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学塾教的总是那些, 夫子就是把同样的东西翻来覆去讲,我哥他在镇上读了好几年,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想着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回村办个学堂一边给村里孩子开蒙一边读书。”
    自家人又不能抹黑他, 被问起都说得委婉,乡亲们也听懂了:“朱大志又没考上秀才?这是第几回了?”
    “按说轮不到我们多嘴, 可你们家已经搭进去那么多钱,怎么就看不出这是个无底洞还一年年的往里扔钱?”
    “是,没错,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里有个读书人能大大长脸。可书哪是那么好读的?早先看朱大志是挺聪明,现在看着也就是在我们乡下聪明,出去了跟别人就比不得。要是我家的,早让他走其他路子,字都认全了改行干别的不行?去学账房,或者给人抄书画扇面,咋就非得去考那个功名?你爹娘想不开你也不劝一劝?”
    过来这个叫朱宏运,是朱宏志他亲弟弟,他心里的想法跟村里这些差不多,可家里人不舍得放弃。如果只是认个字,早就不用读了,他哥读到现在就是想考个秀才功名。坚持了那么多年,已经搭进去许多钱,临到这会儿放弃,谁甘心呢?
    朱宏运道:“我哥说只要能考上秀才,以后每年都能领回米粮,秀才公见官还可以免跪。”
    他这么说,边上人就摆了摆手。
    “你当我没见过秀才?我媳妇儿娘家那个村里就有一个,听说秀才是能领米,但要考试,每年都要考,考完分出等级按等级发米发粮,要是排在末等就啥也没有。至于说见官不跪……那有啥用?咱们平头百姓有几个时候上衙门?县令大人到镇上的时候都少得可怜,别说进乡里。”
    一通闲聊下来,朱宏运差点自闭了,回去路上他还在琢磨,想着是不是跟他哥聊聊,让哥多用心,教好些,把学堂红红火火的办起来。
    这学堂要是真能办好,至少他自己能养活自己,要是搞砸了,家里还得贴钱供他。
    连着几天动员下来,朱家学堂勉强招到八个孩子,村里多数人家没闲钱,听到说读书就避之唯恐不及。哪怕不愁吃喝的也供不起全家上学,他们只会挑一两个聪明的送来开蒙,反正全家上下有一个能认字在大家看来也就够了。这八个孩子里面,程家的占了半壁江山,不光是程来喜这一支,程来财家日子同样红火。
    朱宏志通知到各家,说过完年才会正式开课,非要定个日子,就是正月十六。上课只上半天,每天上午他教这些学生读书认字,下午学生们可以回家帮忙干活,他也要为考秀才做准备……把规矩讲清楚之后,他又告知各家在正月十六之前把束脩送到,至于说文房四宝还不用准备,开蒙阶段都是拿手比划。
    这事是程家富去办的,铁牛第一时间也知道了,听说一起读书的人里面有好几个是本家兄弟,他心里就踏实很多。将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之后,兴奋劲儿就浮上来。
    正因为乡下条件太差,使得读书认字距离他们非常遥远,让很多人对这满怀憧憬。
    真正进了学堂可能会发现读书并不是那么好玩的事,但能进去就足够让人开心了。尤其程家富还跟他八岁儿子说了一大堆,说乡下有机会读书认字的不多,让他好好学别糟蹋钱。还说外面大户人家买丫鬟的,普通丫鬟也就能值五两八两,要是能读会写的,至少能卖个二十两。有学问就是了不起,尤其在乡下地方,人家知道你读过书会写字,跟你说话都会客气些。
    就像本村那些,嘴上说朱家在朱宏志身上砸下那么多血亏,真正面对朱宏志的时候谁不是客客气气说话?他能读会写肚子里有些学问,遇上事别人还会去找他评理,说起来老朱家到底有个读书人。
    早几年程家富都没想过他儿子还有读书的机会。
    现在这机会就摆在跟前,程家富伸手在铁牛肩膀上拍了好几下,让他多用点功,敢跑去学堂里混日子就揍他屁股。
    训完儿子之后,媳妇儿就离生不远了,黄氏就没再天天跑去陪冬菇学说话学走路,而是把重心放到大媳妇那头,准备陪她生完再伺候她坐个月子。
    往年的这个时候,程家兴跟何娇杏都在商量过年赶什么买卖,今年也在做与不做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虽然说放弃了买卖,何娇杏没停下折腾,就在十月里,她让程家兴去找了人来在自家灶屋里新造了个土烤炉。有了这个,能做的又多了不少。
    在土烤炉能用之后,何娇杏抱着闺女乘牛车进镇去赶了集。
    这趟不光买了棉布棉花又添了一堆配料食材。她特地去买了梅干菜、白芝麻和饴糖,回家来又磨了面粉,配着猪肥膘肉葱末等等做了一回烧饼,不是本地卖的那种长得像白面馍馍的热烧饼,而是在后世非常出名的黄山烧饼。第一炉出来之后,放凉一点程家兴就迫不及待下了嘴,他一口咬下去,咔嚓是脆的。
    怎么说呢?
    那真是又酥又脆唇齿留香。
    就一口,程家兴眼都亮了,他咔嚓咔嚓把剩下的喂进嘴里,正想说这个一定好卖!比谁家的烧饼馒头肉包子都好卖!在店里造两个土烤炉的话,边做边卖想想都美。
    话还没说出来,他胖闺女就让那股香味儿馋得口水滴答,本来以为当爹的应该懂得起,结果她那个臭老爹把烧饼全喂进自己嘴里,根本就当闺女是个屁。
    哇的一声,冬菇哭了。
    “要吃!要!”
    ……
    程家兴啊了一声让她张嘴,伸手摸了摸闺女的小米牙,满是同情说:“这根本就吃不了嘛!别哭了祖宗!爹给你蒸个蛋!咱们吃蛋蛋行吗?”
    听到蛋,冬菇就自然的匹配上他娘端着喂她的那个嫩黄嫩黄滑溜溜的东西。
    平时吃着觉得挺美,可那根本就没有她爹啃的饼子香,冬菇把头甩成了拨浪鼓,脸颊上的肉肉都在抖:“我不!”
    她睁着一双葡萄眼水汪汪的看着程家兴,脸上的表情真的是非常可怜了。
    程家兴捂了一下胸口,硬起心肠说:“就算你哭晕过去也不行,要不爹带你出去走走,咱们去朱家院子玩。”
    程家兴举着冬菇带她飞飞,逗了好一阵才让她忘了刚才闻到的香味儿。何娇杏刚才把烤炉里的烧饼全夹出来,一扭头家里那对活宝就不见了。
    没看见他们父子两个,倒是见着从菜地外面路过的杨二妹,何娇杏招了招手,喊她一声。
    杨二妹背着个小背篓,刚从家里出来,听到何娇杏喊她,就往这边靠了几步:“弟妹喊我有事?”
    “我刚才做了烧饼,嫂子拿几个去吃。”
    她说着就去找了张油纸,包了四个。
    何娇杏烤这个烧饼个头小,一个还没有女人家手掌心来得大,给程家兴一嘴就能啃去一半。哪怕四个包起来看着也没多少,那股香味儿却招人得很,杨二妹推不过才收下来,收下来她也没吃,都揣着带回去了。
    何娇杏合计的待会儿程家兴回来让他给爹娘还有大哥也送几个去,都尝尝。
    程家兴却没有那么快回来,他在朱家院子打击人呢。
    早几个月冬菇就在学走路,现在已经掌握住平衡,不用人扶着就能自己走。但是因为冬天穿得比较多,她腿有些迈不开,最近走起路来像小鸭子似的。像什么都好,至少她会走路,并且走得稳当。朱家那两个儿子比他还大一些,现在还只会扶墙走呢。
    看程家兴退到几步外冲闺女拍手,冬菇果然就慢吞吞走过去,朱家媳妇儿顿时郁闷了。
    像何娇杏觉得她闺女学走路早是因为两条腿都很有力并且平衡好,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这时候的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聪不聪明上。
    学滚学爬学走路快就是聪明,说话早也聪明。
    反复教还是不会的就是笨蛋。
    以这年头的营养水平来说,一岁学走路真不算晚,但换做任何人看到别家小一个月的已经会自己走,自家的还在扶墙……那个心理落差都不会小。
    围过来看热闹的都说程家兴这闺女真聪明,模样也好。
    朱家媳妇儿嘴上不好说啥,只得在心里哼一声:那还不是个丫头片子!
    用后世的话说,程家兴就是个喜欢听彩虹屁的,他在朱家院子听了个够本,估摸闺女该要饿了才把人带回去,回去发现蛋花已经蒸好了,何娇杏抱着喂的,让程家兴拿烧饼去爹娘大哥那头。程家兴揣着烧饼都没敢从闺女跟前过,直接就出了门,拿去给他老爹一尝——
    “这个好,味道比你们头两年做的那些糖要好。”
    “那是爹你喜欢咸口的,就你感觉不咋样的字糖,如今在香饴坊卖得很好,成亲的做寿的都会称两斤去。”
    这话程来喜是相信的,他点点头,拿着烧饼又啃了一口,问:“那你们是准备进县里去开门做生意了?就卖这个?”
    “是试着做出来尝味道的,买卖还早,我跟杏儿商量了几回今年没准备出去,后面的事翻过年再说吧。钱这东西挣不完的,眼下咱们又不缺。”程家兴把烧饼放下,又去他大哥家跑了一趟,回来想着不知道今天三太爷出没出船,他抱着去看看的想法下了河边,何家的小渔船还真在水上漂着,程家兴招手让他把船靠过来,把怀里揣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
    做这个烧饼想的就是给自家尝尝也为以后的买卖做准备,反正她把会的先做几样出来,给程家兴比对过,再决定后面做啥。
    结果黄氏吃的时候给站一起闲聊的闻到香味儿,问了她一大堆。
    她说就是普通的烧饼,人家非说普通的烧饼没这么香。
    又听说是何娇杏做的,他们就更想尝一尝。
    黄氏心好,掰了一小块给人尝,这下生生给人馋着,馋了半天。人实在忍不住跑到三合院那边去找何娇杏,问她烧饼怎么卖?多少钱一个?
    何娇杏扭头去看程家兴,程家兴说不卖。
    先前开那一炉就把冬菇给闹哭了,好不容易才对付过去,又来?
    反正都尝过了,暂时别来了吧。
    第87章
    很多东西你没尝过的时候惦记, 真尝过就感觉不过如此。字糖就属于这一类, 它好卖纯粹是摆出来吉利, 卖的是寓意,除非遇上吃土红糖都觉得稀罕的, 一般没有吃了还惦记的情况。
    这回做的脆烧饼不一样, 那个闻起来就很香, 面前要是有一大盘吃起来简直停不住, 梅干菜和猪肥膘肉以及葱末在经过烘烤之后散发出浓郁的葱香味儿,吃起来外脆内酥,那怕程家兴天天都在吃何娇杏做的饭, 初尝这个,还是在心里感叹了声:这是什么神仙烧饼?
    程家兴跟何娇杏一起生活了两年,他属于有免疫力的,他都抵挡不住, 莫说其他人了。
    陆续有好些个问过来的。
    还不只是外人, 自家人也一样馋, 大人馋在心里头, 小的就没绷住,铁牛吃过一回以后白天想晚上也想, 想了两天没忍住偷偷跑去他叔那头,问他婶婶啥时候再做一回那个烧饼?
    “我都没吃过那么香的烧饼!婶婶你手艺真是太太太好了,我娘要是有你一半的好, 我每天能吃八万饭,三两下就长成个大人!”
    哪怕铁牛已经八岁了, 比她刚进门时高了一些也壮了一些,在她看来铁牛还是个孩子呢,看他嘴上说,脸上做表情,手上也跟着比划,何娇杏没忍住一个噗哧。
    她冲铁牛招招手:“来,给婶婶仔细瞧一瞧你。”
    铁牛乖乖往前走了两步,还原地转了个圈,何娇杏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他腮帮子一把:“你还真是个宝!”
    宝不宝都没所谓,关键是烧饼。
    “那婶婶你最近还做烧饼吗?”
    “做一回是容易,可你妹子闻不得那香味儿,闻着她馋,我做的时候铁牛你得跟你三叔一道陪你妹玩去,哄着她别闹起来。”
    铁牛还问:“冬菇她不能吃啊?”
    “她那么小当然不能吃啊。”
    ……
    铁牛这孩子吧,中和了他爹跟他娘。他是能讲得通道理的,尤其大一点之后,人个性鲜明得很,一方面很像他娘,就是那种想要什么都能直接开口。比如你在吃糖,他看了馋,就能直接问你婶婶我能尝一块吗?另一方面他又不像他娘那么刁,你要不给他也不会闹你,也不记仇,顶多自闭一会儿。
    何娇杏跟他说好,让他陪着冬菇玩,自己在家做烧饼。铁牛果然跟程家兴出去了半天,等烧饼出炉放凉一些香味儿散去才回来。
    难得开一炉,何娇杏做了不少,铁牛倒也不贪心,一手拿了一个挥挥爪走了。剩下的被闻风赶来的大娘大姐求着买去,你两个我三个她五个,一炉子真不禁卖。
    何娇杏好不容易才留下一碗给程家兴,上回她就看出来,程家兴爱吃这个。
    黄山烧饼在大榕树村刮起一阵风,一夕之间人人都听说了,他们倒不知道这叫黄山烧饼,为了跟镇上卖的区别开,村里人都管它叫老程家的脆烧饼。赶上这一炉的还有人吃完嫌不够,懊恼当初嫌贵没多买几个,至于没赶上的,都在等第三炉了。
    何娇杏却没接着做这个,回头借那个土烤炉折腾其他花样,又做了烤鸡。
    这烤鸡对冬菇也不友好,程家兴都养成好习惯了,只要听到媳妇儿说要用烤炉,他给闺女把个尿抱着就走,去老屋也好,去大哥家也好,再不就去老朱家找找优越感,最近老朱家都不欢迎他,他最新的去处就是村里老榕树下……
    烤鸡同样很对程家兴的胃口,要说其实有点油腻,可这年头从来只有嫌肉柴,哪会嫌肥?尤其是烤鸡那酥皮,程家兴特别爱吃,他怕招着自家闺女让媳妇儿踹到路口去蹲着啃,遇上个过路的就吧喳两下,手拿鸡架边啃边说这个滋味多好,看人家眼也不转盯着他的鸡,他还摆出挺大方的样子,把鸡屁股那头递过去,问过路的想不想尝一口?
    何娇杏都觉得程家兴他迟早挨揍,村里人却顾不得跟他计较,冬月头上,刘枣花发动了,她这一年养得好,生下个估摸得有七斤重的闺女。
    来给接生的还是为冬菇接生那个。
    一看刘枣花这个也不带把,接生婆差点心梗。
    刘枣花是更喜欢儿子的,好在这一年见了冬菇的可爱模样,想到三弟妹就一个,是个女儿,都能当眼珠子疼,自家好歹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二胎生个闺女仿佛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她就没垮脸,即便没给赏钱也给接生婆拿了鸡蛋。
    回头听婆婆黄氏说这闺女抱着还不轻,估摸得有七斤。
    “那就叫七斤好了。”
    晚些时候何娇杏也过来了一趟,她过来时刘枣花已经歇了一觉,精神头还不错,妯娌两个就说了说话,何娇杏还凑过去看了看大嫂这个闺女:“七斤这模样看着也不错,瞧着挺结实。”
    刘枣花都不太记得铁牛刚出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他那会儿情况肯定不如七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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