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当然是一派胡言。
    吴达和方知有几人几乎同时伏地自清。
    严静思将收回的诉状亲自叠好,看着堂下连声不绝自表清白的几人,挥了挥手,“是非曲直,总要查过之后才清楚,届时真相大白,自可验证你们的清白。都起来吧。”
    严静思的态度,表明了是要将这案子追查到底。
    吴达起身,礼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只是,此事毕竟涉及到皇庄,是不是该通告明公公一声?明公公是皇庄的总管事,有他盯着此案,也免了娘娘虚耗心神,耽误了静养。”
    严静思笑,“本宫没记错的话,皇上委任我代管皇庄的诏书早就到了,怎么,明公公接旨的时候你们不在,事后也没通知你们?”
    吴达身形一顿,忙惶然请罪:“下官一时习惯使然,竟忘了此事,请娘娘恕罪!”
    “现下知道了也不迟。”严静思很是大度,偏过头看向蔡知县,道:“正如吴官校所说,此事毕竟涉及皇庄和永安县知县数位官员,本宫虽身负皇命代管皇庄,但说到底也还是不那么方便亲审,而蔡大人和和知府衙门也都曾经手此案,似乎也不太合适再经手,蔡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廖仲亭一纸诉状,多半个永安县县衙的官员都被装了进去,蔡玹独善于外,本就没什么定力,现下被严静思几番临时轰炸,早就慌了心神,乍听得严静思这般问,随波逐流的老毛病就犯了,忙不迭回道:“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吴达见状,心中不免唾骂蔡玹的懦弱无能,同时也心生惶然。前有没堵完的账目亏空,后有皇上提前驾临,皇庄里从明公公到下面的庄头,哪个不是忙得焦头烂额,偏偏在这时候,皇后娘娘弄出这么个大窟窿,一个弄不好,就得把他吴达装进去。时机如此微妙,真的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吴达暗中盘算着,万没想到严静思接着又在扯开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早先听说巡抚祁大人正在回京的路上,算算日子,这两日应该差不多要路过永安县,本宫觉着,此案交给祁大人尚算可行。既然蔡大人没有意见,那便这样决定了吧。”
    吴达终于淡定不能,再极力掩饰也无法尽数敛下心底涌现的惊慌和恐惧。
    祁杭素以刚正果敢闻名,有大宁“铁血青天”之誉,他经手的案件,就没有破不了的。廖仲亭父子面面相觑,眼中乍现出希翼的光亮,心中不由得对皇后愈发感激。
    吴达扫到廖家父子的互动,心里涌上一股恶气,对严静思禀道:“娘娘,按我朝律例,凡以民告官者,先杖责二十......”
    果然不出所料。
    严静思看了眼脸色有些泛白的廖仲亭,微微叹了口气,“廖仲亭,你可准备好了?”
    身子骨本就不强健,又有旧伤未愈,尽管严静思多了一手准备,但廖仲亭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仍是个未知数。
    廖仲亭毕恭毕敬地行了三个叩礼,义无反顾道:“能得皇后娘娘和祁大人垂怜,主持公道,草民......惟愿已了!”
    严静思闭了闭眼,挥手道:“蔡大人,带下去让衙差行杖吧。康保,你和吴官校一同去观刑。”
    康保应下,示意吴达一同退出了大堂。
    “娘娘,县衙客院简陋,娘娘屈居于此,下官唯恐会怠慢......”蔡玹苦哈哈道。
    严静思也不为难他,“本宫的住行,蔡大人就不必蔡大人费心了,东庄别馆距离县衙也不算远,本宫住在那里即可。”
    蔡玹乐不得如此,忙应道:“如此甚好。”
    严静思默默看了蔡玹两眼,心里暗忖:无才无德,又不会聊天,官途止于此,似乎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不多久,康保和吴达先一步返回大堂,严静思有些意外,行杖就在堂外的天井,竟没有听到廖仲亭一声痛呼声,莫非没扛过去,没了?
    严静思当即眼神询问康保。
    康保意会到主子的含义,嘴角微微抿起,示意无碍。
    严静思遂松了口气。
    “廖仲亭已领过杖责,他的诉状算是正式受理了。”严静思瞧了瞧堂上诸人,开口道:“廖三同蜓山村民围堵本宫车驾,按例当鞭笞、流放,但鉴于并非有意,且可能另有隐情,本宫就暂且缓至祁大人结案后再论处此事,你们就先回家吧,不过,不可擅离永安县,否则以逃匿罪论处。”
    廖三等人听闻纷纷叩头谢恩。初闻围堵的马车里坐着的是皇后娘娘,廖三只觉得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本以心生绝望,不料最后竟演变至如此地步,俨然绝处逢生。
    廖三等人抬着尚有些模糊意识的廖仲亭离开,吴达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转而对严静思道:“娘娘,就这样放他们回去是否不合适?”
    “有何不合适?”严静思看着吴达,道:“数十号人羁押在大牢,供吃喝不说,万一有个意外,外间传出个杀人灭口的风声,这麻烦是本宫来担着,还是吴官校、蔡大人来担着?”
    严静思起身,长舒了口气,语意轻快道:“所以说,放了他们各回各家,是最好的办法。左右蔡大人已将他们的名字住处登记在册,行刺逃匿可不是小罪,只要他们不犯糊涂,都明白这个道理。好了,此事今日就到这里吧,吴官校,本宫也知道,打理皇庄免不得要与地方官员多有联系,如今牵扯到这桩案件里,本宫也理解你的委屈,方县丞几人亦是。本宫之所以坚持接下廖仲亭的诉状,就是想查清了案情,堂堂正正还你们一个清白。尤其是吴官校,皇庄乃皇上私产,你们管着皇庄,在外面行走代表的就是皇上的脸面,此事若不处理好,传扬出去,老百姓只会说,是皇上给你们撑腰,侵占老百姓的田地,这样就不好了。”
    吴达躬身,艰难道:“皇后娘娘所言有理,是下官狭隘了。”
    “罢了,你们也不必纠结于心,一切待祁大人到来便有公断。”严静思面露疲色,“本宫就先去东庄别馆了,你们先忙着。蔡大人,本宫还有两句话想要和你说说。”
    “是。”蔡玹应声跟上,临走前深深看了吴达两眼。
    之前的一番动作已经惊动了永安县城的百姓,县衙大门口堵了不少围观人群,康保早命车驾在侧门候着。
    走往侧门的路上,严静思对亦步亦趋诚惶诚恐的蔡玹说道:“蔡大人,皇上素来看中臣子端行,还望你爱重自己的羽翼。”
    蔡玹一愣,心中百般滋味涌现,却又无语言说,只得化作重重一声叹息,“下官......定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倒也不是个真拎不清的。
    严静思便也不再赘言,出了侧门直接上车走人。
    “娘娘,您说蔡知县真的没掺合到里面?”马车上,莺时寻思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
    严静思看着她,但笑不语。
    ☆、第16章 杀机逼近
    蜓山里长顾弘乃永安县主簿顾慈的同族堂兄,而顾弘与县丞方知有又是近年结成的姻亲,典史薛同乃方知有的外亲。放眼永安县县府衙门,蔡玹这个“外来户”乍看起来是处于弱势,然而能稳坐两任京畿知县,且年年考绩为优,这可不是个受排挤的知县该有的处境。
    “廖仲亭在诉状中单单将蔡玹拎了出来,果然是心思通透之人,明白了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严静思对廖仲亭的印象很是不错,有读书人的风骨,又不乏变通,只是,可惜了......
    想到廖仲亭跛行的模样,严静思不禁心生惋惜,问骑马走在车驾旁的康保,道:“廖仲亭的腿伤可有恢复的可能?”
    康保叹了口气,“知府衙门行杖时故意下了重手,摆明了是要废了廖公子的腿脚,进而断了他科举入仕的前路。”
    严静思沉吟片刻,交代道:“稍后派个身法利落的人走一趟蜓山,送些必需的伤药过去。”
    “娘娘放心,奴才已经安排好了,今儿夜里就过去。廖公子今日虽吃了些苦头,但也都是些皮肉伤,并未伤及筋骨,顶多十天半月就能痊愈。”
    “嗯。”严静思满意地点了点头,心念一动补充道:“让过去的人私下里和廖仲亭说一声,条条大路通康庄,大丈夫想要有所作为,并非科举一条路,让他安心养伤,后面有让他一展所长的地方。”
    看来皇后娘娘这是要重用廖仲亭的意思。
    康保应下,想着定要谨慎叮嘱传话的人。
    皇庄的东庄别馆位于永安县县城和东庄庄园之间,规格参照皇家行宫的标准修建,只是在规模上缩小并精简了一些,但在严静思在看,也是十分奢侈的。
    这样的行宫别馆,仅京畿就有三处,另外还有猎宫一座,莫说兴建时耗费了多少库银,单是日常维护也是一笔流水般的开支。关键是,皇上一年到头也不一定过来住一次,这银子花得委实冤枉。
    严静思在别馆的花园里溜了一圈,目之所及尽是品种名贵的花卉和造型奇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山石,一路行来,赏的根本就不是花,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娘娘,您可是累了?不然咱先回房歇歇吧。”挽月见自家主子脚步有些迟滞,出声道。
    她哪里知道,严静思其实是心疼银子迈不动步,和累没有半文钱的关系。
    严静思没了继续逛园子的兴致,顺着挽月的意思,主仆一行人回了内院。别馆管事是东庄的一个庄头提拔上来的,姓孔,五十刚出头的模样,身量不高,不胖不瘦,长相平凡得扔进人堆里也不乍眼,而严静思却敏锐察觉到,康保对这个孔管事似乎格外在意。
    当晚,严静思的内院防卫就比往常严密了几分。
    接下来两天,内院的守卫始终没有放松分毫,康保安排得隐秘,也并未禀明用意,严静思猜想,康保应该也是不确定情况,未雨绸缪。
    直到第三天傍晚,烛火初燃时,康保脚步有些匆忙地前来求见。
    礼毕,康保面色凝重,沉声道:“娘娘,皇上派了人过来,您可能要即刻见见。”
    这还是严静思第一次见到康保如此沉重的表情,心中感念,怕是先前预计的最坏结果要发生了。遂挥了挥手,道:“那就叫进来吧。”
    康保应声走到门口,房门一推开,数道身影就如鬼魅般窜进了厅内,挽月和莺时条件反射疾步上前挡在了严静思前面。
    严静思透过挽月和莺时之间窄窄的缝隙看过去,嘿,行礼的还是熟人。
    挽月和莺时显然也认出了来人身份,无声退回了原位。
    说是熟人,也不尽然。只不过是对他们的装束熟悉而已。
    锦袍鸾带,云肩膝襕,脸覆银面具,腰佩弯刀,不是皇上身边的龙鳞卫还能是谁?
    “末将龙鳞卫千户,左云,参见皇后娘娘!”左云单膝跪礼,道。
    严静思眼神微动,略为惊讶地挑了挑眉。龙鳞卫为大宁高-祖皇帝专设的帝王专属亲卫,除了只听命于皇上一人之外,最为神秘的就是他们的身份。现下左云竟然主动报上性命,必然是得了皇上的授命。
    更出人意料的是,在严静思说完“免礼”,左云一队人起身后,竟直接将脸上覆着的银面具摘了下来,而后注意上前,报上姓名与职位,同时头部保持平视,足以让严静思看清他们的脸。
    康保垂在身侧的手掌倏地握紧,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这样的举动,代表着这队龙鳞卫,皇上调配给了皇后娘娘,此后便是皇后娘娘的死卫。此例虽不是今朝首开,但在大宁开国近六十年里,屈指可数。
    皇上何时竟如此看重皇后娘娘了?
    康保百思不得其解,但心里为主子欣慰欢喜的同时,也不由得大大松了口气。他之前虽尽力做了妥善的安排,但始终为皇后娘娘的安危提心吊胆,现下有龙鳞卫在,他立感身上的担子轻了大半。
    “皇上费心了。”严静思承下宁帝的好意。上次宫中一别,严静思总觉得宁帝和记忆中,甚至是第一次见面时大有不同。记忆中的宁帝,温和谨慎,仁慈宽厚,初见时也是举止温润,眸色宁和。而上次受伤清醒后,在宁帝睁开眼的刹那,严静思竟从他眼中捕捉到了明显的戾气,性情也明显深沉内敛了许多。如果说之前的宁帝像是一池静水,那么伤后接触到的宁帝,更像是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汹涌的海。
    这绝对不是错觉。严静思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非常自信。但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宁帝性情的剧变,她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知道。好奇害死猫,人生中最大的风险,就是去探究不必要的好奇。宁帝已然是这样,她要做的,便是进入这样的宁帝的利益统一阵营里,成为不可或缺的一份子。至于恩宠什么的,抱歉,上辈子她就不相信什么忠贞不渝的爱情,现在和一个后宫三千佳丽尽合法的帝王谈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严静思自认没那个能耐。
    “皇后娘娘安危,皇上时刻心念之。”左云一板一眼回道。
    严静思唇角含笑,“皇上是这般说的?”
    左云诚实回复:“正是。”
    严静思唇边的笑意愈甚,心里想的却是:为了表示诚意,姑奶奶可是亲自上阵点燃导火线,宁帝那家伙能不在乎我的生死吗?!
    龙鳞卫最大的好处是:好用,省心。
    在严静思面前刷了一次脸,后续任何安排都不用别人管,和这样的人搭档,康保险些喜极而泣。
    龙鳞卫分明卫和暗卫,配合轮值,再加上康保原安排的守卫,一时间严静思身边的防卫可谓滴水不漏。因情况特殊,左云率领的这支龙鳞卫除去了标配装束,换上了一般守卫的服甲,因而别馆里的人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娘娘,昨夜明泉暗中赶到东庄见了吴达,随后庄中护院出现调动异常。”一清早,马云将最新动向禀报于严静思。
    “自从那日娘娘接下廖仲亭的诉状起,短短几日,县衙就接到了十余桩状告侵地的案子。民怨渐起,祁大人再有三五日便可到达永安县境内,皇上的御辇也已离京,明泉他们,恐怕是要坐不住了。”康保得以从保护皇后的重任中分出精力,愈发密切关注永安县的动静。
    “看来,极有可能就是今晚了。”严静思看了眼窗外阴沉的天气,这场雨憋了两三天,一旦下起来,怕是短时间内停不了。月黑大雨夜,还真是杀人灭口的好时候。
    “娘娘不必担心,末将们定会护得您周全。”皇后娘娘的怯懦胆小,左云身为宁帝身边备受重用的龙鳞卫千户,自然也是知道一些的。
    “本宫相信你们。”严静思担心的并非自己,“康保,蜓山那边可安排妥了?”
    “娘娘放心,奴才下午亲自跑一趟。只是......”康保自是信任龙鳞卫的实力,但这等性命攸关时刻,他仍不放心离开主子身侧。
    严静思看出他的犹豫,宽慰道:“你尽管去,蜓山没有纰漏,才不枉费咱们冒着一次险。”
    “奴才定不负所望!”康保看向左云,道:“左千户,那个孔管事,应该不是个简单人物,请务必小心提防。”
    马云了然颔首,“应该是个行家里手,不过尚在龙鳞卫可控制范围之内。”
    康保:......
    武力值不同,果然是不能愉快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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