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景帝:“你务必给朕把这皇位坐稳了!”又喘了半天,他瞥着祁欢一脸惊惶的神色,冷哼了两声:“不做皇帝也行,等邹钰闻风赶回来登了基,第一件事就是斩了你和老三!”
    祁欢白着脸,却明白这是实情,毕竟从血缘亲疏来看,邹钰登基,她和祁瑞是最大的隐患。
    宣景帝看到她和自己肖似的五官,忽然就想起了那个艳惊后宫的甄妃,到底是有过几年恩宠的。
    宣景帝脸色放缓,握着她的手:“朕已经为你挑选了可靠的辅政之臣,君王之道他会慢慢教你……恭国和朕的老三,就交给你了!”
    祁欢在榻边跪下,半晌郑重应下。
    “好好好……”宣景帝眼角滑下一滴清泪,眼皮缓缓耷下来。
    “陛下!”
    常安痛声低呼,宣景帝已经歪在榻上没有了气息。大殿内噗通跪倒了一片人,哀声一片。
    祁欢跪在床脚,手里还握着他温热的大掌,有些怔忪。
    紧接着,常安从龙案上取了个匣子,展开遗诏念道:“……今朕大限之日已至,奈何子嗣单薄,遂效仿乾宗女帝传位于十二女长乐……起复元辅,望善导之……”
    正在酝酿眼泪的祁欢一愣,艰难问道:“谁……起复元辅?”
    常安拿着拂尘笑了笑:“既是起复,自然是前元辅——傅予湛傅大人了。”
    祁国有史以来第二位女帝一头栽在先帝床前,趴在先帝遗体上嚎啕大哭,史官握笔留评:其孝可表。
    ……
    熹平八年四月十七,先帝崩于养心殿,留下两道遗诏炸开了本就蠢蠢欲动的宫廷。
    第一道:传位于不满十九岁的长乐公主。
    第二道:罢黜四年的前元辅大人,要回朝了。
    第2章
    祁欢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安安稳稳活到了十九岁,除了爹不疼娘早死,没碰到过什么大挫折。
    生平唯一一个大跟头,就是栽在傅予湛手里头。
    说起这个傅予湛,人生头二十年就可以洋洋洒洒可以写上十来张纸。他本是布衣出身,生来早慧,五岁作诗七岁写赋,十三岁状元及第小登科。之后更是扶摇直上,只花了四年成了恭国史上最年轻的元辅,堪称传奇。
    不过这位传奇的人生在二十岁这年骤然改变。
    问题就出在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
    彼时宣景帝最疼爱的女儿丰宁还没有远嫁,不知怎么地看上了傅予湛,寻死觅活要嫁给他。依照宣景帝的强盗作风,自然是大手一挥下旨赐婚了。
    结果,这位传奇为他的奇幻人生画上了一个堪称完美的休止符——他拒婚了!任凭宣景帝威逼利诱,他索性官袍一脱要罢官,实乃威武不能屈的典范!
    最后宣景帝恼羞成怒,随便寻了个由头将他罢免,贬出了汴京。
    四年过去,这位孤高傲岸的元辅大人早就成了天山雪莲一般的存在,就差羽化飞升了。
    小太监常魏插嘴道:“那公主您是怎么和他结仇的?”
    祁欢托腮叹一口气:“本公主有幸,曾经在这位元辅大人门下读过两月书。”
    常魏瞪大眼,更是疑惑了。
    祁欢捶胸顿足:“他两个月打断了六根戒尺!紫檀木做的戒尺啊!”
    直到今天她还记得那一指厚的木尺打下来时候的疾劲风声!
    “啊——”常魏下意识去摸屁股。
    这位阔别汴京多年的元辅大人还没回京,就在祁欢不遗余力的抹黑下成了个暴虐扭曲的酷吏。
    ……
    先帝甍逝,依礼要由储君守灵三日,暂停朝政。可是到了祁欢这,三日生生变成了七日。
    她捧着酸痛的膝盖蜷在棺椁前,指着常安:“你说!是不是傅予湛派你来折磨我的!”
    宣景帝去的当夜就传出首辅入宫暂居暖阁的消息,整整三天过去,她愣是没见到一面!
    好家伙!这还不是帝师呢就敢给她下绊子了!祁欢撸起袖子颤颤巍巍就要起来和他单挑去,被常魏良言合抱住,死死劝诫,什么殿下三思啊,什么不和小人一般见识啊云云。
    祁欢本来就是做做样子,顺坡就下来了,只一双杏眸冷冷睨着常安。
    常安抹一把汗,低声附过去说了一通。
    祁欢瞪大眼睛,然后是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
    感情傅予湛还没进宫呐!不过怕先帝去得突然,宫里只有她一人镇不住场子,这才唱了一出空城计摄敌。
    祁欢两手一摊,仰面倒在蒲团上:“你早说啊!累死我了!”
    常安抽抽嘴角:“傅大人递来消息,不日就能入宫觐见。殿下您……”
    祁欢嗖地一声把刚蹬掉的鞋穿回去,笔挺笔挺地跪好,还像模像样地抽噎了两声。
    常魏常安等人:“……”
    祁欢大约也是觉得自己太怂了,清清嗓子,对常安道:“你把暖阁好好拾掇了,到时候去宫门口迎一迎傅予湛,就说本宫悲伤过度不想见客,让他自己歇着,登基大典前再来见我。”
    “是。”
    四月的深夜还有点冷,凉气从窗柩缝隙里透进来,吹在祁欢皙白的后颈,就跟有人在后面吹气似的邪气。
    她狠狠一个哆嗦,从瞌睡里醒了过来,看一眼殿中漏刻,已经接近亥时了。身后边常魏和良言歪歪扭扭靠在桌边,睡得昏天暗地。
    祁欢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外头静悄悄的,也没听见暖阁那边有什么动静。
    她转着脖子从地上爬起来,软着腿走到棺椁边,踮脚往里边看了一眼。
    虽然太医院用药抑制了尸身腐烂,可宣景帝那一张布满褶皱的脸已经透出了青灰的颜色,在夜半深更猛地一瞧真是吓人得很。
    祁欢咽了口口水,伸手在宣景帝手臂内侧摸了半天,抽出一个包袱来,低声喃喃:“要是您老拿出当年宠丰宁那股劲的一半来对我,这烫人的皇位我没准就坐了……放心,我会把祁瑞养好,让他给你老祁家传宗接代,没准二十年后还能玩个复辟什么的……”
    原本,祁欢对于宣景帝传召傅予湛回京辅政的作为很是费解,他就不怕傅予湛怀恨在心伺机报复吗?
    跪了小半天突然就想明白了——靠!他腿一蹬眼一闭下去见□□了,留在这被报复的人是她啊!
    祁欢自认为没有舍身为国的烈士情怀,当然要趁早溜了。
    她一脚踹醒一个,领着常魏和良言偷偷摸摸绕过御林军往皇宫偏门走。
    常魏一路哆嗦着:“殿、殿下,这可是死罪啊!”
    祁欢照着他脑袋来了一下,露出防身的短匕:“要么跟本宫走,要么就地处决,你选一个!”
    “呜呜呜呜……”
    三人换了装埋头低调地走到神武门,果然被御林军拦下。
    良言取出早就准备好的腰牌,凑到那小哥耳边:“殿下嘴馋,奴婢们奉旨出宫采买些民间吃食,这不是先帝初崩,这种事不好声张……”
    侍卫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又盘问了几句,还是放他们出去了。心里还想着皇帝陛下也真是老糊涂了,居然挑了这么个吃货继位,国之不幸啊!
    祁欢和良言对视一眼,唇角一勾,比想象中要顺利许多啊!啧啧,宫里的御林军太弱了。
    两人踏着小碎步拖着常魏出了宫门,清凉的晚风拂面,吐纳间都是自由的味道。
    夜幕四合,身后零零星星的宫灯渐行渐远,连同那片四方天地被抛在脑后。
    祁欢按着雀跃的心口,恨不得仰天长笑两声。等过两天傅予湛回来,看到人去楼空的养心殿,看他去哪里生个储君出来!对了,祁瑞也要趁早偷出去,不能让他受傅小人的摧残……
    祁欢抱着怀里细软兀自意淫着,走出一截才意识到身边两人骤然停下的脚步,皱眉:“怎么了?”
    常魏和良言扑通一声坐在地上,伸出一根指头,哭丧似的说:“完了……”
    祁欢心里一咯噔,回头看去,一辆青木马车踏着汉白玉宫道辘辘行来,朴素的车厢与这个皇宫格格不入。
    不过须臾,马车哒哒停在三人十步开外。驾马的小厮利落地跳下车,垂头恭恭敬敬掀开了帘子。
    祁欢的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
    昏暗的天色中,一抹黑影缓缓从马车上下来,身姿挺拔,长身玉立,衬得远处点点灯火璀璨非常。
    四目相对,祁欢蹭地一声护住凤臀连连后退,颤着声音喊了一句:“傅傅傅老师……”
    傅予湛没作声,只淡淡地盯着她看,直把祁欢看得心肝胆颤,这才不紧不慢上前两步,躬身行了一礼:“殿下万安。”
    第3章
    祁欢坐在马车上,黑漆漆的眼珠左右转转,时不时落在对面那人身上。
    可是傅予湛愣是不动如山,拿着本诗集细细看着,安静的一方空间内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毫无悬念地,祁欢最先沉不住气出声:“学生特地出来迎接老师尊驾,呵呵。”
    他头也不抬,不痛不痒地说了句“是么”,就没有下文了。
    祁欢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好像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她轻轻舒了口气,这才定下心来细细打量他。
    四年过去,他的眉眼竟没有多大变化,鼻梁高挺,凤眼幽深。
    倘若真要找出一点不用来,恐怕就是华服玉冠换成了简单的月白布衣,倒更显得他眉目清冷。当年仅有的那么点少年意气也消弭了。
    许是她的打量太过明目张胆,傅予湛放下手中书卷看了过去,无声询问。
    祁欢此人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嘴角一弯,笑眯眯道:“一别四年,老师好似不复当年俊朗了。”
    这是说他老了?
    傅予湛扫过她唇角恶意的笑,暗道果然还是少年心性。
    又想她一介女子龙袍加身,帝王之路更是艰辛。
    心里想了许多,面上却是不显,平平道:“□□凡胎自然如此。”
    拳头打在棉花上,一点意思都没有。祁欢撇撇嘴不说话了。
    马车一路驶到养心殿,祁欢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恨不得立刻跳下车去。又怕他以此挑错,只好耐着性子回身行了一礼,道:“学生回去继续守灵了,老师舟车劳顿,早些休息。”
    刚弯身起来,格子门咔哒一声关上。
    祁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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