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程府。 ?
    程敏政从容的自车上下来,挥手让御者下去,自己慢慢踱着步往屋中走去。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公房里忙碌,连家都没时间回。做为大明朝的礼部侍郎,还是右侍郎,他要付出的远比外人看上去更多。
    华夏自古以来便是以左为尊,官场中亦是如此。所以以他目前的位置,在礼部就是相当于三把手。如果再往上升,便是左侍郎那个位子了。只要能进位左侍郎,则就有了问鼎尚书的资格。
    而达到了尚书的位置,也即等于有了进入文人最高的殿堂——内阁的资格。
    这是他的优势,但又何尝不是他的危机?眼下的礼部尚书徐琼年事已高,据说已经有了致仕乞骸骨的意思。只不过皇帝不舍,这才一直这么拖延了下来。
    对于这个说法,程敏政并没什么怀疑。毕竟当今宽仁爱士之名素著,不见徐阁老是经过了多少次的上表告老,最终才慢慢的退出中枢的?
    所以,以程敏政想来,徐琼要想退下来,怕是怎么也还得个三年五载的。毕竟他和徐溥又不同,徐溥是年纪大了不说,还患有眼疾,确实是力不从心了。
    但徐琼则不然,他年纪虽也不小了,但身体却是并无大碍。大明朝在经历了当年土木堡的惨痛后,这些年来幸赖君臣协力,已然显露出中兴之态。这个时候,无论是朝野上下,都不希望有太大的波动。那么,老臣子的沉稳和安定作用,便显得弥足可贵了。
    但是这些毕竟只是大势,并不能左右人的私欲。尤其是官场上,位子就那么多,你上了就表示有人要下,这几乎是白刃相见的肉搏,毫无温情可说。
    正如此刻程敏政的尴尬,做为三把手的他便天然的成了二把手左侍郎的政敌。这无关恩怨,纯粹是利益使然。而且还不是单单个人利益,而是关乎所代表的的整个一派的利益。
    大明官场以师生、地域结为派系,政治诉求反倒是退而其次的。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官员身后,无论是否愿意,都会自动纳入这种体系派别之中。
    若是有那不肯遵循这种规则的,那便等若自绝于天下了。不但自家派系将全力灭除,其他派系也会乐见其成,甚至从旁推波助澜。毕竟每倒下一个大员,就等于多出一把椅子来。能从别家派系中空出位置来,总是好过自家人间的争抢的。
    今年的乡试已经全部结束,两京各省的试卷、座次6续报了回来。作为主要政务负责的礼部官员,工作量可想而知。但辛苦之际,也是各派系各出手段,争抢资源的紧要关头。谁能借此机会收揽更多的举子到自家麾下,在日后便会多出更多的机会和资本。所以程敏政虽然不喜这种斗争,却也不敢稍有懈怠。
    而不光如此,最近隐隐有传闻说,天子似乎对他的文章很有些青睐,曾流露出明年的会试,想要让他成为主考官之一。
    会试的主考官啊,那可又不同于乡试主考的份量了。会试可是决定状元、榜眼、探花,还有大量的观政士、庶吉士的考试。
    这些人不同于乡试中胜出的学子,大部分都是混个举人的官身到头了。会试胜出的这些人,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会在最快的时间内走上大明官场的。能越多的收揽这种资源,就代表着日后自己代表的一系的话语权越大,试问谁能不动心?
    若真是程敏政成了会试主考官,则天然的就成了这些人的座师,几乎不必费力就实力大涨。他是如此,换成别人亦是如此。这种情形下,明刀暗枪的将数不胜数。
    所以他此番如此拼命,固然是当前工作使然,却也未尝不是为了躲避那些阴招。
    好在这些日子总算是没什么岔子,今日将手头的工作大体整理完了,这才决定回家歇息一下。
    一路往屋中走来,早有下人报入内堂。霎时间整个程府便活了起来,准备洗漱的、更衣的、点香的,整治酒水饮食的,各仆役丫鬟妈子往来奔走,煞是热闹。
    一家之主才是家中的中心,他不在的时候,家中便会冷清许多。下人仆役们也会不自觉的闲散一些。只有他在家的时候,才会让这个家庭的齿轮转动起来。
    进的屋中,一番洗漱更衣,又再小憩了一会儿。待到再起身时,已是黄昏之时。夫人李氏亲自伺候着又更了衣,老两口转到了偏厅用膳。
    旁边丫鬟们穿花蝴蝶似的将饭菜摆上桌,只留了个李氏贴身的伺候着,其他的下人便都退了出去。
    李氏温言问候了几句,又亲自提壶给他斟了一杯酒,这才陪在一边开始进食。
    程敏政小饮了几杯,便将酒壶推开,示意婢女撤下去。他是个极自律的性子,好饮却不贪杯,便在家中亦是如此。
    酒盏撤下去了,便端起碗开始用饭。只是才扒了一口,忽的一皱眉头,不悦道:“恩姐呢?怎的这多时也不见人?”
    他从官衙回来,一直便思虑朝中政务和一些纷争杂事,一时半会儿没注意到原本自己一回来,便会跑来问安的女儿竟然没有出现。直到这一刻时,才猛然醒觉过来。
    李氏伸出的筷子便不由的轻轻一顿,随即不动声色的夹了一筷子鸡肉送到他碗中,这才轻声道:“前些日子她舅父那边来了信,说是久也未见,有些想念,便接她过去住些日子。”
    程敏政停箸不食,眉头紧紧的蹙起,脸上有不豫之色浮起。半响,才又低头吃饭,却是一言不。
    李氏眼中便闪过一抹黯然,也是默不作声的吃饭,只不过筷子夹来夹去,半天也不过才吃了小半碗,便将碗筷放下,默默的端起汤盅喝了起来。
    李氏口中的舅父,其实并不是她的亲弟弟。而是昔日李贤的从子,唤作李天放的。
    李贤乃一代大儒,文声享誉当世,便与当时的于谦也不相上下。但是偏偏这位从子却是个另类,在文事方面并不十分注重,反倒是对鬼谷之术极为痴迷。
    李贤在世时,曾有叹其“不肖”之语,由是被家中其他人多有疏离。但唯有李氏与其投缘,姐弟二人感情极深。
    而后,至李氏嫁给程敏政时,李天放愈孤僻,几乎与李家没了来往。但唯有与李氏这个姐姐的感情却从未减少,甚至爱屋及乌之下,对李氏所出的一子一女也甚是喜爱。尤其是女儿程月仙出世后,更是百般宠溺,尝言此女可传其衣钵,以至被程敏政不喜。
    要知道无论是李家还是程家,都是诗书传家,以儒门子弟自居。儒家讲究的是冲正平和、堂皇大气,但鬼谷之道却修的是纵横诡辩和阴谲之术,两下里分歧如此之大,试问程敏政如何能喜?更不要说李天放还想着让女儿去继承他所学的想法,这简直是让程敏政根本无法容忍的事儿。
    所以,在程家,每次提起李天放的时候,都免不得的会起一些龌龊。只不过终归是照顾李氏的心情,程敏政倒也不好太过纠结。只是由此一来,对于女儿与这位舅父的往来,便会有意无意的设些阻碍。没成想,此番自己忙于政务,却又被钻了空子,程敏政心中着实有些窝火。
    “早些让人接了回来吧。如今苏家已入了京,中间又有英国公作保,一个女儿家还到处乱跑抛头露面的,传扬出去,便你我耐得,可须照顾着英国公的脸面。”将碗中最后一口米扒进嘴中,程敏政放下碗低沉的说道。随后起身,甩袖自己去了。
    李氏默默的听着,待得程敏政走了好久,才轻轻叹口气,将汤盅放下,目光遥遥望向某个方向,眼中满是无奈纠结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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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不行!我是绝不会自己走的!想都别想!”杨家城客栈中,何莹小脑袋要的拨浪鼓一般,气哼哼的冲何言和苏默二人大叫着。
    昨天,那位程府的安管事提出加入的要求后,苏默初时本是不肯的。但是安管事立即奉上了一个消息,终于让苏默改变了主意。这个消息便是:他们家小姐让他们传话,除了他们之外,似乎还有一股神秘的势力,好像对苏默也很感兴趣。
    消息很模糊,可以说完全就是语焉不详,让人摸不着头绪。待问起消息来源时,安管事也只是笑着说是偶尔听到的,并不肯多说别的。
    只不过单通过这个模糊的信息,便让苏默警惕起来。这说明他的瞒天过海之计,或许只是瞒过了一部分人,但聪明人果然是哪里都不缺,除了程家小姐外,还另有人也已然识破了此计。
    既如此,接下来的路途就显然不会再平静了。而程家小姐特意让人传话过来的意思,也是表明他们的本钱:他们有着苏默此刻最需要的情报传递!
    这也是苏默思考后最终同意的原因。程家之所以传来这个话,甚至有些毫不掩饰的告诉苏默,他们有着强悍的情报能力,更深的含义其实是向苏默表明,他们不是苏默的敌人。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甚至愿意成为苏默的盟友。
    虽然苏默一时还想不通为什么,但多个朋友总是比多个敌人要好。更何况,既然已经走漏了消息,即便程家有什么别的心思,放在明面上肯定比推到暗处要有利的多。
    两下里达成一致,安管事等人便告辞离去。毕竟,商队的组建不能一蹴而就,相关一些挑选货物、运输、装卸等杂事,总要个一两天的。所以,现在先约定好了,到启程的时候,再通知下就行了。
    但也正是程家带来的这个消息,还有恰好何言的到来,让苏默意识到,其实何莹已经不必再继续跟着冒险了。
    与何言一提,何言也担心妹子安全,当即表示赞同。哪知这还不等开口,便立刻招致了何莹的强烈反对。
    这是阴谋!既然那么危险,那程家小姐为何却非要跟着一起?哼哼,这狐媚子,肯定没安好心!本女侠是绝对不会给她机会的!
    何女侠紧紧的攥着小拳头咬牙切齿。她只是个小女子,才不会理会那么多,她只会从一个小女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所以,种种迹象表明,那程家小妞儿,就是想把自己赶开,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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