧。”
    皇帝就在驻云堂,也不可能传周明来看。
    金翘也实无话可劝,只得服侍她躺下,又仔细放下垂花帐,从明间里退了出去。
    外面梁安和敬事房的人都还眼巴巴地候着,见金翘走出来,忙迎上来道:“今儿……怎么说的。”
    金翘站住脚步,回头叹息了口气。
    “万岁爷还在瞧折子,主儿歇下了,至于后面……总之咱们今夜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候着。”
    梁安听了她这话,也不敢再问。
    拢着袖子缩起脖子,站到背风处去了。
    天上的云都被风吹散了,星月透亮,照得庭院里的花树动情,草和泥土酵出了酸腻的气味,混入寡淡清净的时令花香中,顿使风里多了一份似贴肤贴皮般的粘腻感。
    王疏月静静缩在被中,一直没有睡着。
    驻云堂的灯还亮着,皇帝的影子就落在地罩前。他一直维持着伏案的姿势,直到起更时分,才揉着手腕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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