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栎很快端来黑芝麻糊,甜甜的香味顿时弥漫殿内,看看天色已不早了,林桑青遣退准备在旁侍候的枫栎,预备喝完这碗黑芝麻糊就上床睡觉。
    正拿勺子扒拉着粘稠的芝麻糊,冷不丁从镜子里瞥见有人影走进内殿,个头挺高的,不是梨奈,也不是枫栎。林桑青疑惑的回过头,一阵微凉的夜风吹过,掀起她额前的发丝,正好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
    萧白泽站在横梁下,冷着一张比女子还娇美三分的俊脸凝视她,心情显然不是很好。
    林桑青转过头,继续对着镜子搅拌碗里的芝麻糊,语气轻快道:“怎么了,咱们得有半个月不见了,这才刚一见面,你就摆出这样一副生人莫近的表情,是不是又有谁惹你不痛快了?”
    “淑妃。”撩起袍子在梳妆台旁边落座,萧白泽苦恼地揉着眉心,嗓音干脆道:“她让我给狗取名字。”
    右手溅上几点黑乎乎的芝麻糊,本着不浪费的精神,林桑青伸出舌头将溅出的芝麻糊舔了。她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萧白泽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那种叫做‘巴哥’的名贵犬种?”
    她记得淑妃曾经说过,季相漂洋过海为她找了一只异国名犬,只是迟迟没有送进宫来,她还说那只异国名犬没有名字,是以她一直缠着萧白泽给狗取名字。
    褪掉鞋子,萧白泽坐在椅子上,撑起一只膝盖,语气慵懒道:“嗯。”
    青年这副慵懒的模样很是迷人,林桑青不禁看了他好几眼,刮起一勺黑芝麻糊放进嘴巴里,含糊不清道:“皇上要是想省事的话,干脆给那只狗取名叫八哥吧,正好和它的品种名字一样。”
    箫白泽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像是鸟的名字。”
    林桑青继续往嘴巴里抹黑芝麻糊,“讲究这么多作甚,”她道:“能帮她给狗取名字就不错了,想来淑妃不会挑三拣四的,纵然不喜欢这个名字,她也不敢直白说出来。”
    目光落在她不停蠕动的嘴巴上,箫白泽松开摸索下巴的手,语气飘忽不定道:“我倒是无所谓,给狗取什么名字都好,能糊弄过去就行。但季相要是知道他的女儿唤一只狗为‘八哥’,估摸胡子都能气得翘起来,这个名字不好,明儿个朕让魏虞想一个吧,他学问高,起的名字定有深意,更能糊弄人。”
    能刮出来的芝麻糊都吃完了,碗里还剩些刮不出来的,若是箫白泽不在此处,林桑青可能会拿着碗把刮不出来的芝麻糊舔掉,但有箫白泽在这里,怎么说她都要淑女一些。
    留恋的看着碗底剩下的黑芝麻糊,林桑青舔舔嘴巴,朝箫白泽露出一个揶揄的微笑,“最近皇上都留宿在淑妃宫里呢,感觉如何,可有将季相的心安抚好?”
    箫白泽抬眸望向她,语气中难掩惊讶,“你都知道?”
    撩撩头发,林桑青朝他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她自然知道,箫白泽不爱淑妃,不爱这宫里任何一人,那么他乍然待淑妃如此温厚,温厚到了让人侧目的地步,只能是为了安抚淑妃及淑妃身后那些季家人的心,让他们觉得箫白泽仍然是重视季氏一族的。
    帝王的宠爱从来不会无缘无故降临,就像林桑青,箫白泽又是帮她脱险、又是为了她欺骗六宫,其实只是因为她的血能缓解他身上的毒。
    但,她心里清楚,箫白泽之所以挑在这个时间安抚淑妃及淑妃身后季家人的心,是因为前段时间他待她太好了,为了防止季家人把火力对准她,他这才做出这些违心的事情。
    她要感谢箫白泽的良苦用心。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矫情一把,隐晦的向箫白泽道个谢什么的,后者突然脱去身上的外袍,随手搭在椅子上,神情疲惫不堪道:“每晚都要强颜欢笑,想办法躲避淑妃的示好,朕着实累极了。今夜不去淑华宫了,朕在繁光宫睡,你去吩咐一下,让宫人们今夜别过来伺候了。”
    眼皮子突突跳动几下,林桑青神情激动的从椅子上跳起来,下意识拒绝道:“不……不要吧。”
    发生那样的事情之后,她怎么敢和他共处一室呢!光是想想都会觉得脸蛋泛红,要她如何能坦然与他相处!
    何况,他还让她吩咐宫人们今夜别过来伺候,这句话一说出来,更是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自从做了皇帝之后,箫白泽很少被人拒绝,一双桃花眼里暗潮汹涌,他沉声唤她,“宸妃。”
    林桑青惴惴不安地抬头,“唔?唤我做什么?”
    所有的负面情绪似乎都被面前这张清丽的容颜净化了,箫白泽叹一口气,朝林桑青伸出双臂,“过来,让我抱抱你。”
    林桑青踟蹰不前,磨磨蹭蹭不肯过去,箫白泽仍旧张着双臂,略微有些哀怨道:“只是抱一抱,让朕靠着你的肩膀歇一会儿,旁的什么都不做。”
    得了!美人公子有求于她,她怎能狠心拒绝!林桑青忸怩上前,“那,就让你靠一会儿。”
    就是抱一抱,又不会少块肉。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圈在腰上,环绕一圈之后,指头刚好能扣在一起。将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箫白泽闭上眼睛,呓语一般轻声道:“母后晌午传朕到永宁宫去了,她给了朕一个期限,在她给的期限中,朕要么从满朝文武百官家里挑选适龄的女子为妃,要么张贴皇榜,广寻天下德才兼备的女子充实后宫。”
    他的头发上有龙涎香的味道,该是在启明殿待久了沾染上去的,林桑青抽抽鼻子,记住这种清香的味道,徐徐开导箫白泽道:“太后的做法是对的,您是皇上,不同于普通的市井男子,您可以有后宫佳丽三千。可现在别说三千人了,偌大的后宫里连五个妃嫔都找不出来,太后作为您的母亲,肯定担心后宫长此空下去,泱泱国业会无人继承,这才催促你赶紧选秀女。”
    不知哪句话说的不对,箫白泽的脸色不太好,林桑青顿了顿,又由衷补充一句,“虽然我不想让你往后宫里填充妃嫔,但太后都发话了,我这点儿抵触算不得什么,你还是按照太后的意思行事吧。”
    不知哪句话说对了,箫白泽的脸色突然阴转晴,在她的肩膀上蹭一蹭,继续道:“母后还说后位空悬已久,不补上民心始终不安,她要朕册立淑妃为皇后。”
    啥?册立淑妃为皇后,这可不行。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林桑青现在已经矮淑妃一阶了,她拿她没有法子,若箫白泽真的听从太后的意思,立淑妃为皇后,那她以后岂不是更要被淑妃玩弄于股掌之中?现在她还能偷偷抵抗淑妃一下,若他日淑妃成了皇后,别说抵抗了,她只有匍匐于地高呼皇后千岁的份儿。
    说白了,什么淑妃宸妃贵妃,都是不入流的妾室,只有皇后才是皇上的妻子,而妾室永远是斗不过正房夫人的。
    话本子里头讲的那些妾室独大,正室被挤得没有立足之地的故事全是骗人的,正室永远是正室,她爱的人能被妾室夺走,但身份地位永远夺不走。
    偷偷窥望箫白泽,林桑青试探着问他,“皇上不会立淑妃为后吧?要是季家再出个皇后,您便真的驾驭不了他们了,那时乾朝将成为季家的乾朝。”
    似乎不愿意想这些事情,箫白泽紧紧圈住她的腰肢,眉心微蹙道:“朕晓得这个道理,也在尽量往后拖延,但太后的语气很坚决,我怕有拖不住的那一日。”
    林桑青微微一笑——那没关系,只要箫白泽打心眼里不想立淑妃为皇后,便无人能完全左右他的想法,他可以拖延很久。
    好歹箫白泽是皇帝,太后只能劝他立淑妃为皇后,却不敢按着他的手写下封后的懿旨。
    他的下巴尖尖的,戳得她肩膀疼,林桑青扭扭脖子,状似无意问起,“皇上始终不立皇后,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人放不下?”
    她想知道淑妃身边那个老姑姑说得对不对,想知道箫白泽这么多年来的洁身自好是不是在为昭阳守节。
    殿内灯火摇曳,朦胧的月色从窗子透进来,平添几分旖旎之色。青年默了许久,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有轻微的气息吹在耳边,熏得林桑青心底痒痒的。
    “青青,给朕生个皇子吧。”良久,他突然道。
    林桑青吓得差点栽个跟头。
    生生生生皇子!
    箫白泽的脑子没问题吧!
    掰开圈着她腰肢的那双手,林桑青赶紧后退几步,站得离他几步远后,皮笑肉不笑道:“皇上……皇上说什么呢,臣妾没有听清楚。”
    嘴角绽放一抹温暖如春的微笑,箫白泽猛地站起身,伸出手将她重新拉进怀里,身子顺势往后一倒,正好坐回椅子上。
    手臂被向前拉扯,几个踉跄之后,林桑青随着箫白泽的动作趴进他的怀中,腰上紧接着爬上一双手,怕她再度逃走似的,那双手扣得很紧,身体与身体近距离接触,之间不留丝毫缝隙,这是个怪异而暧昧的姿势。
    放大的俊颜近在咫尺,箫白泽冲她微笑,“看你吓的,朕在开玩笑。”
    林桑青扯起唇角,讪讪回了他一个微笑,不知为何,心脏突突突跳得厉害,像有把小锤子在敲打一般。
    他的怀抱有令人心慌意乱的能力。
    箫白泽方才贸贸然说的这句话话不值得往心里去,但,因他说的这句话,林桑青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
    后宫是个残酷的地方,在这里,帝王的荣宠与生死息息相关,不要帝王的荣宠,你的下场会很凄惨,要了帝王的荣宠,他日若失宠,你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她现在需要用箫白泽给的荣宠来达到一定的目的,所以,她的下场会是第二种。倘使她的目的达成,找到了导致林清远死亡的幕后凶手,帮他报了那一箭之仇,那之后呢,她是生是死,是进是退?
    她倒想在事成之后退居冷宫,带着梨奈和枫栎喝喝茶,吃吃点心,哪怕一辈子不出宫都可以。但如今她不是平民林桑青,而是尚书省宰相林轩的宝贝千金,林轩宠女是出了名的,他如何能让自己的宝贝千金居于冷宫?
    何况,前朝与后宫向来有联系,她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林家,林家需要她不停的斗下去,需要她获得帝王的荣宠。
    这样想一想以后,她突然迷茫了。
    扣在腰上的手缓缓往上挪动,向着不该动的地方而去,手指所到指出,引起阵阵颤栗。脖子上因紧张而泛起鸡皮疙瘩,林桑青扭扭腰,别扭道:“我没洗澡。”
    箫白泽吻上她的脖颈,“无碍,朕也没洗。”
    “啊,你怎么这么恶心,没洗澡就别碰我!”
    “你脾气怎么这样古怪,朕并未嫌弃你没有洗澡,你怎么反而先嫌弃起朕来了?”
    “你可以嫌弃的,我无所谓,你嫌弃吧。”
    “朕不嫌弃你没有洗澡,反正朕也没洗,咱们都一样,旗鼓相当,不相上下,谁也别嫌弃谁。”
    “啊,你怎么这么恶心,没洗澡就别碰我!”
    “这话你是不是已经说过了?”
    “甭管说没说过,你,你……唔……”
    嘴巴被两片温柔冰凉的嘴唇封住了,连带着没有说出口的话,一起被某位柳下惠啧啧吞下。
    xx这种事情,有一就有二,大家都是正值壮年的好男好女,夜晚四下无人,殿内灯火旖旎,气氛恰到好处,做一些儿童不宜的事情合规又合理。
    这一夜还很长。
    第二日,天光四亮,浓淡相宜的太阳光被窗子上的绫罗挡住,只有一小部分照进室内。从外头折来的红梅已经开到极致,每一朵花苞都像少女的脸庞,娇艳欲滴,泛着让人赏心悦目的青春气息。
    昨晚放纵到凌晨才睡,现在这个时辰林桑青还没有起身,她闭着眼睛睡得正沉,隐隐约约听到箫白泽问梨奈,“你是宸妃的陪嫁宫女?”
    梨奈恭谨对答,“回皇上,是的。”
    萧白泽淡淡“唔”一声,一连问了两个问题,“宸妃是林轩亲生的吗?林轩待她好不好?”
    虽然倦意深沉不想睁开眼睛,林桑青还是带着困意疑惑了一下下——他问这些做什么?
    梨奈想了想,维持着恭谨的态度,继续道:“奴婢进入林府晚,那时小姐已经长大了,是以奴婢并不知小姐是不是老爷亲生的。但老爷待小姐可谓极好,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在林府刚好相反,老爷偏宠小姐,反倒对大公子颇为严厉。奴婢想,小姐应该是老爷亲生的,不若老爷怎会对她这样好呢。”
    衣裳的婆娑声响起,萧白泽该是在穿外袍,准备上朝去了。临走之前,他回身看一眼熟睡的林桑青,喃喃自语道:“她的命该是受菩萨护佑过,一直这样好,就连流落民间都有人宠着。”
    缩进被窝里,林桑青背过身,带着晨起的倦意唔了一声,继续沉沉睡去。
    萧白泽什么时候走的她毫无印象,不知又睡了多久,她被一个奇怪的噩梦所惊醒,虽是初春,额头上却沁出细小的汗珠,可见那个奇怪的噩梦很是可怕。
    抬袖擦擦额头,她问一直守在床榻边的梨奈,“梨奈,什么时辰了。”
    见她睡醒了,梨奈手脚麻利的挑起床帘子,嗓音轻快道:“回娘娘,刚到巳时。”
    揉着惺忪的睡眼,林桑青看看身旁陷下去的枕头,又问,“皇上什么时候走的?梨奈转身去打洗脸水,“刚走没多久,那会儿还没到巳时,但是也快要到了。皇上让奴婢别唤醒您,由着您一直睡下去,睡到自然醒为止。奴婢原以为您要睡到晌午的,没想到您这么快就醒了。”
    唔,萧白泽快到巳时才走?那他岂不是赶不上上朝了?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诗——芙蓉帐暖度**,从此君王不早朝。
    林桑青默默抬手捂脸。
    经过昨夜的鸳鸯合欢,林桑青大致可以确定,淑妃身旁那个老姑姑所说的萧白泽不宠幸后宫妃嫔是为昭阳守节的话纯属无稽之谈,要说上一次他宠幸她是春毒作祟,那这一次可是他自愿的,啧,昨夜他别提多主动了。
    林桑青搞不懂萧白泽为何只单独宠幸她,可能,可能箫白泽不喜欢主动的女子吧,后宫的女子都太过中规中矩,好像只有她最不守规矩,想到了才给他来一句尊称,想不到就直呼他的名字。
    她这种行为按规矩是可以斩首的,然萧白泽非但没制止她,还对她很是放纵,往深了去想,萧白泽这人八成有受虐倾向。
    虽然做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的,他们配合得很默契,也都很享受,但是下次她得想办法拒绝他,出卖自己的血也就算了,她不能再出卖自己的**啊。
    再睡下去不合时宜,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林桑青打个哈欠,慢吞吞地起身梳洗。
    这一日阳光很好,有了几分暖春的样子,但天气暖和并不代表着春天真的来了,乍暖还寒,往后还有冷天呢。
    独身一人待在繁光宫中委实无趣,林桑青寻思找谁喝喝茶,眼下宁妃犯了事儿,她那里去不得,淑妃又和她没有交集,快速做了决定,她穿好衣裳直奔方御女的宫殿,准备找方御女喝喝茶聊聊天,打发打发这漫长的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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