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不见笑容的俊美脸庞上浮现抹宠溺微笑,萧白泽低低哄她,“乖,等会儿带你去吃满汉全席。”
    林桑青满意点头,“好,可不许骗我。”
    “痴人说梦。”服下药丸,太后慢慢顺着胸口那口气,很是不屑一顾道:“后辈们竟然肖想同哀家抗衡,哀家执掌凤印的时候你们还不知身在何处呢,满汉全席——呵,歃自己的血食自己的肉还差不多。”她斜睨萧白泽,眼神里满是不屑,“镇安军即将进入皇城,你再怎样布局谋划,也无法更改乾朝国灭的下场,哀家要把曾经给予你的一切全部讨要回来,乾朝将和周朝一样毁在哀家手中,你将和圣熙靖尧的下场没甚区别,都会随着国家的消失而身亡。”
    “还有你……纪昭阳。”太后转目看向被控制在她身边的林桑青,眼底的厌恶没来由加深几分,“你的命可真好啊,从绮月台跳下居然还能存活,流落民间之后,还能再一次改头换面,重新回到宫里恶心哀家。”眉心跳了跳,她咬牙切齿道:“不管你是大罗神仙还是九命猫,这一次,哀家要彻底斩草除根,只要你一死,前皇族纪氏便彻底绝了后,往后我们季家会是名正言顺的皇族。”
    太后现在的模样有些可怕,像是豁开一切的疯子,满脑子只想着报复。话又说回来了,她这辈子何曾清醒过,在算计之中度过一日又一日,她早习惯了,让她清醒反而不现实。
    太后只绑住了林桑青的双手,没有堵住她的嘴巴,这是大大的失误。用满是同情的眼神看着太后,林桑青叹息道:“季骋,你真可怜。”
    她替太后将过去的大半人生回忆一遍,“生来是季家长女,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姻缘,只能入宫做皇后,人前尊贵,人后寂寥,这样的日子多么难捱啊。”
    “你喜欢我的父皇,为了得到他的欢心,谋害了一位又一位无辜的妃嫔,父皇面上不说,其实他什么都清楚,所以他对你半分情意也无。除了厌恶,还是厌恶。”
    “联合呼延瞬造反又怎样呢,父皇宁愿和母妃跳绮月台殉国,也不愿和你寻一处鹭草蓝天之地安度平生——抱歉,国破之前,我偷听了你和父皇的对话,知道你是如何深情款款地规劝父皇投降,让他抛弃一切与你终老民间的,自然,我也知道父皇掌掴你时,你有多狼狈。”
    “呼延瞬都打进来了,父皇也被你的哥哥季封带人逼死,没办法啊,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所以你不顾名声,做了新朝的皇后。”后背有些痒痒,只可惜双手被绳索绑住没有办法抓痒,林桑青靠在墙壁上,一边扭着后背蹭痒痒,一边继续道:“但你怎么也没有想到,从来只会舞刀弄枪的靖尧姑姑会换上红妆,从战场转入后宫,委身于害她国破家亡的呼延瞬,并蛊惑他与你为敌。在男人身上,季骋,你又一次输了。”
    她迎着傍晚的霞光望向太后,眼底的同情更深,“你比父皇年长五岁,若父皇还活着,看到你现在苍老又精于算计的模样,一定会更加厌恶你的。”
    太后难得没有打断林桑青的话,她端坐在红木椅子上,安静地听林桑青把话说完,似在跟着她一起回忆自己故去的人生。
    最后,她非但没有露出气急败坏的表情,反而没头没脑地笑了。
    “不用急着惹怒哀家来送死。”眼尾向上挑起,她镇定道:“放心,你们活不过今天。”
    敞开的大门口突然涌进一群手拿兵器的士兵,季封负手走在士兵中间,脸上的笑容狂妄得令人作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的陛下,您太自大了,竟然敢只带着这么几个人闯进永宁宫。”
    萧白泽带来的御林军分散在各处,来不及赶到他身边保护他,季相行令果断,不过是眨眼间,便将萧白泽和魏虞重重围起。
    “好极了。”季封满意抚掌,“皇上已经落到了我手里,这下看那群没眼力劲儿的朝臣们该何去何从。他们早应该知晓,同季家作对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从季封带人进来,到被团团围住,不过是瞬息间发生的事情,萧白泽根本没有时间反应。他抬眸看林桑青一眼,后者不见慌乱,被绳索束缚的双手似乎不太对劲。
    隔着殿中重重叠叠的垂纱帷幔,林桑青给了他一个且等心安的眼神。
    萧白泽低下头,了然笑了笑——哎,青青怎么这么聪明呢。在她面前,他都快要自惭形秽了。
    寻回丢失八年的记忆,林桑青开始讨厌一些人。
    比如季相。
    她仍记得,当年季封是怎样逼迫着他们一家三口跳下绮月台的,犹如索命的恶鬼,面目狰狞。只可惜盘算那么久,到最后他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因他逼死了父皇,太后怨恨他多年,除掉呼延瞬之后,太后没把总揽朝政的大权交给他,只让他当了丞相。
    林桑青想,季封比父皇多活了八年,现在,她要为父皇讨要这八年的欠债了。
    “季封。”她唤他。
    季封的心情应当很好,他故意弯下腰,对她行了一个昔年的礼,“有何吩咐,我的长公主殿下?”
    眸光紧锁在季封身上,林桑青用建议的口气道:“你想不想也从绮月台往下跳一次?”
    季封和季骋兄妹俩一起笑出声,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太好笑。
    太后揶揄她,“你莫不是吓糊涂了,竟问出这种问题,哀家……”未等她把话说完,林桑青瞅准时机,猛地挣脱开绑住手臂的绳索,一个翻身滚到太后身边,趁势扣住她的脖子。
    她的后背一点儿都不痒,方才在墙上蹭痒痒,不过是权宜之计,为了找地方挡一下,好割开绳索。说那些话也是为了分散殿内诸人的注意力,免得他们察觉到她的小动作。
    藏在袖笼里的小匕首滑到手心,她用刀背抵着太后白皙的脖颈,呲着牙笑得格外灿烂,“您说什么,太后娘娘?”
    太后的喉咙滚了滚,她想咽下卡在嗓子眼的口水,又怕吞咽的时候会被刀子划伤脖颈,须臾,她僵着脖子不敢再动。
    伪装成太监的季家军们忙冲到林桑青身边,想从她手中救出太后,林桑青早有准备,揪着太后起身,慢慢往没有人的墙拐子挪,她威胁随着她挪动的季家军,“你们谁敢过来,都往后退退,没看到我的刀抵在太后脖子上吗!季骋,”她对太后道:“方才那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只要季家的人敢过来一步,我便割开你的喉咙!看是我手底下的刀子快,还是你养的废物动作快!”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所有人都没想到林桑青会弄开绑着手臂的绳索,并且还把太后给控制住了,殿中的风向立时有所转变,不再是季家占尽优势。
    殿里有个季家军应该是季家的直系亲属,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表现有些蛮横,一看就是狐假虎威惯了,把自个儿也当成了半位主子。
    见林桑青拿太后的性命做筹码,狐假虎威的季家军自作主张走到箫白泽身边,蛮横地拿箫白泽的生命威胁她,“你动太后一下试试,皇上可在我们手里呢,你怎么对太后,我们便怎么对皇上。”
    林桑青皱眉唾骂他,“呸,虾兵蟹将也敢端出主人的架势,既然是狗就给我老老实实趴在桌子底下,等主人赏你骨头吃,跑出来乱跳什么。把你的脏手挪开,别碰阿泽,我嫌脏。”
    纵然被季家军团团围住,箫白泽却不慌不忙,淡定极了。眉眼微弯,他笑得若春风满面,“哎,青青,没事儿的,等下我换身衣裳便好。”
    那位狐假虎威的季家军臊得满脸通红,他扭头对季封道:“表舅,您听听……”果然是季家的亲戚。
    季相冷着脸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冷峻的目光从殿内几位主要人物身上一一扫过,眼底的情绪换了好几拨,最后,他定睛在太后身上,久久看着她,也不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良晌,他对太后道:“妹妹……你就当为季家献身了。”
    太后惊得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哥哥?你什么意思?”
    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在今天爆发,季相愤怒看着太后,疾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霜是怎么死的!”脸上阴霾遍布,昔日的恭谨荡然无存,“我只有如霜一个女儿,送她入宫是为了让她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不是来给你当棋子用的!你肆意摆布如霜,让她做了许多不想做的事情,更是纵容如笙下毒害死她,我如何能轻易让这件事过去!隐忍多日不发,等的便是大权在握之后再同你算这笔账,今儿个看来不用等了。”
    他转过身,不带任何感情地对林桑青道:“昭阳,杀了她吧,为你死去的父皇母妃报仇,也为如霜报仇。”
    太后呆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亲哥哥会在这时翻起旧账,更没想到他心狠至此,不救她倒也罢了,居然还要昭阳杀死她!
    林桑青也没有想到季相会做出这种事。看来他当真以为胜券在握,等到造反成功,做了新朝的皇帝,今后再没有用得着太后的地方了,所以肆无忌惮的让她杀掉太后。
    在利益和仇恨面前,哪怕亲兄妹也会反目成仇啊。
    用力握住抵在太后脖子上的小匕首,林桑青试着威胁季相,“我们来做个交易怎么样,你把皇上放了,我把太后还给你。”
    季相不为所动,他甚至怂恿林桑青,“杀了她吧,报昔年旧仇。我是不可能放皇上的,他还要当众宣布退位让贤的事情——我便是那位贤臣。”
    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之色,季相问身边的随从,“镇安军应该到平阳城外了吧,去几个人,打开城门让镇安军进来。”
    随从带着几个人去了,季相转目望着箫白泽,自信笑道:“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宰相,始终卡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着实是憋屈,如今该换我来做皇帝了。”
    箫白泽冷冷斜睨他,“那朕是不是要恭贺季相美梦成真?”
    季相被即将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仰天长笑数声,煞是得意洋洋。
    太后仍不敢相信季相会放弃救她,甚至还怂恿昭阳下毒手杀她,她问季相,“兄长,你当真如此罔顾人伦?”
    季相袖手旁观道:“你自个儿作恶多端,双手沾满血腥,甚至还算计到了自家人头上,如霜的死和你脱不开关系。八年前,你不让我做皇帝,八年后,我不救你,咱们两清了。”
    望着季相小人得志的样子,林桑青颇为恼火,她大费周折绑了太后,本以为可以威胁到季相,让他放了箫白泽,没成想太后竟是无用的筹码。
    季封是真小人,连自己的至亲都能出卖,这种人要是做了皇帝,天下臣民岂非会生活在地狱中。
    命季家军看管好箫白泽,季相走到他身边,用威胁的语气道:“宣布退位让贤,我便让你多活几天,甚至还可以大发慈悲给你留一具全尸。”
    箫白泽不假思索地拒绝他,“朕不可能说的。”
    季相闻言冷笑,“你当真以为我必须要你宣布退位让贤的事儿?”他撇嘴道:“反我都造了,难道还在乎这一句话吗?你不想说便不说吧,等会儿镇安军进皇城,我要你跪下哭着向我求饶。”
    自大地说完这句话,季相转过身,边捋着胡子边朝林桑青微笑,看上去色眯眯的,不怀好意,“得不到圣熙那个大美人儿是我多年来的心结,昭阳,你是她的女儿,体内流淌着她的血,得到你和得到她没什么区别。”
    林桑青被他这番话气傻了——什么情况,季封是打算让她侍奉他吗?
    眉头拧成麻花,林桑青没忍住,她嗤笑季相,“你有病吧?”她的年纪和如霜一样大,足可以做他的女儿了,他怎么想的,居然想让她来侍奉他。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季封不以为意,他挥手唤来更多季家军,命令他们将箫白泽押下去,“严加看管,等镇安军破开宣武门,便直接把他处决掉。”眼神轻蔑地看着箫白泽,他咋舌感慨道:“出身卑微的乞丐当了几年皇帝,这辈子想来也值了,你且安心赴死吧。”
    箫白泽没有和他说话,也许觉得他不值得他开口,又或许季封那句贬低的话戳到了他的痛点。
    握着匕首的手隐隐颤抖,林桑青心里发急,她知道的,季相是个狠角色,不能让他把箫白泽带走,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外面到底情况如何,为何迟迟没有动静?
    镇安军真的会攻进皇城吗?
    她原本很是自信,哪怕被太后困在永宁宫里不能走动,她也没有灰心丧气过,可现在季相以箫白泽当人质,御林军不敢贸然行动,她心里突然没有底了。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想办法控制住季封,把抵在太后脖子上的匕首换到季封脖子上,先前出去找人给镇安军打开城门的随从慌慌忙忙进殿,喘着粗气道:“报!”
    殿内所有人都支棱起耳朵,数不清的视线放在那位慌慌忙忙进来的随从身上,大家知道,他要报的事情很可能和镇安军有关。
    腰间的佩剑“咣咣”作响,季相垂手抚剑,满目期待地询问随从,“怎么样,战况如何?”
    随从抖着身子跪地,嗫嚅须臾,他抬起脸,从眼睛到表情,全都是灰败的绝望之色,“回大人,镇安军……不战而降。”
    “哗……”这个消息不亚于台风过境,殿内登时哗然,所有季家军的脸色都只能用“难看”两个字来形容。
    季相似乎不肯相信自己听到的消息,他厉声质问随从,“怎么回事!”
    随从跪地颤抖道:“奉太后和相爷的命令,镇安军日夜行军,将士们本就疲惫不堪,大军行到皇城外围时,林家的公子林梓突然率一小队兵马从后面偷袭,将士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按理说,林梓的兵马根本不可能和镇安军抗衡,他偷袭镇安军等于以卵击石,可……可……”看看季相的脸色,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季相是个急性子,他抬脚踹跪地的随从,斥骂他道:“给我继续往下说!”
    随从吓得面无人色,手脚俱抖,他哭丧着脸道:“可大将军率领的护**和金大人率领的护城军没有前来支援汇合,他们倒戈相向,转而帮起了林梓。遭逢前后夹击,退不是,进也不是,军中人心不稳,又不知是谁带头放下了兵器,一传十十传百,镇安军……不战而降。”
    听到护**和护城军倒戈相向,季相突然间明白了一切,猛地转过身,他恶狠狠呼唤箫白泽的名字,“箫白泽!你这个……这个……”咬牙切齿半天,终是没找到合适的词骂箫白泽。
    花青色君王常服布料柔软,宽大的广袖自然妥帖垂落,箫白泽动作缓慢地拂动衣袖,脊背挺直,他对季相道:“请君入瓮。”
    只有短短四个字,却可以恰到好处地激怒季相,箫白泽总是这样,轻而易举便能抓住别人的痛点,他将查探人心运用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围住箫白泽的季家军偷偷对视,都不知该怎么做——镇安军投降了,那他们还要不要为相爷做事?
    眼瞅着人心不稳,林桑青清清嗓子,趁热打铁道:“今儿个本公主便要让你们知道,究竟什么是邪不胜正!”
    这个时候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筹码了,不战而降的镇安军就是最好的筹码,手腕翻转,她将匕首从太后脖颈挪开,高昂着头颅,她拿出曾经睥睨天下的长公主架势,高声对殿中所有人道:“殿内所有人听着,拿下季骋和季封这两个叛臣贼子,本宫和皇上将不计前嫌,原谅你们的所有过错,行动积极的,本宫会说服皇上,日后封你们个一官半职!”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甭管曾经是什么身份,为何人效劳,而今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围住箫白泽的季家军纷纷调头,争先恐后地向季封和季骋兄妹俩所在的位置挪去。季相按住佩剑,缓缓往后退步,脸上的神色阴霾到极点,好像在酝酿什么坏点子。
    脖子被匕首抵出明显的红痕,太后抬手捂着脖颈,看看箫白泽,又看看林桑青,末了,她哑着嗓子道:“好个步步为营,好个精于算计,哀家筹谋了大半辈子,最后却还是输在你们两个小辈手里了。”
    许是知道反转无望,她没有后退,也没有挣扎,由着曾经效忠她的季家军将她包围起来。
    林桑青漠然笑道:“也许单独我一个人斗不过你,但我遇到了最合拍的搭档。”转头朝向箫白泽,漠然被由衷取代,她眯着眼睛笑得格外舒心。
    也不觉得饿了。
    太后看似好心的给她一个忠告,“天下没有真正专宠一人的皇帝,倘使有,他最终的下场也会和你的父皇还有呼延顺一样,昭阳,只怕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最后你会和哀家一样,身处在冰冷的宫殿中,独自一人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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