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罪名,不过信口拈来之言。
    韩星岩蹙蹙眉:“季宗主的为人我了解,其中大概有些误会……”
    话没说完已叫夏奚重强硬打断:“三星挂月阁行事自有分寸,情势紧急,韩道友若是不愿,徐峰,你替上韩道友的位置。”竟是不容置喙的霸道。
    叫徐峰的修士应声而道,韩星岩后退两步,沉了眼,难得动怒,只道:“既是如此,韩某不再过问。只是季宗为我挚友,我亦不能眼见她无端受难,得罪了。”语毕飞身跳上仙葫,祭起一柄蓝幡,地上旋即结出冰霜,他却返身飞向季遥歌,在身后布下重重冰棘。夏奚重只冷哼一声,挥手下令,转眼间十二名强修腾空,另有三十六名低修护阵,祭着一六角星盘飞向季遥歌。
    季遥歌才破去一尊聚灵炮,身上已受龙丹赤焰反噬,灼痛难当,忽觉一阵冰凉笼身,稍缓她的灼痛之感,一望之下只见韩星岩已飞至她防御法阵前,只冲她点头,她瞬间明白,心中大暖,颌首一笑。
    “白斐,快带你师父离开,这聚灵炮不会攻击她。”天际却传下玄寰急喝。
    白斐正持阵而护,闻言一怔,倒是季遥歌看到远远飞来的星盘,心中了然。他们初占先机,本可逃出,却因赤秀之事失了优势,如今玄寰被贺七缠上,脱身困难。而兰因媚骨已逝,这世间只余她一部未成功的人卷,高八斗不能杀她,便不会轻易动用聚灵炮,只能出动六星盘抓她,故而玄寰令她先走,可若她走了,这聚灵炮就会用来对付玄寰。玄寰虽强,可独对众修强宝,便是千手千眼也难逃。她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不愿与他分头逃走,如今又怎会听他所言。
    “白斐,你先走吧,与你师徒一场,为师甚慰。”她淡淡一句,蛟尾一卷,将白斐扫到出口法阵处,蛟魂震天而吟,法阵处现出云涡,出口已启。
    “师父!”白斐哪愿偷生,惊急吼道,却被她甩进了法阵中央。
    “季遥歌!”玄寰声音却怒而传来,又饱含无奈。
    季遥歌手中却金光大作,她又将龙丹祭起——只有毁去这几尊聚灵炮,玄寰才有可能能逃出。一尊一尊破坏太慢了,她需要一股作气将其毁去。
    炽烈的光芒炸眼而闪,强大龙力荡开,玄寰于云端垂眸一看,却是震惊到目眦欲裂。龙丹飞至半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她眉心融入,季遥歌雪白的肌肤已化作浅橘,仿如体内有烈焰燃烧。这龙丹威力猛烈霸道,季遥歌修为不足,蛟体顶不住龙丹之力,要想吸纳只能缓步而行,若是贸然吞噬,便会被内火焚成灰烬。
    一时间,纵玄寰近万寿命,也不免方寸大失,叫贺七两掌打在肩头。
    不过须臾瞬间,六星盘已逼近季遥歌,虽有韩星岩勉力撑着,却也是杯水车薪,正是惊急时分,天际忽有数修赶至,只闻得一声沉音:“玄寰仙尊昔年与我宗有大恩,我宗上下铭记于心。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日本座携宗内弟子,特来报恩!”却是万华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倾力而至,唤作青旭斋,早年名声未显时曾受玄寰大恩,记至今日。
    来的人不多,却如一石投水,四片山头忽有数道人影纵起,纷纷赶来,远远的传来声音:“玄寰仙尊大恩,本仙亦不敢有忘。”亦或是,“元还道友之恩,纵在下粉身亦要报答……”
    却是旧日曾受玄寰或元还之恩的修士尽皆赶来。仙国之事,本就聚集了万华八成强修,大多都是一宗或一门之主,玄寰寿长近万,这近万年之间曾救过帮过的人不计其数,这些人旧日都是低修,而今已成强修,竟有许多都在今日仙国之聚中,由此可见玄寰为人。那些人的面孔,玄寰早已忘却,此时闻及四周雷动的声援,却也不禁为之动容。
    “阿重。”夏奚峦拽弟弟衣角,眉间隐隐有忧。
    “别怕。”夏奚重却仍面沉如水,转头只朝满山修士开口,“众修听令,玄寰为祸万华,实乃罪不可恕,若有道友愿意协助本阁诛杀玄寰者,本阁愿开启阁内珍宝楼,功诀法宝任君挑选。”
    此语一出,众皆哗然,本来还在观望的修士蠢蠢欲动,一个接一个加入战中。原本只是以众敌寡的斗法,转眼间竟演变为群修之争,云海仙国顿时山塌地倾,被搅成一团浑水。
    季遥歌已被龙丹灼烫的力量焚心,耳畔的声响变得遥远,只觉经脉内有猛烈的力量四下乱窜,将经脉、身体充盈得几欲炸裂,她恍恍惚惚地,眼前混战的景象变得像缓慢的影子,脑中混沌不堪,无论再怎么驱动心法口诀,也无法清醒,她只转身,将目光朝向那几尊聚灵炮。
    龙丹倏尔尽没她眉心,刹时间,身如火焚,众人只见整只青金异蛟已尽数转红,似有火焰在蛟身之上熊熊燃烧。而尽管外界混乱不堪,六星盘也已悄然盖到季遥歌头上,韩星岩急急回头,却束手无策。
    一团乱象之间,天际一阵刺眼金光闪过,巨大金蛛出现在天际,替玄寰接下贺七的缠斗,玄寰从战中脱身而回,疾飞进防御阵中,紧紧抱住季遥歌。
    噼啪一声,防御法阵所筑的光罩在六星盘的压力下已现裂纹。
    季遥歌却觉身体一凉,神志稍回,耳畔响起玄寰无奈声音:“你这小蛟,怎就不让人省心?也好,这龙丹……我成全你。”这话听来隐约不祥,季遥歌待要问他,却忽见他手中拈出一只浅蓝的小蜘蛛,看上去格外眼熟。
    “小蛟,知道吗?雄蛛生来,可为雌蛛之食……”他轻道。
    季遥歌终于认出,那只雄蛛,与他之前赠予她的那只雌蛛一模一样,都是他的本命魂蛛。
    雄蛛可为雌蛛之食,献祭全部修为。
    全部……修为……
    第250章 化龙殇别
    法宝与术法的虹光交错闪过, 光影明明暗暗浮过玄寰脸庞。他头发散落,颊边有道细痕, 血污沾在剑痕四周,唇瓣失色, 内唇却洇着红,像未曾拭净的胭脂,猩红刺眼,身上累累剑痕晕开斑斑血迹, 染在衣袍上,狼狈而惊心,皆是她先前所伤。
    微凉的呼吸拂过她耳畔, 他的声音和眼神一样, 照旧是雷打不动的沉稳, 从容不迫, 季遥歌却听得神思恍惚, 体内龙火肆虐, 她只想狠狠推开他, 可她挣不开。他眼神柔似水,手臂却沉如山, 坚如铁, 缠着她的腰, 握住她的手, 压制着她急欲撕体而沸的龙力。
    外界纷扰似乎变得遥不可及,刹那时间, 于这惊急之际却成缓慢的对峙。季遥歌知道他想做什么,魂蛛献祭,玄寰的修为将一滴不剩,他赠她雌蛛之时必是已经打定主意,说什么只得半数修为,不过哄她收下。她想要拒绝,强烈而愤怒地拒绝,可是龙丹之力叫她难以控制,声音哑在喉间,元神如同火焚,哪怕是保持清明看着他都是极其艰难的事,又如何拒绝他?
    玄寰便见她张了张嘴,没有吐出字,那双硕大的眼却分明浮上水雾,眼眶红去,满目乞求却是她毕生不曾有过的软弱。她说不了话,她只能看着他。她这一生,父死母弃,师父险恶,师妹夺舍,师兄灭她情爱,九百年挚友以她为器,而今还要面对整个兽族整个万华的追杀,她都不曾落过一滴泪,不曾皱过一次眉,所有磨砺不过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没有逃避亦无软弱,却在面对这份馈赠时生出悔意,生出软弱,生出恐惧。
    那恐惧,比死更加可怕,粉身碎骨亦不及其痛半分。
    没有修为的玄寰,如何应对梵天轮回的崩塌?他那支支吾吾的回答早就泄露了事实,他的融合并不成功,为何会出现在此?怕是与她一样,都是勉强为之,这本就危险,加之又有强修环伺,他该如何自保?
    二人相处已久,心中自有灵犀,玄寰便将那只雄蛛轻轻点在她眉间,看着小蛛化作一滴湛蓝如泪的汁液,渗入眉心,才道:“你不必心怀愧疚,我活了九千多年,其中苟存于世三千年,幸得遇你。梵天轮回盘崩塌,我融合的时间不够,强行出现,已是强弩之末,这身修为能够予你,也算不枉此生。小蛟,返虚之力加上龙丹之能,你顷刻便得近仙之力,找个地方躲起来闭关,不出百年便可鳞蜕化龙飞升。离开万华,便不会再受妖楼制约,听懂了吗?我愿你幽精早成,得觅仙缘,不必念我。”语毕,他俯头轻吻,带着血腥气的唇印在她唇瓣。
    季遥歌那滴泪,终于落下。
    轰——
    六星盘急降而下,金蛛飞回,趴在防御光罩之上,背上生受了贺七一击,蛛壳裂开,他却死死以八足勾着光罩,任由背上两重压力降下,一双金眸只是盯着二人。
    季遥歌的眉心有蛛印闪起,无数湛蓝的光点从玄寰体内飞出,涌向季遥歌,玄寰摩挲了她的唇瓣片刻,稍稍抬头,信手一抓,趴在防御光罩上的金蛛陡然消失,他便又以指抠入自己眉心,两道鲜血淋漓而下,将他面容染得狰狞。
    一只小小的金蛛缓缓自他额间被抠出,八只细足蜷起,很快便被他掌心射出的金色蛛丝包裹成茧,最后化作一枚透亮的金色光茧。
    “我已经和楚隐商量过了,他亦同意这个决定。他与我恩怨三千年,却又不得不同生三千年,而今我便将他取出交给你,如果有一天他醒来,你替我转告他,这三千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吧。”
    相恨三千年,相伴三千年,同生共死三千年,所有恩怨,在此际都已没了意义。
    玄寰说着便将楚隐沉睡的金茧塞入季遥歌掌心,再缓缓握着她的手合拢。
    轰轰轰——
    又是数声巨响,玄寰所布下的防御法阵彻底被打碎,几道黑芒如疾电般射来,玄寰张臂将季遥歌拥入怀中,任由黑芒落在自己背心。只闻两声闷哼,季遥歌的颈间有暖流沁下,皆是玄寰唇间急喷之血。
    湛蓝光点已尽入季遥歌身体,青金异蛟身上刹时金光大作,龙丹被那湛蓝力量包裹,仿如遇火而化的金子,转眼融作丹液,火焚的感觉消失,经脉肌肤与骨骼都开始变化,季遥歌恢复行动的第一时间便回抱玄寰。
    霎那之间,金蓝二光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绝望愤怒的龙吟,巨大的力量向四周荡开,星盘被震开,控制星盘的修士亦被弹开。光芒刺眼,谁也不知那其中发生何事,只有天际阴云沉沉涌来,刹时将这晴朗仙变作森冷魔鬼,云间紫电闪过,带来毁天灭地之力,让包括夏奚重与贺七在内的所有修士都惊白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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