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
    程府后房中,程李氏脸色难看的将手中茶盏重重顿在桌子上,对着低头坐在一旁扮乖宝宝的程月仙呵斥道。
    “你一个女儿家,素日里由着你的性子,偷摸的出去撒撒风也就罢了。可如今竟大张旗鼓的抛头露面,搞什么集会,这……这成何体统?若叫汝父知晓,可不要气死他?我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程李氏越说越气,待说到自家丈夫时,不由的下意识的低下声音,眼中露出担忧之色。
    程敏政打从被救回来之后,经了苏默和刘太医的合力救治,总算是没如历史上那样,不到两月就一命呜呼了。只不过老头儿受了诺大的委屈,又从背上剜了那么老大块肉去,这伤筋动骨的元气大伤,即便有着苏默留下的那点生命元气滋养,却也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老头儿的脾气太倔,心里那股子气儿难以排遣。虽然天子已经下旨,为此次科举舞弊案正了名,然则这不清不楚的结果,老头儿却是一点也不满意。
    他一生清正,临了却倒不清楚了,老头儿想不通。所以,精神加肉体上的双重打击,这好的自然也就慢了。
    程李氏现在一颗心便全都系在丈夫身上,哪还精力去顾及其他?是以,直到这事儿发酵到现在,传的全城皆知了,这才惊悉,顿时不由又惊又怒,转身便直往后面来找女儿算账。
    程月仙一脸的委屈,嘟嘴道:“娘啊,这哪里怪的女儿?原本不过是几个相好的姊妹,邀着往清净处走走,谁知道那些登徒子竟借此传出些有的没的?您这可是冤煞女儿了。”
    程李氏怒哼一声,冷笑道:“还冤了你?相好的姊妹?且说来给为娘听听,都是那些个好姊妹啊?”
    程月仙眼珠儿急转,心中暗暗叫苦。听母亲这般口气,哪里还不知道把戏早被拆穿了?看样今天这一关不太好过了呢。
    这般想着,脸上又露出娇憨乖巧的模样,嘟着嘴凑过去,两手抱住程李氏的胳膊轻摇着道:“哎呀,娘啊,都是些好人家的女儿,也是刚结识不久的,便说来娘亲也不一定识得啊。莫非娘亲还不信女儿吗?呜呜呜,人家好难过……”
    程李氏眼底闪过一抹宠溺,但随即又转为坚定。自己的女儿自己岂能不知,这一套撒娇装委屈往日好使,那不过是夫妻二人宠着她罢了,又哪里会真被她瞒哄过去?
    只不过这次的事儿,实在是太大了。这堂堂侍郎之女,和人去争风吃醋不说,偏偏还是自家女儿名义上的未婚夫婿,这要真个发生了,程家还有何脸面在京中立足?以自家老爷那矜持骄傲的性子,怕是立时就能活活气死……。
    想到这儿,不由的她激灵灵打个冷颤,那颗刚刚软下来的心立刻又再坚硬起来。
    “恩娘,休要再瞒哄娘亲了。你平日里胡闹也就罢了,可如今这个关头,你可有想过汝父若知晓了此事,后果将是什么?行了,此事到此作罢!那苏家子浪荡无形,到处招蜂引蝶,德性实在非我儿良配,这门亲事,不提也罢!为娘这就使人往英国公府上说明,想必以英国公之明鉴,也当明了这其中的厉害。还有,你这些日子也好好在家呆着,不许再踏出府门一步!那劳什子的香山集会,勿须再去理会便是。”
    程李氏轻轻揽住女儿身子,宠溺的轻抚着女儿的鸦发,嘴上却是越说越是严厉,再无半点回转余地。
    程月仙伏在母亲怀中,只是静静听着,长长的睫毛垂下,一言不发。
    旁边小丫鬟钏儿一脸的焦急,两只小手使劲的绞着,张口欲言,却猛见小姐严厉的眼神看过来,顿时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心中不由大是着急,这可如何是好?怎的事儿竟是到了这个地步,这可和原本几位姑娘商量的不一样啊……
    小丫头这里暗地里着急,程李氏那儿却察觉到不对劲儿了。自家这个女儿别看往日里乖巧温顺,但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又岂会不了解?
    这女儿性子可是硬的很,认准了的事儿,便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当日不过是为了一句戏言,便偷偷央着她舅父帮她,愣是在短短数年之间,整出诺大个恩盟来。
    这事儿程府上下都以为他老两口不知,但实则老两口早就查察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真当程敏政堂堂三品大员是假的啊,要知道礼部虽然清贵,但却掌着无数文人学子的前程,这股力量或许在入朝堂之前不起眼,然则只是传递个消息,查访个商会之类的,简直不要太简单。
    更不要说,那边还有着杨一清这样一个老友,那恩盟又需要经营,并不是什么隐秘团体,有着程家和杨一清这样的封疆大吏联手共查之下,哪还能瞒得住?
    只不过见女儿竟搞的有声有色,又藏身幕后,并不出格,而且通过恩盟也实实在在的为家里带来了利益,在杨一清的劝说下,老两口这才睁一眼闭一眼,假装不知罢了。
    而且,便是表面上与丈夫不和的妻弟那边,实则在每次女儿偷偷出门之时,也会暗暗通知这边。然后总会有些人手,从后暗中护持着。便如上次宁夏之行,安叔那些人是明面上的。但是暗中,也是另有人手一路护持的。
    当年女儿弄这个恩盟才不过多大?这种性子,若说只是几句话就能让她屈服,程李氏是无论如何也不敢信的。
    尤其是对于和苏家的婚事,她可是记得清楚,当日自己问及女儿时的情景。女儿那淡然中却无比坚定的说词,历历在目,恍如昨日。这般情形,此时女儿的沉默,会是默认?
    程李氏便是相信世上有鬼,也绝不相信是这个答案。
    “我儿,你要听话!这次的事儿……”她伸手将女儿扯起来,郑重的看着女儿的脸庞说道。
    程月仙这才慢慢抬起眼眸,迎着母亲的目光,轻轻的叹口气,道:“娘亲,此中厉害,女儿岂会不知?只是若母亲真个去那般做了,才是真个万劫不复了啊。”
    程李氏一呆,心道果然。这妮子哪会是个肯低头的?却不知她又有何话说。
    “我儿,你……你你……”她两手颤颤的捧起女儿的脸庞,看着这张清丽如仙的娇靥,原本满肚子的话,忽然竟无法出口,就那么无语凝噎起来。
    程月仙微微侧脸,用小脸儿轻轻摩挲着母亲的手掌,又把自己的手附上,感受着母亲手掌心的温度,微微眯起了眼睛。
    “娘亲啊,这次的事儿,早已不是表面上的事儿了。这是有人在算计他,算计我程家。我程家早已避无可避、躲无可躲,除了应战,再无半分转圜余地了啊。”她轻轻的说着,似解释又是自语。
    程李氏初时听的不解,但越听越是心惊,忍不住问道:“我儿,你究竟在说些什么?何人要算计我程家?又哪里……哪里……”
    程月仙叹口气,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母亲,两手紧紧的握住程李氏的手,轻声道:“娘,此次爹爹陷身所谓的舞弊案,便是一切的源头。不,其实也不算,真的说起来,倒应该是其中的一环罢了。只是女儿现在还有几处疑点没弄清楚,不好确认。但女儿已经可以确认的是,从……他……当日被追出武清,一直到回归京中的种种,背后莫不是有人在暗暗推动的结果。明面上看似是两件事,实则其中暗藏联系,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暗中之人,所谋之大,所谋之深,可畏可怖。只不过苏……他的忽然失踪,又忽然出现在西北,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才使得整个计划出现了破绽。说起来,咱们却是承了他的情分呢。甚至于爹爹竟然也被他救了回来,对于暗中那人来说,也是一个意外。如此接二连三之下,这才能勉强拖延至今。所以说,娘亲啊,此事已经不是脸面不脸面的事儿了,而是生死角斗,一步踏错便是……”
    她说到这儿,就此顿住,没有再往下说。但是那话里之意,已是再明白不过。
    程李氏听的要晕了,心中又是惊疑又是颤颤,不由的反手握紧女儿的手,颤声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不对,这些事儿怎的从没人跟我说起?你一个小小女儿家,又怎会知道这些?莫不是……莫不是吓唬为娘来着?”
    程月仙摇摇头,苦涩一笑,诚恳的道:“娘亲,难道在娘亲心中,孩儿便是这般不懂事、不孝之女吗?只为了一己私情,竟陷双亲于不顾?”
    程李氏听着不喜反惊,心下更是颤颤,不由手足无措起来。她虽出身大家,但终不过是个妇人,持家相夫教子绝对是把好手,但若涉及到这般大事儿,却是远远不足了。
    到了此时,原本还想着的如何解除婚约,保住程府颜面的想法,此刻早已忘诸脑后,哪还顾得上?只是想着女儿的一番说词,又想及丈夫若是得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心神恍惚之下,也听不到女儿又说了什么,便心惊胆颤的去了。
    这边厢,程月仙目送着母亲离去的背影,丹唇紧抿,目光清冷,遥遥望向某个方向。心中暗道:冤家啊,如此生死存亡的关头,你若再不出声,我可真要撑不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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