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下去,此事朕需要考虑考虑。”
    许久之后,檀寂颇为隐忍的道。
    “是!”墨小柒也不纠缠,抱拳退下。
    檀寂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待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偏殿看看傅琳琅。
    傅琳琅没睡,手上拿着一本书卷坐在烛台边上,身影看上去恬静祥和,发丝静静垂落,衣衫一丝不苟。
    檀寂站在门口看着她,一颗心纷乱的心逐渐安宁下来,紧接着又腾起一丝丝暖意,竟是不忍打扰了。
    与他而言,或许得一知己,就这样陪伴在身侧,便已经是难求的甜蜜安然了。
    他在门槛上坐下来,就那样看着傅琳琅,竟是有了几分睡意。
    很快,檀寂靠在门边上睡着了,难得睡得很沉。
    傅琳琅其实知道他进来了,但是她没说话。
    只是在檀寂睡着之后,拿了薄被给他盖上,然后又坐回原位继续看书。
    她也有些开心,但却不曾喧嚣,只是嘴角漾起一抹浅笑。
    他回来了,和她大婚,她还是……高兴的。
    虽然名不副实,但是相知便已足够。
    烛光微暖,子时之后,她伏在书卷上睡着。
    檀寂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黎明了。
    睡姿不好,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坐在地上便睡了。
    但是睡眠质量却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次,他精神奕奕的站起来,目光投向趴在桌上睡着的少女,不知为何怦然心动。
    他看着她好久,竟是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
    他想上前抱起她来,将她放到床上去睡,却又怕唐突了她。
    他想要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一时间竟是觉得于心不忍。
    檀寂陷入了进退维谷,心中某处却又在这个时候有了生机。
    他像是沉闷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大地,终于感觉到了复苏的气息,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去,鼓足了勇气,弯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放到了床上。
    罕见的是,整个过程当中,他竟是没生出半分旖旎。
    那少女靠在他怀中时,纯净而安然,像是他上次驾着小舟偷偷去看的海水一样,让他流连忘返,却不生歹意。
    如果生逢乱世是上天对他恶意的诅咒,那么此时此刻,檀寂相信眼前这个小姑娘,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他给她盖好被子之后,便坐到她刚刚坐过的位置,目光落在了书卷上面。
    有那么一瞬间,他回想起了和湘丝某次吵架的场景:
    “我不同意你这么做,你这样做会闯出大祸来!”湘丝说。
    他听了不舒服,皱眉道,“你不相信我能够控制局面吗?你明明比谁都清楚,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事情!”
    湘丝争锋相对,“我是比谁都清楚,但是世人相信吗!难道你还不明白,这是一种常态,头破血流之后才能自我反思吗!你说服不了他们!”
    “我可以镇压他们!”
    “檀寂!”
    “湘丝!”
    他们最后相互大吼对方的名字,看着对方像是看着仇人一样。
    此时想起,檀寂只觉得心里抽痛。
    假如,当时湘丝换一种说法,“我觉得这样做,可能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
    那么,他必然也会认真思索,然后酌情去改变一些什么。
    他不是听不进去意见的人,但也不是愿意被人压迫的人。
    不是世人不相信他,是她不相信他。
    他也不需要全天下人相信他,他只需要她相信他可以,他就能够静下来反思自己,做出最有利最好的选择。
    但是,湘丝不肯,她喜欢所有的话都用反问句,否定句。
    她强烈的情绪,否定的不是他的见解,而是他的能力,他这个人。
    檀寂总觉得,湘丝每次和他说话,都更像是一个长辈,一个强行想让他听话的长辈。
    可……
    他是一个男人,一个帝王。
    或许啊或许……
    或许,真的是遇见了错的人吧?
    想到这里,檀寂的眼眶突然红了。
    有句话第九代说的没错:从头到尾,都是他追着湘丝跑,这场感情当中,他始终都是主动的那一个,但在政见上面,湘丝始终都是主动的那个。
    他想和她谈一场恋爱,白头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却想和他指点江山,凌驾于皇权至上一枝独秀一个人……
    他哽咽了一下,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一刻,他放弃了。
    但是,也受伤了。
    他追着她从少年到如今,几百年时间也没能追得上。
    这场感情,他一败涂地。
    而湘丝,最多只是她的……权力欲和掌控欲一败涂地而已。
    天快亮时,檀寂去洗了个澡,自己换上了喜服。
    快五百岁了,他也想试试,作为新郎官是什么感觉。
    他真的,很想将错就错,和傅琳琅好好过一场。
    青公公进门来时,都愣住了。
    一身红妆的檀寂,看上去从容之间透着几分虔诚,竟是让这场婚宴有了某种神圣的气息。
    他愣了一瞬之后,这才道,“陛下,时辰差不多了,要给叫人伺候琳琅公主更衣吗?”
    “不用,她自己可以。”檀寂转身,径直往偏殿走去。
    到了门口,轻轻抠门,“琳琅,朕可以进来了吗?”
    他和傅琳琅的婚礼,远远没有子衿和凤玄女帝那样大张旗鼓。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却最为虔诚,甚至于一举一动都合乎礼仪,那种尊重从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看的青公公目瞪口呆,像是头一次认识檀寂一样盯着他。
    偏殿有脚步声传来,傅琳琅已经换好喜服,出现在他面前,笑着,“陛下,你随时都可以进来。”
    檀寂罕见的有点不好意思,“怕你不方便。”
    傅琳琅笑,这样的檀寂,看上去竟是和少年无异。
    檀寂也被她笑的有点难为情,“你……笑什么?”
    “笑陛下,恍若看见陛下年少模样,若琳琅早生几百年,必然有幸能够见到陛下意气风发时。”傅琳琅只是笑着说话,也并不太靠近檀寂。
    檀寂云袖下方的手微微抖了抖,轻叹一声,“朕终究……老了。”
    “陛下自有沉淀之后的宽厚从容,琳琅倾慕不已。”傅琳琅笑意温柔,就那样融化了帝王数百年死灰一般的内心。  他微微挑眉,嗓音竟是染上几分风趣,“琳琅如此说,倒是让朕不得不宽厚从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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