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筛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应对不可谓不当。大黄蚊恐怖归恐怖,但只要能快速脱离开,也不会有多大事儿。毕竟,蚊子的速度再快也是比不过骏马的不是。
    他猜测到了这些蚊群很可能被苏默控制的,但却不知道的是,他所面对的蚊群已经不再是那些常见的普通蚊群了。嗯,至少里面一小半不是了。
    于是,他彻底悲剧了。
    “塔布囊,塔布囊,不行啊,那些蚊群速度好快,而且一直追着咱们不放。那点儿烟火挡不住它们……”亲卫冒烟突火的赶了上来,满头满脸都是鸡蛋大的大包。
    什么?!火筛闻言一惊,随即眼中闪过一抹阴霾。不用猜了,若说之前他还对这些蚊群是被苏默驱使的有些怀疑,那此时听了亲卫的禀报后,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个猜测了。
    连烟火都挡不住,甚至还只盯着自己追,这尼玛那是蚊子啊,根本就是蚊子精好吗。
    他不知道的是,这不经意的吐槽还真让他歪打正着了。那就是蚊子精,或者说是在某只近乎成了精的甲虫下驱策的。
    庞大的蚊群在天空中变幻着阵型,分成一队队小队,避开正面,从数处烟火的间隙中穿过,向着他们不懈的追击着。仰首看去,便如天空中忽然多出无数道细长的烟雾,蜿蜒而动,却又迅捷至极。
    “令后队辎重将所有牲口赶过来,吸引蚊群的攻击。所有战兵随我往后杀,与明人决一死战!至此死地,有进无退!”
    火筛深深吸口气,脸上显出决然之色,沉声喝令。既然走不了,那么面对狼群显然要比面对蚊群好得多。至少,士兵们的战刀和弓箭对狼群会造成伤害,可对上蚊群,便只能徒唤奈何,完全毫无还手之力。
    到了这个地步,火筛知道,他已经根本顾不上去大营那边了。右帐汗王是生是死,都只能付诸于天意了。此时此刻,他连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没了把握。既然如此,那便舍命一战吧。不战即死,战,或许还能换取一线生机。
    众蒙古军卒这会儿也都明白了这点,骨子里那股凶戾的本性彻底被激发出来。血红着眼珠子,在火筛的一声令下,呜哇大叫着向后猛冲而去。
    不得不说,火筛这次的应对显然要比之前更加适和。大黄蚊虽然在金甲的带领下有了些简单的意识,但也终归只是简单的意识。它们只能分辨出血肉生灵,但却很难分辨出这种生灵是属于人类还是其他的种类。
    当无数的牛羊被驱赶到了阵前,血肉生灵特有的气息,使得它们顿时疯狂扑了下去,亟不可待的大快朵颐,将一只只牛羊顷刻间变成一具具干瘪的尸体。即便是金甲,也最多只能指挥着蚊群彻底将几个方向封锁住,但却无法明确分辨攻击的目标的区别。
    不过由此一来,倒是终于让火筛的战兵队伍好歹保住了元气,不至于连一拼的力量都失去。
    先前奉命去继续填坑的施力坦才走到一半,就看到了从后而来的大军,尚不明情况的他先是一愣,随即不由的胸中一股热流激荡,当即就流下泪来。
    塔布囊没有抛弃他,他的袍泽们也没有抛弃他,他们竟然全都回来了,回来和他一起并肩而战。
    施力坦感动了,这一刻,他只觉的浑身血脉贲张,胸中一股激烈的豪气回荡升腾,直冲顶门,忍不住仰天张口一声长啸而起。
    “嗷——哎呀!”一声嚎还不等落下,脑门上忽然被狂奔而至的固伦哀一巴掌盖上,顿时戛然而止。
    “鬼叫个甚,你特么兴奋个屁!”固伦哀纵马不停,奔驰中破口大骂道。
    施力坦心下仍在感念的情绪激荡中,出奇的毫不以为意,只是挥鞭催马赶上,一边大声道:“固伦哀安答,你这般义气,不顾生死来助我,施力坦感激不尽。从今日起,你我同进共退,生死不弃!”
    固伦哀听的一呆,随即哭笑不得。本待讥讽几句,只是眼下这情形,倘若真个说清楚了,怕是反倒让施力坦彻底寒了心,更没了锐气,那可就让己方的胜算更加渺茫了。
    是以,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心中一叹,嘴上却道:“别废话了,先想法活下来再说其他吧。塔布囊也来了,就在后面。逢此绝境,吾等有死无生,各安天命吧。”
    施力坦哈哈大笑,毫不以为意。他还只当固伦哀说的是前面要面对的狼群一事儿,当下狠狠一挥手中兵刃,大笑道:“你说得对,有死无生,各安天命就是。咱们鞑靼男儿,何曾惧怕过死亡?战!”
    身旁众蒙古兵卒被两人这一番激励,也是都被激发起豪情,顿时不约而同的齐声大呼起来。
    战!战!战的呼喝声排云激荡,直上云霄,竟是出离的让士气爆到了巅峰。
    后面火筛听着前方传来的阵阵呼喝声,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自傲欣慰之色。
    这便是自己的儿郎,正是凭借着这帮豪迈敢战的儿郎,才让他得以能纵横南北,终于杀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威名。此时此刻,他终于又再次见到了这种悍厉的士气,即便是面对十死无生之局,那又有什么可怕的?
    “呼——哈——”他禁不住猛地仰天嘶吼了起来,叫声中满是慷慨激昂之意,充满了无畏无惧之气。
    四周一众蒙古军卒被他气机牵引,不约而同的立即同声附和,呼哈之音,直如排浪滔天,搅动的上空云雾翻腾,恍如一群亘古的荒兽,忽然穿过了无尽的时空而来。
    两阵对面,大尾巴熊汤圆猛地抬起头来,原本明澈的眼中,忽的暴起凶戾的光泽,连身上的毛发都似在一股无形的气浪中波动起来,透出一股蛮荒的气息。
    四下里众人的马匹顿时齐齐嘶鸣起来,踏踏踏的不停刨着四蹄,显得暴躁不安。兽类天生的敏感,让它们敏锐的察觉到了等阶天生的压制,恨不得立即远远逃开,避开那让它们恐怖的气息。
    苏默伸手按住汤圆的脑袋,轻轻抚着,将它那狂躁的气息抚慰下去。目光遥望着对面天地间涌来的黑线,嘴角微微勾起,喃喃的道:“终于来了么?很好,很好……”
    徐鹏举、庄虎等人早已血脉贲张、激奋不已。他们虽然没有亲身参与进去,但眼前这种上万数量的人与野兽之间的大战,却让他们着实开了一次眼界。
    说起来,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这种上万人的大战也不是没经历过。即便是徐鹏举这样的,也从小耳濡目睹过不知多少这样的段子。但是如眼下这样的人兽大战,仍让他们禁不住的肾上腺素飙升,刺激的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人与人之间的厮杀,完全不能和眼前这种人与兽之间的战斗,这才是真正的最原始的战斗。
    野狼们不会使用工具,它们所能用的便仅只是锋利的爪牙和利齿。所以,那种往昔大战中的肢体乱飞,人头滚滚并没出现,但是期间的残酷血腥,却比之那种场面更强烈了无数倍。
    人类頻死前的哀嚎、野兽受伤后的嘶吼,合着那满天满地的血水雾气,还有放眼到处都是几乎碎成渣子的尸块,令他们有种身处真正的血池地狱的错觉。
    强烈的刺激之下,原本还有些恐惧的心情渐去,代之而起的,却是来自骨子里那久远的狂暴基因。每个人都眼眸开始隐隐发红,透出一股嗜血的凶戾。心中有股克制不住的悸动,不停的驱使着他们想要冲入其中的冲动。
    “老大!”听到苏默喃喃的低语声,徐鹏举僵硬的转头看着他,低低的唤道,声音中透着某种压抑不住的情绪。
    苏默抬眼看看他,嘴角邪魅的一笑,随即又扭头看看四周众人,缓缓举起手来。随后,猛地向前一挥,轻喝道:“杀!”
    “吼!”众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大喝,个个脸上露出疯狂之色。几乎是在苏默的话音才落的一瞬,便同时催马狂奔出去。
    没有人用弓箭,几乎是不约而同的,所有人都选择了最直接、最原始的方式:近身搏杀。
    唯有那队瑟雷斯战士,仍在迈开两腿狂奔的过程中,便抖手取下挂在腰间的手斧,先一步抛射出去。
    不得不说,从战斗意识上而言,瑟雷斯战士不愧为世上最强大的士兵。哪怕是再如何激动,也会下意识的用自己最擅长的优势对敌人进行打击。
    大尾巴熊汤圆再次发出烦躁焦急的低吼,苏默先是仰天发出一声带着奇异韵律的啸声,这才轻轻一拍它的脑袋,低笑道:“好吧,汤圆,是时候了。让咱们去愉快的狩猎吧,尽情的杀戮吧。”
    “吼!杀死……虫子!杀死………好多虫子……”终于等来了主人的许可,大尾巴熊仰天发出一声畅快的吼叫,颠来倒去的嘟囔着贫瘠的词汇,迈开四爪狂奔而出。
    狼群在太阳的指挥下,默契的为身后的己方战士们让开了几条通道,并紧紧随扈在他们身边,如同早已操练过似的,配合着向对面的敌人展开了更狂烈的杀戮。
    此时,对面后方赶来的固伦哀和施力坦两部,正刚刚好抵达战场。两人挥手令众兵士进入战场之后,同时游目四望,寻找着最先留下断后的突颜的身影。
    可惜,任凭他们看遍了所能看到的地方,也没发现突颜的所在。整个战场已然全部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人与狼的搏杀身影,除此之外,便是遍地的碎肉和残破支离的人狼尸体。
    “你们的统领呢?突颜千户长何在?”固伦哀眼疾手快,俯身拉住一个踉跄着后退的突颜部士卒大声问道。
    那士卒脸上满是狰狞之色,眼神却空洞的如同行尸走肉,被固伦哀猛一拉住,想也不想的反手便是一刀。
    固伦哀吃惊之下,慌不迭的急闪躲开,待要再问,忽的耳中一声兽吼传来,随即就是坐下战马一声哀鸣。下一刻,眼前景物蓦地转动起来,已是莫名其妙的摔倒在地。
    “怎么……”他昏头涨脑的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施力坦,却见四下里所有人都和他一样,所有的马匹都四蹄软倒,跪伏在地,满眼混乱中,又哪还有施力坦的影子。
    这是……他猛地想起一个传说,心头骇然之际,下意识的扭头往对面看去。
    那里,一只巨大的白色身影,如同一座小山般奔腾而进。吼声连连中,蒙古骑兵纷纷倒下,如同忽然被风吹折了的麦子也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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