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芝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沉歌,和嚣张跋扈的慧娘,说道:“沉歌是我蘅芜苑的人,她的性子我最是清楚,你说她骂你,我是不信的。”
    慧娘指着素溪她们三个丫头说道:“你若不信,就问问那几个小丫头,方才这丫头是不是在屋里骂我了?”
    南芝看着她们:“你们说说,刚才在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素溪和香蕊、连翘见南芝如此护着沉歌,便也没那么怕慧娘了。素溪站出来说道:“方才我们正在屋里温习姑姑教给我们的烹茶之术,慧姑姑进来便要掀我们的桌子,说沉歌妹妹从乡下泥腿子学来偷鸡摸狗的本事,偷了青柳姐姐的花钗,还骂沉歌妹妹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蹄子,她要教训沉歌妹妹,免得沉歌妹妹做出更不要脸的事情……”
    素溪这番话同方才慧娘在屋里子骂的并无出入,听得南芝立即火冒三丈。
    慧娘也黑着脸,骂道:“你这死丫头,我是长辈,我说她几句怎么了?你怎么不提她骂我的那些话。”
    南芝问沉歌:“你骂她什么了?”
    沉歌抽噎了一下,眼泪巴巴地抬起头来望着南芝:“姑姑,慧姑姑骂我有娘生没娘养,我心里实在难受,若非我家中有难,我也是能养在娘亲膝下的。我明明没有偷东西,她凭的什么要替我娘教训我,还说我以后会做出更加不要脸的事情来。我也是气急了,才反驳了一句她不要脸,她便要打我……”
    这院子里大多是苦命的人,和沉歌一样也是被卖进府中的亦是不在少数,而慧娘那句“有娘生没娘养”的话,不知刺痛了院子里多少人的心。故而大家看向慧娘的眼神,或多或少都带了一丝厌恶。
    南芝当初也是府里买进来的,骨肉分离的痛苦她自是十分能体会,如今听完沉歌的这番言辞,她难免想起了自己刚进府时被人欺负的心酸。
    她擦去沉歌脸上的泪水,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骂的对,就兴别人骂你,不许你骂别人么?作为长辈若是不能以身作则,还有什么脸自称长辈?”
    慧娘一听,气得差点跳起来:“南芝,你什么意思?”
    南芝愤愤道:“沉歌的性子院子里的人都知道,她向来柔弱温吞,莫说是骂人,便是大声说话也是不敢的。若非是你骂人骂得太难听,专挑别人的痛处戳,她何苦被你逼急了,才捡了你话里的一句反驳回去。你连这一句都受不住便要打人,可想而知你骂人的那些话对于一个小丫头来说有多歹毒?她不过才六岁,你如何骂得出口?”
    慧娘被她怼得好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沉歌捏着南芝的袖子,忍不住崇拜地看了她一眼:南芝姑姑这种得理不饶人的架势,真的是太让沉歌佩服了,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南芝的嘴皮子这么厉害?今日这步棋算是走对了,不仅将素溪掰回正路上来了,还发现了南芝姑姑这个大宝藏。
    慧娘缓了好半天,才没让自己给气过去。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分明是认为她真的在欺凌弱小。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慧娘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继续同南芝吵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必须找到花钗,才能彻底地打南芝的脸。
    “我教训这丫头,是因为她偷了青柳的花钗。你们且等着,我今日非把花钗找出来不可?”慧娘转身又进了屋,仔细翻找起来。
    南芝带着众人一起,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慧娘在里面翻箱倒柜。沉歌和素溪她们三个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笑意:幸而昨天晚上她们把花钗放回青柳的包袱里了,如今她们只等着看笑话就好了。
    不一会儿,慧娘从柜子里将几个包袱扯了出来,挨个地翻,待她翻到第三个包袱的时候,忽然眼睛一亮。
    她终于找到了那支石榴花钗!
    “果真是被人偷了!”她举着花钗冲南芝问道,“这是谁的包袱?”
    南芝看了一眼沉歌和素溪她们四个,然后沉歌抽了抽鼻子,带着还未消除的哭音第一个开口:“不是我的。”
    素溪紧跟着说:“也不是我的。”
    香蕊和连翘也摇摇头:“也不是我们的。”
    慧娘一愣:“那是谁的?”
    南芝好整以暇道:“既然不是她们四个的,那你说这个包袱是谁的?”
    慧娘这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包袱好像有点眼熟?难道是……青柳的?
    南芝走进屋子里,其实她也有些意外,这花钗居然在青柳自己的包袱里,昨天晚上她居然没有发现,果真是自己太粗心了么?
    若是细心一些,许是今天就不用闹成这个样子了。
    南芝心中暗暗有些后悔,但想到昨晚青柳咬定沉歌是小偷时候的样子,又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
    只是现下没有时间让她好好思考这件事情,她瞧着慧娘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想来这会儿她也是懵了。
    “既然花钗找到了,说明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误会。”南芝也不想同慧娘再吵下去了,只想着赶紧把这尊佛请走,“麻烦慧姐姐回去同青柳解释一番,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你若是再闹下去,我便去找张嬷嬷来辩个清楚。”
    谁知慧娘却不依不饶:“不行!这花钗定然是这四个小丫头偷走的,然后趁着我女儿不注意又偷偷塞回来的,她们这么做是想赶我女儿走!她们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
    这话听得沉歌和素溪她们眉头一跳:毕竟这话有一句还真让她给猜对了。
    南芝却是不知情的,只觉得慧娘简直胡说八道:“空口无凭的,你怎么能这么说?”
    “你怎知道我空口无凭?”慧娘想起今日女儿病得一塌糊涂的样子,忍不住替她叫起委屈来,“她们几个丫头同住在一个屋子里,可今日我女儿生了病,她们却一个都没有在她身边伺候着的。若非我及时发现,我可怜的女儿岂不是病死了过去?如此这般,不是排挤我女儿又是什么?”
    方才明明已经同她解释过了,可是她偏又在南芝面前又提了一遍,叫素溪她们好生郁闷:“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是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况且中午回来的时候青柳已经被你接走了。若是我们知道,又怎么会不管她?”
    素溪先前一直和青柳交好,这是院子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如今她的解释,大家自然也都能听得进去。
    南芝亦是早就把她们几个小丫头的关系看在眼里:哪里是她们四个排挤青柳,分明一开始被排挤的人是沉歌。
    “我相信她们几个没有排挤青柳,也断然不会做偷了花钗又放回去的事情。”南芝看这几个孩子的时候,目光是柔软的,看向慧娘时,又带了几分不屑。
    “莫说是她们不知道青柳生病一事,便是知道了,没有照顾青柳也不是什么过错,何来‘伺候’一说?都是以后给小主子做丫鬟的,怎么你的女儿就得高她们一等,须得她们来伺候?想来我这蘅芜苑庙小,容不下你女儿这般尊贵的身躯。你既带走了青柳,以后便好生照料着,不必送来我蘅芜苑吃苦了……”
    第7章 007
    慧娘在蘅芜苑闹的这一场,终是没有讨到什么好处,还传的满府皆知,成为了下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
    而沉歌则和素溪她们一起,齐齐给南芝敬了一杯茶,感谢她的护犊之情。
    没过几天慧娘打发了一个小丫鬟过来收拾了青柳的东西,青柳真的没有再回来。
    素溪闷闷不乐了好几日,忍不住问沉歌:“我们会不会做错了,害的青柳姐姐失去了伺候小主子的机会?”
    沉歌知道素溪是在自责,毕竟她和青柳也情同姐妹的相处了许多时间。
    可在前几世,青柳被二公子萧翎星挑了去,凭着她的聪慧和机灵渐渐得到了萧翎星的青睐,不仅成为了他身边的一等丫鬟,后来还被他收了房做了妾室。如此扶摇直上的青柳,却并没有想着提拔粗使丫鬟素溪,甚至还因为先前诱导素溪替自己做了不少亏心事,担心素溪会给她捅出去,而暗中派人故意为难素溪。后来素溪的娘亲生了重病,素溪想去找青柳借些钱来医治,却被青柳派丫鬟打发了出去。
    素溪在前几世过得都非常惨,她的娘亲病死之后,她失神绞坏了主子的衣服,被打了一顿关进柴房。有个好色的小厮潜了进去,想要强占素溪,素溪不堪受辱,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早早的没了性命……
    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只有沉歌一个人知道而已。
    眼前的素溪还在叹气,沉歌安慰她:“这件事情的起由,是青柳怀疑我们偷了花钗。可是你没有偷花钗,我也没有偷花钗,香蕊和连翘更不会偷花钗,所以我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只不过后来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控制而已。”
    素溪心里还是沉沉的:“那青柳姐姐以后会不会恨我们?”
    沉歌不以为然道:“她若是个明事理辨是非的,便不会恨我们,以后你会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的。”
    素溪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端视了她良久,忽然说道:“沉歌,我总觉得,比起我们几个来,你更像是姐姐。”
    沉歌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何止是姐姐,她这几世的岁数加起来,都快成小祖宗了。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没了青柳在这里,沉歌的日子过得很是舒心,还长胖了一些,比刚进府时白嫩了许多,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更显分明,小小的红唇两边有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笑起来十分可爱。
    张嬷嬷今日过来领人,要带着她们四个小丫头去各院走一走,让小主子们挑一挑。
    南芝将她们叫到跟前嘱咐了一番,然后让她们去外面等着,她同张嬷嬷在屋里说会儿话。
    张嬷嬷自然是要问一问这四个丫头的长短,心里也好有个分寸。沉歌是经她的手买进府里来的,又是这几个丫头中长得最水灵的,张嬷嬷第一个问的便是她。
    南芝便如实以告:“这孩子很是聪颖,什么事情一学就会,性子乖巧,做事也麻利。可惜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也爱不出风头。我总觉得她好像一直揣着什么心事,过于小心谨慎了些。”
    张嬷嬷点了点头,对沉歌还算满意:“听你这样说,这孩子确实是个老实的。至于心事不心事的,如她这般大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重的心事呢……”
    “也是,”南芝附和道,“许是我想多了。”
    “那三个丫头呢?”张嬷嬷问。
    “素溪也是不错的,虽说有些莽撞,却也是个单纯的孩子,没什么心眼,以后定然是个忠心护主的。香蕊和连翘亦是十分温顺,香蕊的针线活最是出色……”
    南芝将几个丫头都夸了一遍,张嬷嬷心中对她们做了比较,便约莫能知道哪个丫头适合哪个主子。
    沉歌她们四个人在院子里等着,隐隐听见南芝姑姑和张嬷嬷正在谈论她们。只不过具体说了什么话,她们是听不见的。
    素溪和香蕊、连翘很是忐忑,又很是兴奋,她们不知道自己会跟哪个小主子,主子的性格会是什么样,于是忍不住偷偷讨论起来。
    素溪开了头,说道:“听闻二公子文武双全,三小姐才貌俱佳,四公子品貌非凡,唯独小世子是个混世小魔王,你说咱们谁会去伺候小世子呢?”
    香蕊说道:“小世子虽然脾气不太好,但身份最是尊贵,所以去伺候他的人应该是我们四个中最优秀的那个。”
    “那应该不会是我了。”连翘十分有自知之明,“我既不如沉歌妹妹好看,又不如素溪姐姐开朗,女工也比不上香蕊,想来我一定是最后一个被挑走的……”
    素溪笑道:“那正好,论身份长幼,定然是世子先挑,继而是二公子、三小姐,咱们最后剩下的那一个一定会去四公子身边。四公子可是几位小主子里最俊朗的,连翘你可有眼福了……”
    连翘一下子红了脸:“哎呀你就会打趣我……”
    三个小丫头笑做一团,沉歌却站在一旁纹丝不动,如老僧入定一般,两眼无神,充耳不闻,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麻木了。
    素溪戳戳沉歌:“你怎么这般冷静,难道你就不好奇你将会去伺候哪个小主子吗?”
    沉歌的眼睛这才慢慢有了光彩,说道:“我们会去伺候哪个小主子,会由张嬷嬷来举荐的。眼下张嬷嬷和南芝姑姑在屋子里聊了许久了,想来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她看了一眼香蕊:“你锈活做的最好,应该会去三小姐身边。”然后是连翘,“方才素溪猜得对,你会去四公子身边……”
    “那我呢?”素溪拉着她的手问。
    “你啊,”沉歌看着素溪,前几世张嬷嬷向二公子推荐的是青柳,而二公子确实挑的也是青柳,如今青柳早已没了资格,不知道会不会由素溪顶上,所以沉歌也说不准,“我有些猜不出。”
    素溪想了想,说:“虽然我是家生子,但其实我处处比不上你,张嬷嬷一定会把你推荐去小世子身边,那我应该会就去二公子身边吧。”
    沉歌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她和小世子萧翎羽冥冥之中早就有了牵扯,于是点头道:“你说的对。”
    素溪一愣:“你不谦虚一下吗?”
    沉歌疑惑:“谦虚什么?”
    “我方才说我处处不如你啊。”
    “这是事实啊。”
    素溪:“……”
    诚如她们猜到的那般,张嬷嬷先带着她们四个去了汀兰苑,那是宁王妃住的地方,大小姐萧云芷和小世子萧翎羽都随宁王妃住在这个院子里。
    今日宁王妃专门腾出些空闲,帮着萧翎羽一起挑选。虽说是帮着挑选,但毕竟此时萧翎羽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孩子,最终还是由宁王妃来决定的。
    张嬷嬷带着沉歌她们来到汀兰苑的时候,萧翎羽还在午睡。他如今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宁王府前些日子便是专门为他建的学堂。他每日要早起去学堂学上一个半时辰,中午回来用午膳和睡午觉,下午再去学上一个半时辰。
    原先这个时辰他该是醒了,可今日睡得有些沉,宁王妃由着他多睡了一会儿,直到快接近去学堂的时候了,这才打发人去将萧翎羽唤了起来。
    萧翎羽睡多了觉,只觉得头重身子沉,很是不爽利,起床后难免发了一顿火气,撅着小嘴一脸不高兴地来到了前堂。
    萧翎羽出来的时候,沉歌使劲往下低了低头:这小王八蛋前世推了她一个大跟头,这一世又要跟他缠缠绕绕个没完,好想上前捏死他……
    宁王妃让丫鬟拧了湿帕子,将他拉到怀里亲自给他擦了擦脸,好叫他舒服一些,然后才指着站在堂中一字排开的沉歌她们,说道:“羽儿,母妃想着给你身边添个丫鬟,你瞧瞧这四个丫头,你喜欢哪个?”
    其实方才萧翎羽还在睡着的时候,张嬷嬷就已经将这四个丫头的情况都同她说了一边,对那个最漂亮的小丫头多说了几句,宁王妃瞧着那个叫沉歌的小丫头长得确实不赖,又听张嬷嬷说她难得憨厚老实,不会生事,心中便有了主意,想留下这个丫头。
    萧翎羽倚在宁王妃怀里,将沉歌她们打量了一遍。
    他到底是个小孩子,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想着不过是个伺候的丫鬟,挑个好看的就行,于是抬手指向了沉歌:“要那个罢。”
    他选的正是宁王妃想选的,亦是张嬷嬷想要推荐的,素溪和香蕊、连翘也不觉得意外,沉歌更是如此,听闻萧翎羽选了自己,眼皮都不带抬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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