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没见着,娘找嫂子有事,要不我去喊喊?”
    黄氏摆手,说着塞了二十文钱给周氏,让她去趟屠户家,“这阵子全家都忙,你嫂子怀着娃也该补补,今儿做个肉菜,你去买块膘厚的,烧出来能多点油水儿。”
    说到吃肉周氏心里一喜,也不累了,揣着钱赶紧出了门,黄氏就在屋檐底下站着,边琢磨肉买回来烧个啥菜,边琢磨大媳妇能上哪儿去。
    找铁牛去了?
    铁牛不就在隔壁院子跟屎蛋玩?
    ……
    让黄氏遍寻不着的大儿媳妇刘氏在干啥?
    她刚才让娘家人喊去,借土坡挡着说话去了。
    经过一天多,村里都听说了程家兴做买卖的事,也知道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还知道这买卖挣得多,朱小顺她奶奶平常见着谁都没好脸,这两天精神头怪好,看见从家门前往来过路的都笑眯眯。
    本来程家挣了钱,不相干的也就跟着听个热闹,顶多再感慨一番。偏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就让一些跟程家沾亲的生出些念头,琢磨着是不是把那两家挤开,自个儿顶上。
    刘家人就是这么想的,商量之后让家里的小妹子跑一趟把怀着娃的刘氏喊出来,探探口风。
    刘氏去了,见面就说事情不好搞,家里惯着老三,老三油盐不进。
    “你没找机会提一提?他不是要人搭伙?朱家能做的咱也能做,就让他把朱家换了带带亲戚。”
    “我提了,说是没见着钱的时候人家就仗义支持,现在把人踹了说不过去。”
    “他抹不开脸啊?要是钱少就算了,这么大的数啊,你想想!”
    “我想了,我想也没用。手艺不是我的,买卖也不是我的,这事咋说都要老三点头才办得成,他偏偏不肯点头,我昨个儿就提了,老三一声不吭跟没听到似的,婆婆还训了我,问爷们在外头的买卖有我啥事儿?”
    眼看着一兜兜的铜钱落到外人手上,刘家人难受得很:“照你这么说,是真一点儿法子没有?”
    刘氏心里也烦,回说:“换个人都好说,偏是老三的买卖,老三是什么人?说不给脸就不给脸的。我就直说,眼下只一条路,想法子让那两家自己退,他缺人手了咱再去争取,没别的招儿。”
    “这么多钱拿着谁会退?傻子才退!”
    “那我再给你出个主意,就学他程家兴,也搞点好吃的背小河村去。我在家里跟着听了一耳朵,他跟婆婆说蛐蛐儿赌坊那头好吃懒做的多,背点啥过去随便吆喝几声就有人买,钱很好挣。你看他们昨个儿挣了二两半,今儿个更多,有四两银子。”
    第26章
    像刘家, 往上数几辈都是庄稼人, 他们轻易不会想去做买卖, 会来探刘氏口风也是实实在在见着利了。就眼下看来,让他跟着程家兴搞他肯, 要让他自己做, 还得去跟程家兴抢生意……这家子心里还是虚, 并不太敢。
    他们犹豫不定这几日, 程家兴的买卖越做越红火,黄氏使唤男人程来喜去镇上,拿铜钱换了好几两银子。
    “前头我还怕何家陪嫁多了, 咱们要过大礼,担心老大老二媳妇不痛快。现在看看,拿八两十两又咋的?钱是老三挣回来的,拿给他娶媳妇儿没啥不对, 要掂量的是送多少钱去。何家姑娘这样能干, 老三要做小买卖她就出了手艺支持, 帮着挣回这许多钱, 要给得少了反倒显得咱程家不对。”
    黄氏想着,何娇杏既然是个宝, 对家兴也实心实意,就该珍重一些。
    程来喜知道她的意思,喝着粗茶说再看看, 老三这回挣得多他们过礼的时候就多送点,这样亲家能有个想头。夫妻二人达成一致, 没再多谈,黄氏把银子收好,转身进灶屋去,看二媳妇做了什么吃的。
    就这几日,刘氏越发气闷,偏偏她在家里没个盟友,提了建议也总被驳回,无人重视。
    刘氏想拉拢周氏,让弟妹帮衬她,周氏不敢,盖因没有倚仗。
    于是乎程家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看似没吵没闹,仔细品品很有些别扭。刘氏目的达不成,对程家兴的态度就好不起来,说话总有些怪声怪气,程家富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劝她也不肯听,往床上一躺说不舒服,你再说她就哎哟连天。他劝不住怀孕的婆娘,能干啥?只得私下跟兄弟赔不是,让他只当啥事没有,不要计较。
    程家兴才没空计较,最近两日,他刚刚起飞的事业遇到小小挫折,听说啊,本村另有两家也在收花生,估摸是眼红起来想跟着做吃食买卖发财。
    话是小顺儿带给他的,还说其中一家就是他大嫂刘氏的娘家。
    “是我奶说的,刘三全收了一大堆花生,把价钱都抬起来了,他搞这一出是不是成心想跟咱杠上?”朱小顺是村里混混,原就不是很正派的人,想着买卖要让人抢了他就不痛快,问程家兴要不要找几个人吓唬刘三全看看。
    程家兴还没发话,蛮子冷笑一声:“买卖是那么好做的?手艺不靠谱我看他不赔个底掉。”
    朱小顺背着辣条走在前面,听到这话停了一下,回头说:“我也觉得这买卖他抢不走,可遇上这种人,心里怪不痛快,不出口气我心里憋。”
    看他俩排着队生气,程家兴还笑了。
    “程哥笑啥?”
    程家兴招呼朱小顺继续走,别误了事,等朱小顺又动起来才解他疑惑说:“这种事我早想到了,赚得多了定会有人眼红,反正要么抢你生意要么坏你生意,二择一的事。我们几个是村里头的无赖出身,别人不敢来砸,就只能学这生财之道,跟着做,指望把买卖抢去。他学是光明正大学,你气死了拿他也没法,就这么回事。”
    “那程哥你看他们有没有赚头?”
    “有没有赚头要看脑子跟手艺,看他做得好不好吃以及他准备做啥。也不是什么背过去都能卖钱,总得合赌客的胃口,要有嚼头,不容易把人撑着,能混时辰。你说他们收了许多花生,估摸是看咱们鱼皮花生八文钱一碗还卖得很好,觉得赌蛐蛐儿那些爱吃,仿鱼皮花生的本事他没有,做成盐水煮花生或者油酥花生的可能更大。这鱼皮花生卖得好也胜在别处没有,赌客吃个新鲜,要是背去的花生口味多了,别人卖得更便宜,比如他卖五文钱一碗,有了比较兴许真能分走许多生意。辣条还不用担心,花生恐怕不好卖了。”
    程家兴说得平淡,小顺儿跟蛮子要气死了。
    他俩以为跟风的学不来,既然学不来咋会影响到自家?
    可说到底那不就是花生,油酥花生卖便宜点肯定还是有人买。卖那个能不能赚钱是一回事,会碍着自家买卖是肯定的。赌坊那头就那么多人,他买了油酥花生,干啥再花一份钱来买鱼皮花生?
    就是这么浅的道理,程家兴点破了两人才想明白,想明白了恨不得扔下背篓回去打刘三全一顿。
    还是程家兴把人劝下来:“气什么?都在收花生那花生就让给他们,我本来也打算换换花样,辣条后劲儿还足先不换,花生咱们卖完不做了,蛮子你那头也别再收,我跟杏儿商量看看另外做样什么。你俩得听我的,任谁眼红学咱们都别去挑事,把气沉住,等着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赌客的舌头也不是那么好哄的,跟我抢生意,我看他有多大能耐!”
    “可、可是我娘生怕临时收不着,没事就四处寻摸,那花生我家还有几挑子。”
    ……
    ……
    程家兴先是一噎,想着人家对买卖这么上心也不能骂他,“花生没炸出来都放得住,从明天起咱们多卖辣条少卖花生,把你家那些收拾干净了再不做这个,你回去也跟你娘打声招呼,让别再收。”
    蛮子哦了一声,答应下来。
    哪怕答应下来了负罪感还是有,他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扯后腿了。
    程家兴背着钱篓子走在最后头,他看不到蛮子的表情,可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安慰他:“别搞得跟犯了多大错似的,做买卖不像种地,种地只要看着天时,做买卖要看风向行情,靠一个新鲜劲儿挣不了很久经常要变一变,看别人挣了钱一头热扎进来能保本都算他能耐,多半是个亏。决定做这个我就有准备,这回不过是小事情,要扛不住还搞个鸡毛。”
    蛮子这才笑出来,嘿嘿说:“我早先就看出程哥跟别人不一样,那会儿说不出那不一样,近来我服气了。等这回买卖做完,以后还要做啥缺本钱人手的哥喊我一声,我跟你干。”
    “还有我,我奶天天说让我跟程哥学,长点出息。”
    这天抢生意的还没来,估摸还在收食材调口味尝试着做,程家兴他们又舒舒服服挣了一天钱。挣钱的同时他还发现个问题,以前吧,这些赌客都是买一碗两碗,够当天就得了,这两天有买的多的,一喊就是十碗八碗,打听了才知道是吃剩下的带回去给家里人尝了,尝那点不过瘾,让他们多买点回去。
    还有听说陈麻子这头有新鲜吃食,自己端着碗过来买了就走的。
    鱼皮花生在赌客们这里劲头快过了,不似前头那么抢手,却吸引了新的客人过来,程家兴估摸着蛮子家剩的花生不至于砸,应该能卖干净。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冒险,决定卖完一定要换别的,又告诉常客让好这口的赶紧过了瘾,鱼皮花生卖不了几天,后面要上新的零嘴了。
    “辣条子呢?也不卖了?”
    “还是得卖吧!我就稀罕这口,花十文钱买一碗能吃半天,合算!”
    大家伙儿果然更关心辣条,程家兴赶紧答复他们,说辣条还是卖,哪怕鱼皮花生吧,要实在没吃够,以后也可以上大榕树村来说一声,要三五八斤可以做的。
    程家兴边跟人吹牛打屁边卖吃的,卖完回去一数,差不多还是那个数。这几天种类和分量固定下来,不敢说每天都挣一样多,差也只差百十文钱。他熟门熟路把钱分好,结给几方,自个儿揣着给何娇杏那份过河去了,现在正是买卖接受考验的时候,得跟杏儿商量看看,看后面做些什么。
    前头何娇杏说了,说让他有空可以去捉田螺泥鳅,程家兴还真没空,做这个买卖还是得用随便就能收到的食材,不然很容易卖断货。
    程家兴过去的时候,何娇杏已经把明天的花生做好了,在揭豆皮。听到院里推磨的蛮子在喊程哥,她就知道是程家兴来了,奈何手上活暂时丢不开,她就没出去看,等了会儿,程家兴便进来灶屋。
    “揭豆皮儿啊,你歇会儿,我来。”
    程家兴挽起袖子就想帮忙,何娇杏没让他:“别添乱了,你给我看着火。”
    “近来天天做吃的,柴禾用得好像特别快,我回头安排两个人去砍一些来。”
    何娇杏一听这话笑了,低头瞥他一眼,调侃道:“买卖没做几天,你倒是起了派头。”
    “笑话你男人?”
    程家兴伸手要挠她,何娇杏让开一步,叫他别胡闹,做吃的呢。
    “蛮子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你们村里也有人在收花生,打算学着做挤你生意?”
    程家兴浑不在意,啧一声道:“挣得多嘛,谁不眼馋?杏儿你这头可安生?有没有说什么的?”
    “说实话吗?”
    这四个字已经道明一切,不用说,一定是有。程家兴心里紧了一下,他没表露什么,瞧着挺淡定好像随口一问:“我爹……我是说老丈人他有啥反应没有?”
    程家兴能猜到别人会说啥,总有见不得人好的,他倒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想知道何家人动摇没有。
    何娇杏回忆了一下,把他爹的原话说了出来。
    “我爹是有点遗憾,自嘲说没发财命,当初有人建议过让他做吃食买卖,说靠我这手艺能行,我爹他们找了许多理由来否,说人手不够啊,忙不过来啊,不想搬出去啊,有田有地种着不饿饭就够了不求富贵啊……他最近才说了实话,说这些话一半是说来劝服自己的。不想搬出去是真的,怕精力不足也是真的,最关键他心里头虚,要底气足排除万难也干了,就是不敢去闯,怕做不好。咱们乡下地方这种想法的人多,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农户,要说种庄稼大家伙儿经验很足,要下本钱去做买卖还是有点怕的。”
    “我爹说他就这点出息,没挣大钱的本事,你能做得这么红火也好,女婿能当半个儿,你待我好,挣了钱也知道给他买酒吃。”
    “娘也说挺好的,你脑子活,以后有啥事能跟你商量,你出息大,要万一遇上困难也能找你帮忙。她还指望让东子跟你学,说以后有机会让你带一带他。”
    何娇杏手上动作飞快,嘴上也快,几下就把自家这头的情况总结给程家兴了。程家兴听着松了口气,拍着胸膛说没问题,以后再做什么能带小舅子铁定带他。
    “我看东子挺机灵的,是可造之材!”
    “你别忙着夸,我还怕他没学会你捞钱的本事,把你混日子的招数学齐活了。”
    “……”
    程家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强行转移话题:“说买卖吧,我瞧着花生再卖下去要垮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鱼皮花生卖不动了还能做怪味的,不过听你说这阵子跟风卖花生的多了,哪怕还能做利润总会变薄,卖完囤货改做其他也好。我是想到一样,要的本钱比卖花生高,你若感兴趣我给你说说要什么配料,买齐了我试做一回给你尝尝。”
    是何娇杏说的,程家兴能没兴趣?
    他让小媳妇儿只管说,本钱要得多不怕,卖价跟着提高就完事儿,只要东西好,有困难想想办法都能克服。
    何娇杏也看出程家兴是生意人,天生的生意人,别人做个买卖反复思量才敢下决定,他魄力就大多了,抓准时机想好就下手,半点儿不拖沓。心里这么想着,何娇杏把要的东西说给他,这回要的料比前头都多,听着很是复杂,程家兴都不敢说朱小顺能记得住,想着挤出时间来亲自去趟镇上。
    就第二天,中午那会儿天阴下来,瞧着像要下雨,蛐蛐儿赌坊就提前收了。赌客们显然没过足瘾,心不甘情不愿走的,走之前有不少人买了辣条,他们想着天要下雨你也没辙,回去拿辣条配酒喝几口好了。
    这场来的突然的降雨没彻底坏他买卖,辣条让他赶着卖干净了,花生倒是剩了几斤,想想这个没几个本钱三人不是太在意,赶着回去的时候还在说把剩的跟钱一起分,自个儿吃呗。
    他们一副屁不疼的样子,苦了另外两家。
    头天开张就遇上变天,雨倒不是太大,看着还是糟心,都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拿刘家来说,他们做的确实是油酥花生,是家里手艺最好的媳妇儿仔细酥出来的,也废了许多心思,卖得却不是太好。明明去得比程家兴要早,到中午才卖了半背篓,还是五文钱一碗贱价卖的。
    刘家人不明白,问买了花生的赌客这味道行吗?
    赌客也没说不行,都道还可以,挺香的。
    那为啥卖不完呢?
    就因为自家这个不是新鲜吃食吗?
    刘家人趁着雨没来赶紧回去了,回去算一算,还是赚了一点,可并不多。看着剩下那半背篓,想着要是能卖出去不就有赚?这么想着,他们只道今儿个运气不好赶上下雨,准备打起精神来等放晴了再背出去接着卖,吃是不可能自己吃的。
    刘家人打主意时,程家兴跟蛮子小顺儿分了钱分了花生,分好外头果然飘起雨来,从前遇上下雨天他就舒舒服服睡觉去了。今儿没有,程家兴跟他娘打过招呼,进堂屋去取了斗笠蓑衣,揣上钱匆匆进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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