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的时候,江寒越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他本来就觉得自己这几天不大正常,刚才被秦深跟余木夕那么一虐,越发觉得自己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有病了。
    送上门找虐,可不是有病么?
    回到酒店一看,江恒涛正抱着手机看视频,那几段视频他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那一脸的笑容,就跟看传了十八代的宝贝似的。
    “回来了。”江恒涛抬头瞟了江寒越一眼,“快来看看,安然长高了些,越来越可爱了。”
    江寒越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安然还不到两岁,半个月能长高多少?江恒涛就看看视频,就能看出来她长高了?还越来越可爱了,他看着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爸,您看了总有十遍八遍了吧?”江寒越强打起精神。
    江恒涛目不斜视,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画面:“那可是我的心肝宝贝,看一百遍也看不够!”
    “我瞧着,爸对安然比对小夕还要宠爱呢。”
    江恒涛呵呵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就叫隔代亲,你看清朝的那些皇帝,从来不抱自己的儿子,但是对孙子却很疼爱,就是这个理儿。”
    江寒越撇了撇嘴,人家清朝皇帝抱孙不抱子,那是为了严厉对待儿子,以免儿子不成器,跟隔代亲有啥关系?
    “嘿,你还别不信,人都这样,对儿女严厉的人,往往对孙儿特别宠爱。”江恒涛眯着眼睛,摇头晃脑,整张脸上写满了大写加粗的的爱意,“真希望小夕二胎能生个男宝宝,这样的话,我还能跟秦深商量商量,让安然改姓江,毕竟是我们江家的血脉,跟着姓江,也好给江家留条根。”
    江寒越闻言,心跳猛然一顿,随即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要让安然改姓江,给江家留条根!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底江寒越不是正儿八经的江家人,身上没留着江家的血,老爷子宁可过继个外孙女过来,也要让江家真正后继有人!他江寒越,连个外孙女都比不上!
    江恒涛的心思原本是藏得好好的,没让任何人知道,可看着安然的视频,一时情不自禁,就把心里话给吐出来了,但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嘴里哼起了京剧,一边哼一边不厌其烦地看着安然的小脸。
    江寒越死死地盯着江恒涛,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自从余木夕出现、江晚月被赶出家门之后,他心里的不安就越发强烈了,总觉得老爷子留了一手,果不其然,他把真实意图给说出来了!
    如果没存了让安然继承家业的心思,干嘛要让外孙女改姓?她一个小丫头片子,改了姓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早晚还是人家的人,江家这个姓不还是得断掉么?
    半晌,江恒涛总算是收起了手机,对江寒越说:“这样,明天你再去医院,半晌午的时候,抱着安然出来晒晒太阳透透气,我在医院下面的花园等你们。”他搓了搓手,一脸渴望,“哎哟!再不让我看看我的小宝贝儿,我这半条命都想没了!”
    江寒越木然点头:“好。”
    江恒涛一门心思扑在安然身上,压根没注意到江寒越的异常,自顾自打开电视,听起了京剧节目。江寒越告了退,回到自己屋,躺在床上想对策。
    过去的三十年里,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是江恒涛的接班人,他为江氏呕心沥血,倾尽一切,现在突然蹦出个奶娃娃跟他抢江山,这怎么能忍?
    可安然毕竟是安然,是秦氏跟江氏两族的心头肉,那是万万不能动的,否则他就是有八条命,都不够秦深跟江恒涛玩的。
    要怎样,才能反败为胜呢?
    揣着这样的心思,江寒越整个人都沉默了,想了很久,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日子一天一天,平稳缓慢地过着,有了木芳华的精心伺候,余木夕慢慢好转起来,在医院住了七八天就出院了。她一回到秦家,木芳华也跟着住了过去。
    江恒涛一万个想跟过去,但怎么也不敢,起先还能让江寒越借口带孩子晒晒太阳抱出来让他见一面,现在人家回了秦家,江寒越也不能随意上门了。
    就在江寒越的心事重重与江恒涛的望眼欲穿中,元旦即将来临。
    十二月三十号那天,江晚月就再次给江寒越打了电话,希望他能去参加她的婚礼,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弄得江寒越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他到底没能狠得下心,只好答应下来。
    当天,钱越也给余木夕来了电话,说自己要结婚了,问她方不方便去参加他的婚礼。余木夕直言自己怀孕了,怕有忌讳,但钱越说,他现在只有多多和她两个亲人了,他希望她能到场,给他送去一份真挚的祝福。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余木夕肯定得去,秦深虽然不大放心她的身体状况,但知道自己拦不住,也就没多做无用功。
    三十一号下午,两口子抱着孩子乘坐私人飞机直飞江城,到了之后也没往家去,先找了钱多多。
    钱多多为了钱越的婚事,这些天都忙疯了,好不容易一切都准备好了,赶巧余木夕来了,于是约了钱越,打算来个告别单身夜的派对。
    秦深不放心,硬是要跟,但余木夕怕他扫兴,撺掇着他把任东找来,然后将三个孩子丢给他俩,让他俩到他们隔壁包间自个儿玩去。
    余木夕怀了孕,没办法喝酒唱歌啥的,三人点了一大桌子菜,他俩喝酒,她喝白开水,凑在一起讲以前的事情,说着说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最后兄妹俩往桌子上一栽,醉过去了,余木夕去隔壁叫了任东安置钱多多,又打给江晚月,让她来把钱越带回去。
    江晚月没想到钱越婚前的最后一夜,居然是跟余木夕一起过的,气得脸色铁青,差点把手机摔了。她怕自己一个人搞不定钱越,又叫了江寒越帮忙。
    两人到包间时,任东已经带着钱多多和两个孩子离开了,只有秦深跟余木夕两口子在等着,小安然在秦深怀里睡得香甜。
    “他明天就要结婚了,开心得跟什么似的,就找我跟多多庆祝一下,没想到喝多了,你快把他带回去吧。”余木夕淡淡地笑了笑,既客气又疏离。
    她跟江晚月之间没啥情分,倒是有些小龃龉,亲如姐妹是不可能了,见了面能脸红脖子粗就行。
    江晚月的眼神挺凶狠,冷笑了笑:“谢谢你通知我。”
    余木夕没在意她的敌意,对秦深说:“越哥的家人来了,咱们也可以回去了。”
    “不回去了吧?挺晚了,安然又睡着了,咱们就在这儿住一夜吧,明天直接去参加婚礼,过后直接飞回a市,好不好?”
    “都听你的。”余木夕冲他展颜笑了,“不过这里没有佣人保姆,妈也不在,晚上安然闹起来,可没人帮着照顾。”
    秦深拍了拍胸膛:“当你老公吃白饭的啊?你只管好好睡觉就行,安然有我呢。”
    “我腰有点酸,等会儿你给我揉揉。”
    “没问题!”
    “昨天腿抽筋了,现在还疼。”余木夕撇了撇嘴,扶着桌子站起身,眉头微微皱起。
    秦深二话不说,将小安然往她怀里一塞,然后连老婆带孩子打横抱起,走到门口,回头冲江寒越努了努嘴:“搭把手,开个门。”
    江寒越连忙快步上前开门,秦深道了声谢,抱着老婆孩子出去了。
    江寒越呆呆地看着秦深的背影,他突然有一种感觉,秦深怀里抱着的,就是他的全世界。
    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空落落地垂在身侧。那只空着的手用力握了握,却什么都没握住。
    空虚,深入骨髓的空虚,这么多年的奋斗,到底是为了什么?
    江晚月狠狠地“呸”了一声:“秀恩爱,死得快!”
    江寒越皱了皱眉,突然觉得江晚月这副羡慕嫉妒恨的嘴脸有些丑恶,不耐烦地说:“快把他弄走吧,醉得这么厉害,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好好举行婚礼。”
    江晚月心一提,没工夫去计较余木夕了,忙配合着江寒越将钱越架起来,送回家。
    一路上,江寒越心不在焉的,他脑子里不时闪过秦深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画面,不管什么时候看到,秦深总是一脸幸福,好像全世界的阳光全都洒在他一个人身上,只有他是生活在光明与温暖中的。而他江寒越,只不过是阴暗角落里的一条可怜虫,自以为拥有全世界,其实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
    秦深,余木夕,秦安然,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天之骄子,拥有显赫的家世,无尽的风光,入骨的宠爱……他们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可就是这样一群拥有全世界的人,要来抢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还不曾到手的东西,连一点点活路都不给他留。
    他突然就理解江晚月了,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滋味,真是该死的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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