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体原本不算好,前面两天还好,到了第三天便十分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甚至拒绝上药,多年留下来的腿疾便越来越严重。
    这一天,正是顾金亭跟江令宛约定好去梅家提亲的日子,他起得很早,换了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新衣,对着镜子照了好半天,自觉十分满意。
    顾太太听丫鬟说他在换衣服,只扯了嘴角冷笑,她养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连亲娘都不要了!
    她是该死了,合该现在就死,与其等江令宛进门,她活活被气死,倒不如现在死还干净些。
    丫鬟劝她:“太太,少爷还是决定去了,您……奴婢服侍您梳洗,吃点东西吧。”
    顾太太不说话,闭上了双眼。
    不一会,屋里又响起一个脚步声,顾太太一听就知道是顾金亭。
    “母亲,我不去了,您不必绝食了。”
    顾太太忙睁开眼,见顾金亭穿着宝蓝色交领直裰,配白玉腰带,面容温润俊秀,却低垂了眼皮不抬头,并不看她。
    顾太太没好气地冷笑:“既然衣裳都换好了,为什么又不去?你嘴上说不去,只怕心早飞去了吧?”
    “是,我是想去,一千一万个想去。但我如今没去,不正是母亲您希望的吗?母亲辛苦,养我长大,我自然不敢眼睁睁看母亲饿死的。”
    顾金亭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今天本该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他盼了许多年,脑中幻想了许多年,做梦都期待这一天来临,可惜,梦醒了。
    ……
    梅宅一早就张罗起来了,顾金亭要来提亲,梅雪娘又是高兴又有些心酸,千疼万宠的女孩儿也到了适婚年纪,要与人定亲成亲,嫁给别人了,她十分不舍。
    江令宛笑着哄梅雪娘:“母亲别难过,今天顾表哥只是来提亲而已,离成亲还早着呢。就算以后成亲了,我也会经常回来看您的。顾表哥人那么好,他一定不会拦我。”
    她笑吟吟的,丝毫没有羞涩,只有对未来生活的期许。
    前世她两次错过顾表哥,今生终于要跟顾表哥在一起了,她都能想象到以后的生活会有多甜蜜。
    梅雪娘被她美滋滋的表情逗笑了:“这还没嫁呢,就夸上了,真成了顾家人,岂不是要被顾金亭吃的死死的。”
    “才不会呢。”江令宛嘴角翘得高高,眼睛亮晶晶的:“是我把顾表哥吃的死死的。”
    梅雪娘也觉得顾金亭是被吃的死死的那一个,毕竟她女儿这么漂亮这么娇媚,就该被人宠着。
    而且这几年她冷眼看着,顾金亭的确很疼女儿,看她的时候眼睛里有光,恨不能将她捧手心里疼。
    宛姐儿也是个乖的,他们小夫妻成了亲,日子一定越过越美。
    梅雪娘心里高兴,那点子酸涩也没有了,女儿过得幸福,她放心吧她交给顾金亭。
    小阿宝两岁多了,吃的胖乎乎肉嘟嘟的,见母亲姐姐高兴,他也乐呵呵地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格外像江令宛。
    江令宛最喜欢这个弟弟,抱他去庭院玩,梅雪娘跟杜妈妈则忙着准备饭菜,要好好招待未来姑爷,毕竟这是顾金亭第一次在梅宅吃饭。
    眼看着快到中午了,顾金亭还迟迟没有露面,大家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若是提亲,一般都会在早饭过后一个时辰,这都快吃午饭了,人还没到,肯定不对啊。
    江令宛有些担心,怕顾金亭出什么事了,就叫柳絮去江家看看,却被梅雪娘拦住了。
    “再等等。”梅雪娘温和地笑:“说不定是有什么事耽误了,我们也不拘这个礼,不管是早上还是下午,只要顾金亭来提亲,我都不挑。”
    “但是你不能主动跑上门去问,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啊,岂不是要笑你恨嫁了?”
    从来也没有女方主动跑上门去问的。
    她梅雪娘是绝不会让女儿留人话柄的。
    江令宛其实很想让柳絮回去看看,但是成亲这件事,她觉得更应该听母亲的。毕竟前世,母亲早早就亡故了,出嫁时没有母亲送嫁,是她最大的遗憾。
    这辈子有母亲给她张罗婚事,她就该好好听话做一回乖女儿,让母亲放心。
    “好。”她抱了梅雪娘的胳膊笑:“我听母亲的。”
    江令宛等啊等,一直等到太阳开始落山,顾金亭终于来了。
    他什么都没带,一个人来的,没进屋,只在正房门口站着等江令宛。
    他的神色很憔悴,与五天前判若两人,江令宛忙走出来:“顾表哥,出了什么事?”
    她还是头一回从顾金亭身上看到这么颓废的神情,心里隐隐觉得不太好。
    顾金亭垂着头,过了好一会才敢看她:“宛表妹,对不起,我们的婚事……就此作罢吧。”
    这短短一句话,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顾金亭不敢停留,不敢再看她,说完转身就走。
    江令宛懵了,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忙跑过去拦住了顾金亭的去路:“顾表哥,你在逗我玩,对不对?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你要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她娇娇地笑看着顾金亭。
    顾金亭却不看她,只摇了摇头,仿佛是从嗓子里把话挤出来:“我……是我对不起你。”
    江令宛不敢相信。
    明明之前还说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卦了呢?
    若是其他人这样对她,她能理解,可这个人是顾表哥啊,他绝不会这么对她的。
    “为什么?”她盯着顾金亭,“你告诉我为什么。”
    遇到了什么困难,她愿意跟他一起面对,前世那么难,她好不容易才重生了,她愿意跟他一起克服所有的艰难险阻。
    “对不起。”顾金亭始终不与他对视,“我母亲不答应。”
    她的手还拽着他衣袖,他盯着她的手看,他牵过这只手,想牵一辈子。
    她腕上戴着的手钏,是他送的。
    “我想争取一下。”江令宛不想放弃,她认真说,“我们到顾姑母面前去,我亲自跟她说。”
    虽然这样不好,但她跟顾表哥其实很不容易才能有今天,她想试一试。
    她执着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是他的身影,宛表妹啊,对不起。
    他没再开口,江令宛却懂了。
    “我明白了。”她松开手,笑了一下,她当然是愿意争取的,前提是他也愿意。
    既然顾表哥不愿意,怕是真的不成了。
    她鼻子有些酸,却忍住了展开一个笑容:“别哭丧着脸,就算亲事不成,我难道还不是你的宛表妹了?你以后难道跟我就不是亲戚了?”
    “我没有亲哥哥,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表哥,还这么优秀考中了会元,以后前途无量,就算你不认我,我以后也是要到处吹嘘的。”
    “好啦,快回去吧,过几天就是殿试了,状元、探花、榜眼,你一定得拿一个回来,要不然可对不起我那步步高升的糕。”
    她摆摆手,目送顾金亭走,丝毫没有怪他的意思,只等顾金亭走了,她的眼泪才掉下来。
    不知道在哭什么,只是很难受。
    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哭得梅雪娘、杜妈妈也跟着抹眼泪。
    小姐多坚强啊,夫人和离她都没哭,现在却哭成泪人了。顾家人没福气,错过了小姐这么好的姑娘,以后他们会后悔的。
    “小……”
    杜妈妈想去劝,却被梅雪娘拦住了:“让她一个人静静。”痛快哭一场也好,有些伤痛只能让她自己愈合。
    是夜,黑幕笼罩下的梅宅与从前没有两样,漫天星星缀在天空,夜色越来越深,梅宅一片安静。
    萧湛站在梅宅后的隔墙下,墙内是小姑娘的卧室,他能听到她的哭声。
    到了后半夜,屋里还有叹息声传来,他翻墙进去,掀开窗户,进入房中。
    床上睡着的身影立刻坐了起来:“谁?”
    哭了很久,她鼻音很重。
    “是我。”萧湛上了床榻,将她揽进怀里,捂住了她的嘴,掌心一片湿凉,是她的眼泪。
    萧湛几不可闻地叹息,他想亲她,替她抹去泪水。
    他压低了声音贴着她的脸耳语,“有人窥视内宫,意图不轨,被金吾卫的人发现,我们一路追到这边,他可能就潜伏在梅宅。乖乖的,别出声。”
    江令宛听出了萧湛的声音,连忙点头,生怕自己动作轻了萧湛感受不到,因此点得很重,唇擦着他的手心,他觉得发烫。
    萧湛松开了手,起身坐好,江令宛却突然靠近他,压低了声音:“五舅舅,我现在可以出去吗?我想到东边院子去。”
    母亲跟小阿宝的安危未知,她想跟家人在一起。
    心里担心,语气难免就有些急,虽然刻意压着,但他还是能听见。
    “不妥。”萧湛低声道:“贼人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你贸然出去,反而会把贼人引过去。你母亲的院子我安排了人手,应该没事。”
    江令宛对萧湛的手段很放心,既然他说没事,那就应该真的没事。
    她放下了心,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离萧湛太近了。
    为了能听清彼此说的话,又不至于惊动旁人,两人几乎是脸贴脸,呼吸相闻,刚才没意识到,现在觉得不妥。
    江令宛朝后退了退,靠床头坐着。
    漆黑的房间里,陷入静谧的沉默,两人相熟,倒也不尴尬。
    “你哭了。”萧湛低低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跟你弟弟抢好吃的,没抢过他?”
    江令宛抹抹脸,有的地方湿漉漉的,有的地方已经干了,干了的地方挣挣的疼。
    “是啊。”暗夜里,她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抢不过,没那个命,不抢了。”
    前世是她拒绝了顾表哥,这一次是顾表哥拒绝了她,大概是命里注定走不到一起吧。
    虽然她不想承认,虽然她告诉自己顾表哥是有苦衷的,但事实就是她被顾表哥抛弃了。
    哭也哭了,泪也泪了,也该振作了。一直哭泣掉眼泪,怨天尤人,不是她的性格。
    萧湛“嗯”了一声,又等了一会,说:“贼人已经走了,他们去别处追了,别哭了,我去点灯。”
    江令宛没听到打斗声,也没听到异样,但贼人偷偷地来,又偷偷地走,母亲跟小阿宝没事,她就放心了。
    萧湛把灯点了,屋内瞬间明亮了起来。
    骤然见到光,江令宛很不习惯,揉了一会眼睛才去看萧湛。
    他穿着家常衣裳,脸色有些低沉。许是为盗贼烦心吧。
    “你喝茶吗?”她问萧湛,声音瓮瓮的,眼睛也很红。
    萧湛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摇了摇头:“去洗洗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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