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是放任珍儿的,有些人总是该教训教训的。
    却是叫我没想到,王嬷嬷竟瞪着眼,将手抬起要掌掴珍儿,我瞬间伸手,将珍儿拉到我跟前,这才堪堪躲过那一巴掌。
    我将珍儿拉到身后,浅露的轻纱也不撩起,就隔着纱看王嬷嬷。
    她自知失礼却拉不下面子,仍站得直直的,开口解释道,“这,这珍儿当真是不懂事,总是要教训教训的。”
    见我仍是不说话只盯着她,心里有些虚了,继续道:“二小姐,今日是老婆子我有些冲动了,可这珍儿当真是需要教养教养了。”
    我又瞧了她片刻,瞧得她面上有些许尴尬,这才缓缓开口:“珍儿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说些玩笑话罢了,怎么惹得王嬷嬷不开心了,您要代我教训她吗?”声音不疾不徐,仿佛询问。
    她却有些慌了,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老奴没有这个意思。”
    “那您的巴掌以后可要收好了,今日若是一个不小心真打到珍儿脸上,您说您又该如何在这府上自处啊?”我伸手缓缓地将浅露撩开,看着她目光含柔,轻声道:“以二主子的身份吗?”
    她瞬间跪倒在我跟前,“老奴绝无此意啊,二小姐可万万不能这般污蔑老奴啊!”
    我垂眸睨了她一眼,将浅露上的白纱放下来,未理她的解释,冷声道:“王嬷嬷,你且好好记住,你现在的模样,才是奴才该有的模样。”
    转了身,对着呆在原地的珍儿,道一声:“走吧。”
    珍儿这才反应过来,抱着东西,小跑两步跟在我身后。出了大门才敢悄悄凑到我跟前,喜滋滋地道:“小姐今天真威风!哼,我多年被她压着,听她的难听话,还被她打过多回,今日可算是终于出了口恶气。”
    她兀自高兴着,我却突然皱了眉,回头问道:“她从前打过你?”
    珍儿突然间一愣,知道自己失言了,慌忙的看着我,连忙开口补救,“都,都已经过去啦,而且,也不打紧的。”
    我瞧着她略带紧张的开口解释,手里还抱着那一堆宣纸的模样,煞是可爱。我的珍儿自来是如此,好看又善良,上一世没护好你,这一世我一定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
    “恩,我知道了。”我淡淡的回答她。
    她却跟在我后头,低着头,小声的开口问我:“姑娘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就是,就是怕你担心我……你自己都还伤着心……”
    她跟在我身后说的支支吾吾,声音又小,我却听得一清二楚。
    叹息一声开口道:“并非是气你,只是心疼我的好珍儿。”
    她却突然禁了声,我走在前面看不见她的表情,其实是自责的心思叫我一时有些难以面对她。
    很快便到了望月楼跟前,我拔腿往里迈,却是瞬间被珍儿叫住。
    上一世来这里时,珍儿也是这般。
    回过头,果然,珍儿一脸的尴尬,开口道:“小姐!这可是望月楼,里头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有!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轻笑起来,这话听着仿佛就在昨日。
    她凑到我跟前,“小姐,你笑什么呀?没听到里头的乐声吗?啧啧,那女子的笑声当真是猛浪的很,走吧!”
    我却并不理她,径自进了去,她没办法,也只好跟着进来。
    上一世进来之时,是个夏末秋初,还未进门便有潺潺水声。如今冬日了,没了水声,却仍是金碧辉煌。
    一进来便暖如春日,圆台上两个妙龄娘子正坐在当中,额间殷红的花钿,皆是一身红衣,嫩藕似的胳膊露出一截,指尖齐整的在琵琶弦上翻飞。
    煞是好看。
    却是一个黄衣姑娘突然应着琵琶声开始唱曲儿,声音婉转悦耳似黄莺。长的也是个可人儿的模样,娇俏极了。最难得的是,她的动作一点都不叫人觉得突兀,自然又顺畅。
    我只粗粗瞥了一眼,并未细看,待一个小童到我跟前接待时,珍儿才将眼睛转开跟上前来。
    跟那小童道一声谢,我继续开口道:“我们二人来过此处多次了,不需人引路。”
    珍儿一脸的惊骇,约是心里正在疑问,为何我会诓骗人家说来过多回,却又不好当面说出来。见我便兀自往五楼上去,也来不及开口问我,便抱着东西,跟在我后头,一同往上走。
    很快便到了五楼,入口的屏风却并非熟悉的兰花,仅是花木屏风,中间微微镂空,算是精细雅致,却终究不若水墨画来得好。
    如此算来,这屏风约是父亲在我嫁入李家之后才卖出去的。
    正要往里走,却被门口的人拦住了,却是个长相极其斯文的人,着一身浅灰色金钱纹缎衫,伸出胳膊,声音也是悦耳好听:“这位姑娘,你们怕是走错了地方,这五楼仅供私用,您请回吧。”
    他说话时和颜悦色,并无一丝不客气,同齐渊一般,是个天生讨巧的长相,却不若齐渊那般高大。
    前世从未见过齐渊身边这么一号人,然而此刻,我心里却很是笃定,此人是齐渊的手下,而且齐渊,肯定在里头。
    我一侧身,还未开口却瞧见了珍儿的大红脸,只轻轻一笑,便对着那位男子道:“劳烦你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家公子,他看过之后,自会见我。”
    珍儿红着脸将那一堆东西放进他手里头,他下意识地一把抱住,看着珍儿娇俏的面庞,竟微微一愣。却是带了几分害羞,木然地点了点头,抱着东西便进去了。
    今日不过是碰碰运气罢了,却是不曾想,再次见到齐渊,竟是比预料之中的快了许多。
    那个灰衣红着脸男子出来,低声道一句:“请进吧。”
    我便微微行礼,道:“谢过小哥。”
    他却突然支支吾吾的道:“这位小姐,可以叫我齐一。”
    我恍然大悟,上一世,齐渊身边仿佛确实有个叫齐五的少年。这齐一,约是排行第一的。不过人家大约并非是要将名字告诉我的,醉翁之意,怕是在我家珍儿身上。
    我轻笑一声,瞧了一眼珍儿的大红脸,边往里走,边在心里思索着,其实珍儿,也并不是非李凌寒不可。
    我一进屋便将浅露摘下,挂在一旁。
    齐渊站起,长身玉立,月白滚绒边绣鹤的长袍,看着倒是没什么铜臭味。他瞧着我们进来,笑的仍是很好看。
    我上前同齐渊行礼,本就是上辈子很熟悉的人,今次初见,眼中竟有种呼之欲出的泪意。
    他瞧着我的表情,突然俊眉微蹙,笑得有些异样,“这位姑娘,你怕不是打算在我这儿唱一出家破人亡,求人收养的大戏吧?”
    泪意瞬间烟消云散。
    我却是突然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同他见面的情形来,他问我:要不要跟他走。
    不过片刻的恍惚,我很快便笑了起来。道:“非也,就小女子的长相,怕是也入不了齐公子的眼。”
    他倒是实诚,手微微搓着下巴,道:“的确,不过你这丫鬟倒是的确好看,怪不得齐一那小子跟在我身边我见过这么多美人,却还是失了神。”
    我眉毛微微一挑,心中轻啧一声。
    “要不,我们先不谈这些生意。”他指了指摊开在桌上的图纸,而后开口道:“你若是银钱紧缺的话,不如就先把这丫头卖给我几日?”
    一听这话,珍儿登时往我身后躲了躲,企图不叫齐渊看见她。
    我回了头,对着珍儿低声一句:“你先去外头吧。”珍儿听了我这话,如蒙大赦,连忙快步走着出去了。
    齐渊还在一旁歪着身子,道:“别走啊!”
    珍儿一走,我便兀自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齐渊瞧着我,满脸的不可思议,“不知女侠师出何门?”
    我知他是在取笑我,却有些不耐烦,轻抿了一口,却是微微抬眉,看着杯中的茶。
    他也坐下,身姿端正,看着我道:“怎么,好喝吗?”
    我并未看他,微蹙着眉,“松玉针乃是朝廷贡品,你不过一介商户,纵是富可敌国,却也是身份卑微……”
    我转过头看他:“便是产松玉针之人亦不可享用,齐渊,你擅自享用朝廷贡品,该当何罪?”
    然而此时的我并不知晓,这松玉针,如今还并未命名,只不过刚定下要送往宫里头做贡茶,齐渊正在为这茶的名字头痛。
    齐渊突然一脸的笑意,眼中闪着星星,仿佛见到了一个十分不可思议的人一般,直接忽视贡茶的话题,问道:“那些图纸和边注可确实是出自你的手笔?”
    “不错。”
    他轻声道:“不知姑娘有何要求?”
    “第一,红玉必须要南坞产的;第二,除却本钱和其他人的工钱,净利润你我三七开。”
    “五五。”他竟讨价还价。
    “三七。”我并不让步。
    他蹙了蹙眉,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四六。”
    我立刻起身,道:“成交,不过你得想办法把洛霞斋的张叔和溜子挖过来。”
    “好,一言为定。下个月的今日,请姑娘来此处领取你的银钱。”他轻轻抱拳。
    “一言为定。”
    我出了门,门口两个人并没有看对方,却是两个大红脸。我带了珍儿,一路往回走。
    其实我并不明白齐渊为何会见我,此等小事,这点蝇头小利,他根本没必要亲自跟我谈。或许他透过此事看到了其他的商机;也或许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还知晓我有个在宫里头绝色姐姐,别有他图。
    却是无论如何,总算有些银钱来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28章 第27章
    回了家中,天色还不晚。我一进大门,便见母亲在院中坐着,仿佛正等着我。一边的王嬷嬷眼中有些鄙视之意,仿佛得了什么倚仗。
    我自是清楚发生了什么。
    上前去给母亲请安,却是母亲将我拉到手边坐下,轻声道:“韵儿啊,我知道你最近一直都不开心,娘也是看着你一千一万个好,落了选终究也是替你难过的。可是人啊,得学会往前看。”
    若是前世听了这些,我怕是要当场感动的痛哭流涕的。
    “母亲,您不必多想,韵儿已经无碍了。”我伸手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美丽的眸子,那里头闪过一丝的歉疚。
    她叹一口气,继续道:“听说你今日又去街上了?”
    “是。”我轻轻颔首。
    母亲秀眉微蹙,“你呀,便是喜欢到处乱跑,一点都耐不下心思去学点有用的东西。”
    王嬷嬷一听这话立马接了腔:“可不是,也该像大小姐那般学些女子们该学的东西。”
    我听了这话便微微蹙了眉,装作一副受了委屈却又不肯开口的模样。
    母亲瞧着我的表情瞬时有些心疼了,瞥了一眼王嬷嬷,道:“你总瞎说什么,我两个闺女各有各的好。”
    母亲将我抱入怀里,轻轻摸着我的头发,道:“韵儿啊,虽是宫里去不得,母亲却一定不会叫你受屈,随便一个人就嫁了的。”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我心知她是爱我的,虽说她一碗水总也端不平,我却知道,她绝对不会生出害我的心思。
    前一世她在狱中哭吼着,怨怼我的模样,如今想起,仍叫我撕心裂肺。我心里头清楚,总有些人喜欢在耳根子软的人身边说些煽风点火的话。
    我坐正,瞥了王嬷嬷一眼,将她气得面上一阵涨红。
    我心中思忖着,王嬷嬷此人必除,一则,她为人心狠手辣且是非不分还助纣为虐;二则,她是容韶的羽翼。
    不慌,慢慢来,总能等到机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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