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月默默的想着。她明白生病这种事有多不好受。尤其当自己清楚病治不好,不得不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的时候,想活下去,又觉得每一天都煎熬。
    “常言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宋嘉月宽慰他说,“你不要太过伤心,也许等过一段时间会有别的转机,大家都不会放弃你的。”
    俞景行沉默中听宋嘉月的这些温柔话语。心念一动,他说:“嫁给我这样一个病秧子,终究太委屈你……不若你我一纸和离书,好聚好散,你也能另寻良人。”
    宋嘉月不意俞景行会说出这种话。
    她愣了一下,问:“既如此,当初又何必答应这婚事?”
    俞景行本是故意试探,想知道她如何说,未曾想轻易被反将一军。他轻抬眼皮,瞧着宋嘉月,脸上忽而露出个自嘲的笑:“我也以为,都会好起来的。”
    他虽在笑,但在宋嘉月的眼里,更像是被她的话刺伤。
    宋嘉月心有不忍,连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既有婚约,这件事便无对错之分。”她看过小说,明明知道,原身起初是怎么都要嫁进宣平侯府的。如果当真有错,也不会只是俞景行一个人的错。
    何况,这是一个文字堆砌起来的小说世界。
    在这个世界之外,甚至有可以随便操控他们命运的存在。
    “总之往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你好好调养身子才是正经。我以前曾经听说过,两个人得了同样的怪病,一个人嘻嘻哈哈照常过日子,一个愁眉苦脸、整日发愁叹气,结果心态好的那个便是比另外一个人活得长久。可见,面对这种事,心态也非常重要。”
    “唉声叹气是一天,谈笑风生也是一天,既然怎么都是过,又何必让自己整日陷在愁闷里呢?倘若不知前路如何,那便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多陪一陪家人,多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是更好么?”
    宋嘉月努力搜刮着自己肚子里的毒鸡汤。
    不知道说这些话有没有用处,反正得先安抚好俞景行。
    她倒不是抗拒和俞景行和离,而是如今处于人生地不熟的状态,又有一个董齐光虎视眈眈,侯府比外面更有安全感。等她混熟了、站住脚,再和离也不迟啊……
    俞景行见她一本正经,晓得她是轻易相信他的话。
    这人倒是好骗。
    然而,如今不可能告诉她这些,更不提他身体还没有真正好起来。
    俞景行蹙眉问宋嘉月:“你不介意?”
    宋嘉月连连摇头:“当然不!”
    她一半是安慰俞景行,一半也是自己的心声。
    是不介意,更是不在意。
    如果俞景行能好,那么自然最好,如果不能好,她也没法子。
    俞景行瞧宋嘉月回答得坚决果断,嘴角微微翘了一下。然而那笑在唇边略停留几息时间便消失不见。因为他很快想到,这么说大概只是不在乎他如何罢了。
    也属正常。
    俞景行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回到侯府时已是暮色四合。
    斜阳余晖洒落庭院,蓬蓬勃勃的草木都染上一层橘红的光芒。
    问一声,得知俞通海已放衙回府,人在书房,俞景行让宋嘉月先回寿康院,自己过去找俞通海。宋嘉月猜是为着今天见张神医的事,依言先回院子去。
    春花这会儿已经被徐嬷嬷安排送走了。
    宋嘉月听徐嬷嬷细细说罢,问一句:“她当真有了身孕么?”
    “老奴确认过,不会错。”
    徐嬷嬷道,“人在庄子上,有人盯着,总是好一些,不容易出事。”
    “小姐心软念旧情,但她做出这等叛主之事,若任由她离开,只怕她不肯念着小姐的心善,反而恩将仇报。万一她在外头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便不好了。”
    “是我想得太轻巧。”
    宋嘉月叹一口气,“好在嬷嬷周道。”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真如春花所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董齐光的,两人勾结起来,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她之前光想着把人打发走,却忽略了这一点。
    “小姐莫要伤心,不过一个丫鬟罢了。”徐嬷嬷宽慰宋嘉月,转而问,“如今小姐身边少了个大丫鬟,小姐可想过从下面提拔哪个上来?”
    徐嬷嬷说出几个丫鬟的名字,又仔细说一说她们每个人的长处和短处。
    如此方便宋嘉月比较,挑个合心意的出来。
    春花这个丫鬟,她其实一直不大喜欢,可是小姐偏爱,且对方没犯过大错,也不好多说。现今发现自家小姐其实清醒得很,徐嬷嬷内心一阵感慨。
    事实上,这一段时间徐嬷嬷也发现了,她家小姐明显比往日懂事许多,过去做事不管不顾的娇蛮性子也收敛不少……到底为人妇、为人媳总是同闺阁中不一样。
    无论如何是好事。
    只盼着姑爷的身子早日好转,别叫她家小姐吃苦头。
    宋嘉月不知道徐嬷嬷的这些想法。
    她认真琢磨片刻,交待一句:“就让夏露以后贴身跟着我吧。”
    俞景行在俞通海的书房待了半个时辰才回来。宋嘉月陪他用了点晚饭,之后两个人各自沐浴梳洗,折腾大半天难免劳累,便都怀揣着诸种不同心思而早早歇下。
    另一边,俞通海却辗转难眠。
    本已睡下的朱氏迷迷糊糊中听到身旁的人不停叹气,不由得清醒过来。
    “老爷怎么还不睡?”
    朱氏小声道,“老爷从傍晚起便一直皱眉叹气,这是怎么了?”
    俞通海听到朱氏的话,索性坐起身。
    他重重叹一口气:“行哥儿今天去见张神医了。”
    “张神医?”
    朱氏有些诧异,“难道是那个大名鼎鼎、妙手回春的张神医?”
    俞通海说:“正是。”
    “张神医医术高明,若能帮行哥儿看诊,想来……”朱氏话一顿,后知后觉般惊讶道,“难道张神医也……老爷才这般唉声叹气、难以安睡?”
    “这么多年,请了那么多大夫,行哥儿的身体也不见好转,已是不妙。如今连张神医都说没有把握,只怕是……可怜行哥儿从小到大,竟没有一天康健的时候。”
    朱氏手掌抚着俞通海的背,帮他顺气,口中劝着:“行哥儿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明日我便去庙里,多替行哥儿烧几炷香,求菩萨保佑。”
    “老爷,行哥儿还得靠着您呢。”
    朱氏温声细语,“张神医若不行,我们再找王神医、李神医……”
    “你睡吧。”
    俞通海却没有继续听下去,他掀被下床,披上衣服,“我出去走一走。”
    朱氏拥着锦被,看着俞通海走出里间。
    直到再也看不见自己丈夫的身影,她脑袋低垂,紧紧抿着唇。
    作者有话要说:中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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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争执
    俞通海一打开房门,守在门外的随从杜仲立刻警醒。
    杜仲问:“老爷有什么吩咐?”
    俞通海抬手示意他不要惊动其他人,道:“不用跟着,我到院子里走走。”
    杜仲垂首应是,俞通海越过他走向庭院。
    庭院里一株亭亭如盖的柿子树,即便是夜里也瞧得出枝繁叶茂。若细细瞧,会注意到枝叶间挂着累累果子,今年秋天必定又能收获一树红澄澄的柿子。
    俞通海缓步行至树下,手掌抚上树干,长叹一气。
    半晌,他低低道:“婉儿,我无颜见你。”
    婉儿是俞通海的亡妻顾氏的乳名,这株柿子树也是顾氏嫁给他那一年种下的。二十多年过去,柿子树长得越来越粗壮,结的果子越来越美味,可伊人早已不再。
    想到儿子的身体状况,俞通海觉得十分对不起亡妻。
    婉儿临终之前交待他照顾好两个孩子,他却似乎怎么都做不到了。
    俞景行身体不好,这一直是俞通海的一块心病。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他派人出去遍请大夫到邺京来,耗费无数银钱,依旧无大用,儿子的身体始终时好时坏。
    大婚前后那一段时间尤其不好。
    小半个月下不了床,上吐下泻,请来的大夫个个都摇头叹气。
    全仗行哥儿坚强,一日一日,到底挺过来了。
    虽则如此,俞通海心里头明明白白,儿子的身体越发糟糕,不是吉兆。
    原本担心这状况要吓着行哥儿媳妇,未想对象年纪小,行事还算稳重,不曾流露出什么不满意来。小夫妻能好好的便是最好了,只是多少委屈这孩子……
    月凉如水,月光倾泻一地。
    俞通海念着亡妻、想着儿子的身体情况,一直在柿子树下待到后半夜。
    宋嘉月从俞景行口中得知,张神医虽然说没有把握,但是愿意一试,让他每日都过去。这件事俞通海也知道,自然不会反对,并且说要当面和张神医道谢。
    趁着这个机会,正好嫌整日待在府里憋闷无聊的宋嘉月,自告奋勇表示要每天接送俞景行。本以为须得费一番口舌,不想俞景行爽快答应下来。
    宋嘉月十分高兴。
    这么一来,她平常出门可以不用特地去和谁请示了。
    翌日。
    用过早饭以后,仆从备下马车,宋嘉月陪俞景行去张神医那里。
    俞景行每天需要在这待至少三个时辰的时间,宋嘉月便没有留下。她吩咐丫鬟仆从将从侯府带来的东西一攒盒一攒盒、一箱子一箱子搬进去,略坐了一会便离开。
    那些大部分都是带给张神医的礼物,少部分则是俞景行的东西。
    他会在这里待大半个白天,所以必须多做些准备,免得要用的时候却没有。
    从张神医这里出来之后,宋嘉月自己去长街逛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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