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桂花酒不知怎么的,似乎少了些滋味,严从煜把酒瓶放到一旁瓦砾间,思索半响道:“贺昭仪生前和母妃关系很好。”
    戚相思听过关于贺昭仪的故事,入宫的时间不长,却在不少人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回忆,沈贵妃和贺昭仪关系亲密,八皇子出生之后,沈贵妃也曾动过想把他养到自己膝下的念头,可那时小王爷还没出生,她的份位又不高,做不了主。
    后来严从煜出生,沈贵妃深得皇上宠爱,对八皇子又多加照顾,兄弟俩自然而言比别的皇子来的更加亲近。
    这也是戚相思第一次如此详尽的听小王爷说起八皇子,幼年时由皇太后养着,性子如他贺昭仪一般内敛,早早启蒙开慧,和别的皇子和贵族弟子念书时,是聪明的,但不会是最聪明的那几个,在圣上的眼底,是喜欢的,但也不会是最喜欢的儿子。
    八皇子的身子是从他十来岁开始出问题,这年纪正是学骑射运动的时候,但八皇子对这些表现出来的却是吃不消,按着太医的话是不能疲劳,得多休息。
    这一休息,到了十五六岁好不容易外出游玩时巧遇了个大夫才康复,但萍水相逢,连人家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回宫之后又过了几年,咳嗽之症再犯,与他同岁的赵王爷都已经娶妻生子封了王,他则还在宫中,因为这事,没少惹人非议。
    “圣上为什么不为他赐婚,要论功绩,十皇子没什么大作为没有封王,那也已经成亲住到了皇府中。”
    “八哥他不想,父皇也没有勉强。”
    提起八皇子,之前酒意下蜂拥而至的异样终于淡了下去,夜越深,四周宁静,风中夹着冷意,酒却暖人,戚相思低头看瓦砾间顽强冒出来的野草,想到了什么,随口道:“聪明却不拔尖,贺家是不是拥护八皇子?”
    严从煜点点头,戚相思叹了声:“太后娘娘出自贺家。”这贺家拥护的,可不止是八皇子,而其背后的深意,她不会是第一个想到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严从煜的不否认印证了戚相思心中的想法,其实她并不需要印证,之前种种的事情表明,小王爷就是在为八皇子做事。
    朝堂局势怎么变谁知道呢。
    ......
    耳畔的声音轻了下来,严从煜拿起酒瓶,忽然肩膀一沉。
    转过身看,戚相思眯着眼靠在他的肩膀上,刚刚还说不停的,如今小脸红扑扑的靠着,乖巧的像是偷喝酒了的兔子,一动不动。
    迎面一阵风,吹起了她耳边的垂发,撩过他的脸颊,严从煜手里握着的酒瓶一紧,低下头去,快能够数清楚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淡淡的酒香气随风飘来,严从煜快分不清是从酒瓶中还是她身上散发出来,吸引着他不断靠近。
    严从煜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未施粉黛的双颊泛着一抹红晕,小巧秀气的鼻子跟随着呼吸轻轻动着,再往下,是她那被酒醉红了的嘴。
    再低一些,连呼吸都感觉到了,此时月光隐入了云层中,像是羞涩于看到这一幕,又像是要把这世界营造的更暗一些,让他能够大着胆子靠近,一亲芳泽。
    严从煜缓缓低下头去,在快要碰触到的距离停驻下来,她吐纳的气息中全是香气,不断冲撞着他的意识,距离理智越来越远。
    此时此刻他就是个沉迷于此的小伙子,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想偷偷做坏事,可心中又有些忐忑不安,严从煜转眸看向酣睡着的戚相思,就是那刹那的功夫,戚相思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距离太近了,近的睁开眼还迷糊的戚相思看到的就是他眼底飞速闪过的局促,她下意识的抬头,眼眸徒然瞪大。
    撞在他嘴唇上那一抹温暖柔软的不可思议,明明仅是几秒的功夫,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谁手里的酒瓶砰的掉在了瓦砾上,戚相思身子一震赶忙后退,用力过猛下整个人朝后仰翻,斜坡的屋顶没有支撑的平衡点,戚相思身子一晃就要滚下去,严从煜快速的拉住了她。
    耳畔余留下来的是酒瓶子从瓦砾上滚落下去的声音,戚相思眼看着那酒瓶滚到了屋檐边沿,轻轻撞了下微翘的边沿,重心到了已经悬在外面的酒瓶底,只见它掉了下去,没多久就听见了砸碎的声音。
    陆勤走到了院子里往上看,王爷好好坐在那儿,就是神情看起来不太对,戚相思身子微侧低着头,那手都不知道藏到哪儿了。
    刚刚不是还在聊天么。
    不明真相的陆勤反应和其余几个守在屋檐下的侍卫是一样的,王爷和齐姑娘这是怎么了?
    于是陆勤大着胆子问:“齐姑娘,要不要再给您送一瓶上去?”
    戚相思蓦地抬起头,涨红着脸摇头,陆勤心想着齐姑娘的酒量也没这么差啊,怎么就喝成这样了,再看王爷,陆勤心中一个激灵,即刻识趣的隐到了屋檐下,气氛不对,闲人退散!
    屋檐上静的出奇,戚相思记忆里满是她撞上去的那一霎那,她的心跳犹如狂轰乱炸的火药,快从胸膛里跳出来。
    她的手朝着嘴角伸去,似乎还有酒香,像是贪恋桂花酒里微甜的芬芳,戚相思不由自主的舔了下嘴角。
    这一幕落到了严从煜的眼底,两个人之间还没散开的气氛再度浓郁了起来,戚相思这下反应的快了,条件反射从蹲坐的姿势跳起来,头也不回的朝着观景台走去,嘴里碎念了一句“太晚了该睡了”,都没回头看他一眼,转眼人就消失在观景台,只留下急促奔下去的脚步,把主人紧张的心显露无疑。
    风徐徐,不知何时月牙钻出了云层,严从煜坐在那儿,周身是风怎么吹都散不去的香气,他酒瓶里的酒早已经倒光在了瓦砾上,严从煜抬起手触摸嘴唇,眼底就只剩下她撞上来那一刻仓惶不知所措的样子。
    要是再能够停留的久一些...
    ......
    此后两天,戚相思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第134章
    偌大的誉王府内,要躲避小王爷不难,戚相思一早去厨房内煎药,回客房之后便一直呆着,如此两日,面也没见上。
    傍晚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戚相思站在屋檐下,院子里靠墙的一株桂花树长的稀稀拉拉的,香味倒是浓郁。
    陆璃从厨房回来,手里端着一碗厨子刚炖好的燕窝羹,见她望着墙垣发呆,问道:“姑娘是不是想酿酒?”
    戚相思一愣:“酿酒?”
    “师兄说您一早问起过。”
    戚相思的脸颊忽的犯了红,她哪里是要酿酒,她只是问陆勤誉王府的桂花是不是和八皇子那里的一样,但听她这么说戚相思就不自觉想起那天从观景台上下来时候陆勤认真看着自己问话的神情:“齐姑娘,您是不是喝多了,这酒后后劲可不小。”
    可不就是喝多了。
    戚相思微叹了口气,看着那风一吹就摇曳不止的枝叶道:“陆大人记错了。”
    “不过师兄的酿酒手艺的确好,是和师娘学的。”
    照顾过戚相思一阵子,陆璃的话多了一些,和戚相思提了几句他们所在的师门,放下碗给戚相思递了勺子后才又补充道:“这是王爷特地命人熬的,担心您刚来睡的不踏实,给您补补元气。”
    戚相思一口燕窝羹下去险些咳了出来,红着脸掩住嘴角,她上哪儿都能睡的踏实从来不认床,除了这几天......
    喝完了燕窝羹,陆璃出去收拾,戚相思坐在书桌前,摆了几本的书都没动,纸上是一早写下的方子,只加了两味药。
    玉手托上腮帮,戚相思垂眸看笔,脑海中一会儿想到几天前,一会儿又想起宫里那些事,混在一块闹哄哄的。
    轻拍了下额头,戚相思从一旁的医书中取出夹着的一封信,这是上次小六子托人送来的,原本她打算出宫一趟,眼下看着是难办了,齐鹤年原先是派人盯着宫里,如今是盯着誉王府,怕是谁出去他都会要人盯紧。
    把信又细细读了遍,永州那儿应该是无误了。
    往这些事去想,戚相思的心便沉静了下来,直到天色暗下,她从书堆里抬起头,轻轻揉了揉颈部,面前是陆璃刚刚端来的热汤。
    闻着香气有了食欲,戚相思喝了一碗,从架子上取下书摆到桌子上,手中的笔轻轻转了转,再不知改了几回的药方上添下一味药,随即数了数,九味药,差不多了。
    治个咳嗽,明明简单的药可以,戚相思却还得弄的这事儿不这么容易,六味太少,十二味太多,如此刚刚好。
    “差不多了。”戚相思把药方夹到书中,抄完桌上的手记,再抬头时夜已深。
    这几日京都城的天降温极快,从窗外吹入的风冷的有些让人打颤,戚相思没有倦意,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的天雾色蒙蒙,整个城像是被笼罩着,丝丝寒气。
    从客房这儿望出去,过了回廊再往后绕,经过一个小园子就是主院,此时主院的灯都还亮着,书房内严从煜伏案而坐,面前是整理好的几卷卷宗,一旁陆勤把它们一一放到匣子内,继而询问:“王爷,这些都送入宫去?”
    严从煜瞥了它们一眼,嗯了声。
    这些卷宗是陆勤帮着一起整理的,匣子外没有放进去的几卷中信息也很重要,但王爷并没有将它们一起放进去送给八皇子。
    “王爷,是不是顺道邀八皇子过来?”
    严从煜握着杯盏的手一顿,随着杯底触盘,声音随之传来:“再等等。”
    陆勤一愣,八皇子的病不是应该越快越好?还是王爷想要多留齐姑娘一阵子。
    想到这儿陆勤就解惑了,虽说不知道前两天在观景台齐姑娘为什么走的匆忙,但看王爷和齐姑娘这两日的反应,他总觉得演了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
    “马车备好了没有。”
    “王爷,按着您的吩咐都备妥了。”
    书房内再度安静。
    一夜雾蒙蒙过去后,第二天的清晨格外的冷,屋外花坛里的草甚至都铺了层薄薄的寒霜,戚相思从屋里出来正要去厨房,过来送早食的陆璃将她拦了下来:“姑娘,王爷刚刚差人过来,说今天让您跟他一块儿出门去。”
    “去哪儿?”
    “王爷没说。”
    戚相思不做他想:“那我换身衣服,你去准备些吃的。”
    ......
    出了门上了马车还是无话,马车内的气氛安静中透着奇异,戚相思看着窗外,严从煜翻着书,两个人一前一后,谁也没看谁。
    直到马车进了巷子,窗外的喧闹也跟着安静下来,戚相思眼底的画面从集市变成了巷弄中泛旧的墙壁,“哗啦”一声,马车上罩下了灰色的罩子,遮盖了誉王府马车原来的样子,继而陆勤拉开帘子猫身进马车。
    戚相思看到外面的车夫换了人,心下明白这是在甩开从一开始离开誉王府就跟踪他们的人。
    巷弄狭窄不好跟踪,跟的太紧又容易被发现,这给了他们一点时间,马车拐角后另一辆和他们一模一样的从角落驶出,朝着他们原来的轨迹出了巷子之后他们才从另一个巷子口回到集市,这时原来跟在他们身后的尾巴已经换了目标,跟着有誉王府标志的马车走了。
    跑了一会儿后车夫在茶摊前停下佯装卖茶,回来后驾车缓缓朝着城门口跑去,向马车内的陆勤禀报:“陆大人,还有两个。”
    陆勤点点头:“可以出城了。”
    出了城之后人越来越少,后头的人就不能跟的太近,上了官道后马车开始加速,甩开后面一大截之后他们又换了一辆马车,从岔路口往下守着,让原来的马车顺着官道继续过去,果不其然在不久后看到了快马加鞭追过去的人,看那装束,像是府宅侍卫。
    把人都甩掉后陆勤跟着车夫一起驾车顺着小道儿进了绕山路,马车内再度剩下他们两个人,戚相思深吸了一口气正欲打破这尴尬,严从煜恰好放下了书看她,四目相对。
    戚相思微微侧目,双手放在腿上轻轻无意识蹭了蹭:“跟着我们的是不是两批人?”
    “嗯。”
    “那刚刚追过去的是?”
    “赵王的人。”
    换句话说,之前在巷子里甩掉的是齐鹤年的人了。
    戚相思抿了抿嘴转头看窗外,画面从山林逐渐转为树丛,走下坡路时眼前遮蔽的树木逐渐少去,画面明朗,出现了远山近湖,戚相思没来过这地方,只觉得到处是郁郁葱葱的,不像是入秋,倒像是枝叶繁茂的深春。
    待马车在坡上停下时,戚相思脑海不由自主跑出了“踏青”二字,下马车后看到的景色是不错,但绕看了这么一圈,竟只有他们。
    几番换车甩了这么多跟踪的人,总不至于是为了看湖光山色。
    很快不远处小林子里传来的声音解了戚相思的疑惑,一前一后从小林子里跑出来的人看到戚相思他们之后也愣了愣,其中一个的脸上绽了一抹惊喜,高高兴兴的冲着戚相思打招呼:“戚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戚相思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置信,她倏地转身看严从煜,后者淡定的回看她,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有惊讶转为欣喜,嘴角也跟着上扬。
    “志......是你啊。”戚相思看着冲过来的张靖,笑着摸了下他的头,“你怎么在这儿?”
    “我和同学来逮野兔子。”张靖朝着后面招手,走上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张靖差不多的年纪,手里还拿着一张弓。
    戚相思抬手拨开他额前被汗水打湿的两缕头发,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失笑:“来这儿逮野兔子啊。”
    “陆子祺说这里好,人少东西多,刚刚我差点就猎到了一只兔子。”张靖比划着刚才在林子里遇到野兔子的情形,半点都不觉得戚相思替他擦汗有什么不对,末了好奇的看着她和她身后的小王爷,“戚姐姐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戚相思看那少年问:“你姓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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