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荺娘心下微跳,苏银便又与她道:“不过我确定自己已经甩开了他们,他们这时候只怕还在郊外乱转呢。”
    苏银说着又把药包放到桌上,想到这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便低声问姜荺娘道:“我这就去给姑娘将药煎了吧……”
    姜荺娘摇了摇头说:“我这会儿再不回府去,府门便都关了,我还不想叫旁人起疑心。”
    苏银只得将药包交给了她,又有些担忧道:“姑娘,若是……若是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来找我,我到底是伺候过你的,定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姜荺娘点了点头,想他十年如一日忠于自己,心里自然是欣慰的。
    只是她这时候没有任何心思,拿了东西便回去了。
    苏银送走了她,看着空荡荡的后堂,蓦地就沉了脸,砸了茶壶。
    这厢姜荺娘将将在后门关上之前赶回了薛府。
    她回了薄香居去,丫鬟只说薛桂瑶白日里来找过她。
    姜荺娘颔首记下,待晚些时候,后厨没了人,姜荺娘又兀自前往,用那后厨的炉子熬了那药材。
    她将汤药倒出一碗,余下的药渣却都埋进了土里。
    她端着那药,抚着肚子,心里却希望这孩子能够重新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去,往后也莫要再遇见如她这样的母亲了……
    她闭了闭眼,只将那药一饮而尽。
    姜荺娘回了寝屋去,实则到底该怎么选择,她已经做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待会儿必然会经历一种毕生难忘的疼痛,只伏在了枕上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然而很快姜荺娘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因为她的腹中一点动静都无,甚至她还犯起了困。
    那种沉重的困意袭来时,姜荺娘的心下便骤然一沉。
    也不知她昏昏沉沉多久,只是再次醒来的时候,姜荺娘觉得自己仿佛度过了一段极为漫长的时光。
    而这时,天色是暗蓝色的,偏偏天边又泛出些许的白,像是泡在水中久了的死白皮肤色泽。
    姜荺娘觉得有些冷,分不清楚这时夜幕还是黎明。
    “你醒了?”
    在她的床边上一直坐着个人影,他不动时,便与床角的阴影融合在了一处,他伸出手时,才叫人看出个轮廓来。
    一只没有丝毫热度的手触碰到了姜荺娘的脸侧。
    那种轻柔而冰冷的抚摸让她忍不住汗毛倒数。
    而阴影里的庄锦虞,声音亦是叫人感到后背发凉。
    “那药……”她仿佛预料到了什么,脸上同样覆着一层阴影。
    “我原以为你只是太过害羞,所以才一直止步不前,所以就一直想,如果我们之间有个孩子,你兴许多少都能愿意一些了,也省得总叫我等得那样久。”
    姜荺娘浑身僵硬着,手却抚到了自己平坦的肚子上,那里仍然是没有任何的感觉。
    “你骗我……”
    庄锦虞冷笑着问她:“是谁骗谁?”
    “是谁骗谁……”姜荺娘爬坐起来,想到他们上一次的谈话,有些不可置信,“你竟拿这样的事情来愚弄我?”
    庄锦虞道:“你当真觉得是我愚弄了你?”
    “姜荺娘,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人么,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一切是真的,你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你腹中那个会是你我二人的孩子,你想过吗?”
    他的质问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
    姜荺娘没能忍住泪意,只怔怔地问他:“你为何要这样做……”
    “若不这样,你又如何能这样果断的做出决定来。”他说罢又露出几分嘲意来,“我甚至连你责怪我的情景都想好了,只是我所设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你甚至都不打算叫我知道。”
    他的手指滑在她胸口时顿住,在她心口轻轻戳了戳,却给姜荺娘一种恍若重击的感受。
    “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嗯?”
    姜荺娘却咬紧了牙,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若换个人来说这件事情从头到尾是假的,姜荺娘都不敢相信。
    可这个人是庄锦虞,由不得她不信。
    他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她一早就清楚的。
    即便她千防万防,他却总能有办法令她乖乖进那陷阱里去。
    庄锦虞垂眸,目光里逸散出一丝阴翳,问道:“我且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有没有想过要嫁我?”
    他说完这话便等着姜荺娘的答案。
    然而姜荺娘却始终抿着唇,不再开口。
    “这世上有那样多的人,怎就叫我遇见你这样不识好歹的东西——”
    庄锦虞仍是噙着一抹冷笑,松开了手,起身走去。
    然而他才站起来,衣角却被人揪住了。
    “我真的有试过……”她的声音牵强之极,仿佛是被什么硬挤出来似的。
    庄锦虞垂眸看衣摆上那只手,将她的手指掰开。
    “我并不是个擅长强迫女子的人,姜姑娘也许不太清楚我们这些男子的心性,喜欢的时候,你自然可以做我的瑾王妃。若不喜欢了,便是放在眼底都只会觉得碍眼。”
    他说着又看向她的脸,勾着唇角,眼中透出无限的冷漠来。
    “我倒是想看看,如姜姑娘这样眼界高的,往后究竟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他离开了这屋子时,外头在遥远的山头里,太阳露出了一片轮廓,叫人知道这会儿阴霾已散,黎明已至。
    只是于某些人而言,黎明与黑夜却仿佛调了位置一般,即便身处光明,却也挡不住自内心溢出的阴翳。
    无人知晓这短短一夜都发生了什么。
    姜荺娘蓦地病了一场。
    薛老太太觉得她这病来得蹊跷,又怕她真的伤了身子根本,心疼地亲自照顾了她一场。
    姜荺娘睁开眼来看见老太太,脸色苍白憔悴,眼里也少了几分鲜活。
    薛老太太心疼地揽着她道:“傻姑娘,不要想了,那样的人,你是驾驭不了的,何苦自讨苦吃。”
    姜荺娘在她怀里闭了闭眼,心中微叹。
    这一切终究还是结束了。
    人间爱恨嗔痴,情字最苦。
    她喜欢林清润时,最是单纯,因那林清润伤了她心,她便死心。
    她喜欢那庄锦虞时,以为自己当真有几分心机,却不知自己一直都是旁人网中蝶,瓮中鳖,最后也是败在对方手中。
    如今缘起又缘灭,她总归是看透更多。
    她本就无心拘泥在情爱之事上,只是心性还是年轻得很,庄锦虞那样的人物愿意叫她入这情网,她便不争气的沦陷了。
    如今他将她踢出局去,她便再也不必受限于人,受限于情。
    “你这老太太,可真是坏……”
    姜荺娘靠在薛老太太怀里,忍不住哽咽说道。
    薛老太太眼眶微酸,知道自己又叫这姑娘吃了苦头。
    兴许她该谢谢那位瑾王殿下,终是对她这可怜的姑娘高抬贵手了。
    第44章
    姜荺娘本就是一场心病,虽难过,却不至于就此抑郁寡欢了。
    是以她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恢复时,人又像从前一般,面色红润,肌肤柔腻,因入了薛府之后娇养了一段时日,她当下反而像是拂去了灰尘的珍珠,总给人一种光耀动人的感觉。
    旁人不知,而芷夏却能将这位姑娘与瑾王殿下的私事知道个大概。
    旁的不说,哪个女子遇到了这样伤心的事情不得难过个大半年的,可这姑娘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甚至叫她隐隐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那瑾王的单相思。
    而这姑娘淡然微笑的样子,在知情人的眼中则显得十分冷漠无情。
    可惜芷夏在薄香居里待了没几日便被管事的人给领走了。
    “你得罪了姑娘,姑娘那里留不得你了,原以你这样被主子嫌弃的也安排不到什么好差事了,只是不知道你走了什么狗屎运,竟被三房的给看上了,你收拾一下便过去吧。”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芷夏是心知肚明,虽觉得离开了姜荺娘有些可惜,但却想到庄锦虞当日答应自己的条件,心里隐隐有些高兴起来,也不管管家再说什么教训,收拾东西就过去了。
    这日薛桂琬回门与夫君给长辈行过礼敬过了茶,便特意来看一眼姐妹。
    岂料她见那薛桂瑶时,对方总一脸的怅然,而姜荺娘却总有些恍惚,两个人奇怪得都有些相似了。
    “你二人是怎么了,见着我不高兴?”薛桂琬不解道。
    薛桂瑶回过神来,低声道:“可不就是想你想的。”
    薛桂琬抿唇一笑,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也不点破。
    毕竟都是大姑娘了,来来去去都是那么点心思,说破了也只怕她们臊得慌。
    等薛桂琬回去后,薛桂瑶便疑惑地瞧着姜荺娘道:“你难道和我犯了一样的毛病了?”
    姜荺娘扫了她一眼,道:“姐姐什么毛病?”
    薛桂瑶娇哼一声,道:“你装什么蒜啊,就是……就是有了心上人了的事儿啊。”、
    姜荺娘这才知道这位四姐姐竟然春心萌动了。
    她笑了笑说:“我原来还不知道,如今姐姐说了,我就知道了,原来姐姐竟对谁家的郎君动心了?”
    薛桂瑶没能问出她的心事,反而还被她嘲笑了,顿时脸上挂不住,便要伸手去捏对方的痒痒肉出气。
    怎么就不能有心上人了,薛府能留她们几年?指不定明年这个时候连娃娃都抱上了呢——
    虽这般自我安慰,薛桂瑶还是知道害臊的,逼着姜荺娘发誓绝不敢把这些小秘密说给旁人听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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