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见这几个敬事房的人竟也没主意,王疏月此时又是断然不能开口吩咐的,少不得道:“万岁爷来都来了,几位公公,这里就没地方给你们站了,梁安,赶紧送公公们出去。”
    敬事房本就不晓得怎么担待这不合规矩的事,听翊坤宫的人开口,忙得顺她的意思,跟着梁安退到外面去了。
    人刚一走,皇帝就大步跨了进来,金翘并梁安等人也赶紧随着张得通退到外面去答应。
    浴桶里还冒着热气。
    榻上,王疏月规规矩矩地躺在被中。只露着一张微微发红的脸。
    他看过很多女人被拾掇成这样,早年他也让王疏月守过几次这样的规矩,可久而久之,他还是喜欢在自己赏给她这处地方,简简单单地和她处着。今日因张孝儒奏请赦贺临回京的事,动了气,一时之间,莫名其妙地竟拿规矩来压她。
    然而,话既然都说出来了,本该君无戏言,在养心殿里等着她被抬过来,但又没忍住,来了她的翊坤宫。实在话,皇帝竟也有些糊涂,想不通自己只是在为十一吃心,还是真想拿她王疏月的出气。
    “主子。”
    正站着没动,忽又听王疏月唤自己。皇帝便顺势解下身上披着披风扔到她脚边,坐到她身旁。
    “起来,把衣裳穿上。”
    王疏月躺着没挪动。只是静静地望着皇帝的面容。
    他一看就是从议所处直接过来的,袖口上还染着淡淡的朱砂气味。
    “朕是不是使不动你?起来,朕要喝茶。”
    “那您去前面坐坐,奴才起来。”
    皇帝站起身,“朕有什么不能看的,糊涂!”
    换成平日,她也会话赶话的顶上去,但今日被他这样一说,她竟又不肯出声了。
    身子倒是动了动,试探着半坐起来,手忙脚乱地就去抓皇帝丢在自己脚边的那件披风来遮挡。缩到角落里,把头也埋了进去。
    皇帝从新坐下来,两个人一齐沉默。
    半晌,皇帝才开口道:“算了,朕自己倒茶。”
    说着起身走到茶案上,将茶炉上的水壶提起,自己倒了一杯寡素的水,回身坐进对面的圈椅里。
    气氛有些微妙。
    自从看了张孝儒和恭亲王的折子,皇帝还是第一次见王疏月。来的路上他也在劝自己,王疏月和贺临的事已经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如今就算外人在提起,也和王疏月没有关系,他本没什么可恼的。
    “王疏月,你究竟穿不穿衣服。你要不穿,朕就让人抬你去养心殿。”
    话声刚落,却听她道:“主子本就做的是这个打算,又过来一趟做什么。”
    皇帝一窒。
    “你什么意思,朕让你去养心殿侍寝,错不了不成!”
    “不是,我只怪我自己,仗着您的恩宠,越发轻狂地连本分都乐意守了。”
    说着,她所幸将整个身子从新缩入棉被之中。
    别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窗外的落雨声,渐渐在耳中明晰起来。
    她缩在被褥中,靠着那一层棉花,在他面前可怜地裹着最后一层体面。
    他们不对等,她拥有的太少,而他又权势滔天,稍不留神,就会把她身上零星半点东西全部褫夺掉。
    这本不是他的本意。
    想着,皇帝揉了揉额头,手一放在膝盖上,就不自觉地捏成了拳头。
    他长吐出一口气。终于把心头乱七八糟的气焰稍稍压下来,胡乱抓过金翘叠放在榻边的中衣走过去,别过头伸手递给她。
    “起来,把衣裳穿上,朕今日对你没兴趣。你今儿也不用睡了,给朕上夜!”
    她还是没有动,皇帝没来耐性,索性一把将她罩在脸上的被子掀开来。
    然而,被子一掀起来,他却看到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他又把王疏月弄哭了。
    “你……”
    张得通与何庆到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却都不敢出声进去。没有人调停,她又只是流泪没有哭声。一下子,皇帝心里乱了,抓着她的中衣,在她面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王疏月……”
    “是奴才不好……”
    “不是,朕……”
    他真恨不得敲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把话在她面前说得这么难听,什么上夜的话又说出来了。
    索性不开口了。
    抖开捏在手中的中衣,抓住王疏月的胳膊,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抓了起来。然后揪着她的手就往袖子里胡乱套。
    “主子。”
    “闭嘴。”
    “那个……错了。”
    “知道错了就安生点。”
    “不是,是袖子错了……您要给我穿衣服,好歹把眼睛睁开啊,我的手要被您揉断了。”
    皇帝本是怕她别扭,才把眼睛闭上去给她穿衣服,这会儿听她疼得吸气儿了,忙把眼睛睁开,只见王疏月被他刚才那一阵胡搞缠得不成个样子,眼角还有眼泪,眼底却有了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
    “自己穿!”
    他猛地丢开手,起身走到窗边去了。
    王疏月垂下头,看着自个身上乱七八糟的衣服,想着他那毫无章法的手段,竟不知不觉地把自己心里哽着的那一块地方疏通了一点。
    她明白,皇帝从来都是一个行动强于言语的人。
    他无非是想把今日用皇权逼她褪去的这一身衣服,亲手替她穿回去。
    诚然,男人脱下女人衣服很简单,但是要手脚尊重地替女人穿上衣裳……
    不说皇帝了,话本里的温情郎君也没有一个能做到。
    王疏月觉得自己之前心头的不自在,多是在为难自己。
    皇帝那样一个人,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了解吗?
    想着,揉了一把眼泪。起身穿好衣服。
    再看向站在窗前背脊僵硬的皇帝,他虽站地笔直,一副正人君子坐怀不乱的模样,手却不自觉地抠着墙上一块无名之地。灰白色的墙灰从他指间落下来。
    王疏月望着地上铺出的那一块灰白,适才心中被他伤过的地方,也跟着地渐渐平复了疼痛。
    她轻咳了一声,柔声道:“主子,是我不好,我不该就这么哭了。”
    “你除了哭,还会做什么。”
    “是,什么都不会做,就光会惹您生气。”
    她说着就要下榻,却听皇帝转身道:“干什么?鞋子穿上。”
    她被他一怼,又只得坐回去穿鞋。这会儿她已经穿好了中衣,瘦削的肩膀被衣料勒出风流的轮廓。她弯腰低着头,那白若凝霜雪的脖子,又露进皇帝眼中。
    “惹朕生气的人不是你,朕……今儿情绪不好,拿你出的气。”
    王疏月穿好鞋子,走到他面前屈膝跪下。
    “是我的错,那本是您的恩典,也是我的本分,我不该矫情。”
    皇帝低头看着她。明明是自己为难她,反倒是她来请罪。
    但他毕竟受用,情绪也跟着好起来。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别请罪,以后这种事没了,你不习惯,朕也不习惯。”
    说着,他朝外面道:“敬事房的人呢?”
    张得通忙应道:“万岁爷,都在前殿候着呢。”
    “候着做什么?等着领赏吗?”
    张得通听出皇帝话里的气,忙回道:“奴才这就传话出去,让他们回了。”
    第80章 乌夜啼(四)
    敬事房的人走了,张得通和梁安才敢让金翘等宫人重新进去服侍。
    王疏月不假人手,亲自服侍皇帝更衣洗漱,起更时方停当睡下。
    皇帝知道王疏月有委屈,所以夜里没有别的动作,只从后面搂着她。
    四更时起身,仍然往南书房理政不提。
    三月初,翊坤宫中的杏花开了一大片,远远地看着如烟气儿一般。
    小宫女们都放开了闷蒸了一个冬季的心,换了轻薄的春裳,进出的脚步都轻快起来。王疏月是个没什么大规矩的人,也肯纵宫人们寻春乐,这日,正坐在庭中看几个小丫头收罗杏花,金翘来说,婉贵人来了。
    正说着,人已经进来,在阶下向王疏月行礼。
    王疏月放下手中的闲书:“正说着让人请你和宁常在看花的,你既先过来,她们到少跑一处。”
    婉贵人站起身。
    “妾也是闲着,今日外头太闹,妾心里又不安,便来娘娘这里坐会儿。”
    王疏月示意金翘去端茶,一面问道:“怎么了。”
    婉贵人道:“这会儿虽然开了春,可时气却不好,二阿哥……哎,听说也不大好,皇上这几日政务忙,妾想去看看二阿哥,但也不敢去求。”
    说着,颇有悲意的叹了一声。
    王疏月道:“放心,阿哥所通共就照顾二阿哥一个,哪有不尽心的道理,春来的时候,万物都在发期里,昨儿大阿哥也咳得很。闹了半个晚上。”
    “那请太医了吗?”
    “请了。今儿他丢不开书,还是去上书房了。我正想着,着人早些去接。”
    婉贵人将手交叠在膝盖上,望着满园烟霞般的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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