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荷看着骨灰盒,有好多话要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离开墓园时,秦荷道:“我这几天就联系买墓地。”
    “姑姑。”秦则初抠着红布上的一块黑泥,“墓地就不买了吧。”
    秦则初第一次开口叫她姑姑,秦荷一时没反应过来,待面包车开出停车场后,她才说:“买墓地的钱还是有的。”
    “不是钱的问题。”秦则初说,“秦川自由惯了,一块墓地拘不住他,他住着难受。”
    秦荷:“总是要落叶归根。”
    “在我这他还没死呢。”秦则初弹了弹骨灰盒,笑道,“以前是你遛我,以后我来遛你,不服就跳出来打一架。”
    他眼里带着笑,但眸光无比坚决,秦荷内心叹口气,没再劝。她发现了,这小子就是个翻版秦川,只要认定了的事,没人能劝得动。
    回到家里,秦则初把骨灰盒放在床底,锁好门走下阁楼。
    秦荷看见,说:“便利店今天关门休息一天,你不用去。”
    “我不是去便利店。”秦则初推着单车出门,“我去给秦川买件衣服,刚那件红的脏了。”
    “……”秦荷,“店里有布。”
    秦则初:“秦川这人讲究,便利店里的他看不上。”
    “……”
    秦荷站在门口,看着秦则初骑出弄堂,突然很羡慕秦川。
    秦则初一口一个秦川,从没叫过他爸爸,秦荷起初以为他们父子关系不咋滴,但是今天相处下来,她发现,事实恰恰相反,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用简单的“父子”二字来形容,更像是朋友,知己,兄弟,哥们。
    如果秦川活着,他们这对父子走在大街上,街上会骚乱。
    秦荷依在门上,抬头看着院墙外伸出来的一枝海棠,想起秦则初昨晚给她发的那条短信——
    你还年轻。
    今天邢建军出院,她突然懒得去医院接他,爱咋咋吧,有种他单腿蹦回来,没种正好死外面。
    最好死外面。
    秦荷今年三十六,和邢建军结婚十年,至今没有孩子。邢建军以此为借口,常常喝酒打牌,前几年还好,最近这两年变本加厉,迷上了赌钱,越输越赌,越赌越输,没个头。输钱喝酒回来就打她。
    秦则初来的第二天,邢建军卸货时从卡车上栽下来,小腿骨折。这一摔,起码三个月没那么利索打她。
    秦荷巴不得他腿瘸一辈子。
    住院第一天,邢建军神秘兮兮地说,他之所以从货车上摔下来,是秦则初使的阴招,邢建军还说,秦则初这小子阴着呢,你防着他点。
    秦荷全当他放屁。
    她哼着歌洗过脸,坐在梳妆台上抹脸护肤,看着镜子里自己暗黄的脸,涂了个口红,出门去商场买化妆品,顺便去美容院做了全套身体。
    秦荷闭眼美滋滋地享受着按摩,渐渐心生希冀——希望邢建军的骨折和秦则初有关。
    老娘有娘家人撑腰了。
    美容师见她一直翘着唇角,笑着问:“是有什么高兴事吗?这么开心。”
    秦荷:“我老公腿瘸了。”
    美容师:“……”
    秦荷:“我的春天来了。”
    美容师:“…………”
    第11一日同桌百日恩
    邢建军被他的牌友拉回到便利店,吃了个闭门羹。牌友急着去搓麻将,把他扔在便利店门口就着急慌忙走了。
    给秦荷打电话,关机;给秦则初打电话,不接。
    都他妈死了吗?
    邢建军拄着拐杖一瘸一拐挪到家门口,大门紧锁。他没带钥匙,只能坐在门槛上抽烟干等,一直到天黑透,秦荷和秦则初一起从外面回来。
    其实是秦荷心里有点发憷,到了宣坊街口没敢一个人进来,给秦则初打了电话问他在不在家,秦则初说他还在外面,秦荷就坐在街口等他。等到以后和他一起回来。
    邢建军见秦荷浑身香气,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气不打一出来。
    他扶着墙站直,举起拐杖想打她:“你他妈去哪儿鬼混了?想饿死老子?”
    秦荷躲在秦则初身后。
    秦则初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接住他的拐杖,淡声说:“拐杖是你的腿,拿好。”
    邢建军:“你——”
    秦则初:“拿不好摔坏了,我明天再送你一双。”
    声音清淡,‘一双’两个字吐字格外清晰。
    邢建军怂蛋地把话咽了进去,只能狠狠去瞪秦荷,奈何秦荷看也不看他。刑建军觉得她中邪了,你要被他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周一上午大课间,秦则初去小卖部买水回来,前桌大牛在走廊上疯狂朝他使眼色。
    秦则初没看懂这个眼神,边走边喝了口水,想去问个究竟,结果大牛哧溜跑开,走廊里的其他人也躲得远远的,露出想吃瓜又不敢去吃的便秘脸。
    秦则初往教室里瞥了眼,了然。
    霍向东坐在他的位置上,正在和笑得比哭还难看的马尚飞聊天。
    许央坐得端正,一副闹市参禅的样子低头写着作业。
    秦则初走进教室。
    霍向东胳膊肘撑在后排课桌边缘,晃荡着腿,一副大爷相,冲秦则初吹了声口哨:“小漂亮渣渣。”
    秦则初喝了口水,不紧不慢走过来,把矿泉水瓶放在桌上,扫了霍向东一眼:“我请你起来?”
    霍向东想起上回,秦则初单手把他从单车上薅下来的画面,屁股就是一疼:“客气。你不如请我吃旺仔小馒头。”
    霍向东说着自个站起来,顺手从秦则初桌兜里拿出一袋旺仔小馒头,然后和许央打商量:“许央,下节课你和马尚飞换个位置。”
    许央写作业的笔没停,也没抬头看他:“为什么?”
    秦则初在座位上坐下。
    霍向东坐在大牛课桌上,一只脚踩着大牛的凳子,撕开旺仔小馒头,对许央道:“我坐你的位置。”
    缩在凳子上努力想把自己嵌进墙里的马尚飞:“……”
    我坐哪儿?墙里??
    但是他不敢吱声,怂哒哒低头继续抠墙皮。
    霍向东转到高二(七)班后,收敛很多,不像高一在艺体部时见人就撩骚,起码他就没撩骚过许央。
    一来是他爸和许父认识,他如果对许央下手,老霍不断他一条腿也要断他的经济来源;二来是他觉得许央这样的乖乖女好学生,撩不动还好,但凡撩上,再想撒手非脱层皮不可。
    许央又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主,两人同桌将近一学期,还不如普通同学关系熟稔能开玩笑。
    许央自然知道霍向东是来找茬的。
    想起秦则初额角的淤伤,秦则初说他碰到霍向东和人打架,他去拉架受的伤,许央一直不信,反正无论怎样,他的伤和霍向东脱不开干系。
    这样想着,她抬头,语气不太和善:“霍向东,你不是转去竞赛班了么,去你们班上课。”
    “不是啊,许央。”霍向东手指捏着一颗小馒头,“一日同桌百日恩,你算算咱俩都——”
    “滚。”秦则初腿伸直,在桌底下踹了下霍向东踩着的椅子腿。
    没用力,但霍向东还是踩了个空,如果不是腿长及时踏在地上,他这会儿已经墩地上了。
    霍向东火力转向秦则初:“几个意思?”
    秦则初左手撑着脑袋,看向许央,似笑非笑地说:“别耽误我们学委写作业。”
    许央:“……”
    霍向东:“??”
    气氛一时很微妙。
    一直贴墙幻想隐身技能觉醒的马尚飞觉得他不能再神隐下去了,再隐下去,霍向东的面子往哪里搁?
    霍向东何时这么吃瘪过?还没骚起来就被生生切断骚电源。
    吃瓜群众都以为霍向东会誓死霸座,等秦则初过来,两人为了座位打一架。如果不打架,那就拉上秦则初跳一支恰恰,把秦则初骚到主动让出座位,但现在的发展??
    马尚飞不想懂。
    东哥一定不是被秦则初按着脑袋在马桶里洗了脑。
    马尚飞咳嗽了声,拿着生物书站起来,眼神恳切地看着霍向东:“竞赛班下节是生物吧,wuli生物老师,我的最爱!”
    说着就要蹿出去,被霍向东一把揪住后衣领:“马仔,你叫他什么?”
    霍向东头朝秦则初方向偏了偏。
    马尚飞万念俱灰,他妈的就不该怀有仁慈之心去给霍向东兜面子。
    他如果说给秦则初叫爸爸,霍向东非逼着他叫东爷不可。
    秦则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马尚飞看这个眼神就不再指望这个爸爸救他。
    他决定自救。
    “事情是这样的。”马尚飞笑嘻嘻地说,“其实吧,我有病,治不好。这个病就是——我对斜后方145°的位置情有独钟,俗称强迫症。病症就是谁坐在那个位置,我内心就觉得谁是我老大,所谓从心。”
    霍向东依旧揪着他的后衣领:“没听懂,你解释解释?”
    马尚飞就着这个姿势,原地转了半圈,转到秦则初斜前方,然后扭头,咧嘴笑着和秦则初打招呼:“嗨,老大。”
    再转半圈,转到霍向东斜前方,扭头,咧嘴再笑着和霍向东打招呼:“嗨,老大。”
    “你们看到了吧,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嘴。”因霍向东一直揪着他的后衣领,马尚飞转圈的时候只能原地绕,姿势活像上吊,再转到霍向东跟前的时候脖子已经被勒得喘不过来气,满脸通红,依旧垂死挣扎着向斜后方的墙壁打招呼:“嗨,咳咳,老大。”
    霍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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