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着,她就仔细观察起霍景安的神情,见他眉梢眼底都是对自己的柔情蜜意,没有一点失望之色,心里就踏实了几分,但还是问道“我不曾有孕,霍大哥,你”
    “我没有任何一点的失望。”霍景安道,“真要说,我还有些高兴。”
    “高兴”
    “是啊。”他笑道,“我才娶了你两个月不到,你若这么快怀有身孕,固然是件幸事,但要我来说,不怀孕才是好的,我还想和你多相处一段时日。”
    段缱脸上一热,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半恼半羞地轻嗔一声“你又说这些不正经的话。”
    霍景安笑着起身,“好,我不说了。你既然已经病好,不用再服药,就该让你那些丫鬟奶娘知道此事,我看她们整天都愁眉苦脸的,也是时候听些好消息了。”
    说罢,他就走向垂帘外边,片刻后,采蘩带着笑容进来,她是段缱身边唯一知道实情的人,心思灵巧,虽然段缱没有明说,但也猜出了她此番装病是为了揪出那晚袭击他们的幕后主使,如今她“病好痊愈”,也就说明幕后主使落网了,自然欣喜不已。
    “郡主。”她行至段缱跟前,带着几分喜色地福身行礼,“奴婢恭喜郡主身体大好。”
    段缱笑着让她起身,又问“采薇和顾妈妈她们呢”
    “采薇一大早就去给郡主熬药了,顾妈妈也在厨房看着郡主的药膳,可要奴婢去通知她们郡主已经病好了”
    “我派人去就行。”霍景安道,“你伺候郡主梳洗换装,这么多天来她都穿着素装躺在榻上,一定憋坏了,既然已经病好了,就不需要再穿那么简单素净了,好生打扮一下。”
    段缱眸光一转,笑着朝他看去,眉眼间几许灵动“你这是为我着想呢,还是看厌了我这些天的素妆淡衣,想洗洗眼睛”
    “我可没这么说。”霍景安挑眉,他这妻子可真是越发伶牙俐齿了,换了旁人不一定能接上这话,但是对上他么,还是差了点火候,“不过你若想盛装打扮,让我眼前一亮,那也是可以的。”
    这句话意料之中地惹来了对方的一声笑骂“想得倒美。”
    他一笑,挑帘而出。
    “郡主”采蘩在一边看着两人互相打趣,没有插话,等霍景安走了,才上前半步,询问地看向段缱。
    “不用理他。”段缱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为我梳妆吧。”
    “是。”采蘩应声上前,打开妆奁胭盒,取出白玉月牙梳,散了她的长发,轻柔地梳起发来。
    梳妆至一半,采薇和顾妈妈就赶了过来,二人皆面带喜色,望见段缱的第一眼,就都红了眼圈,顾妈妈更是一下跪倒在地,朝着东方抱胸而拜,喃念道号,显然这半个月来没少为她的病求神拜仙。
    段缱连忙请她起来,说了许多的宽慰之语,又道“我伤得严重,又中毒颇深,许多名医大夫都束手无策,本已不抱希望,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戚大夫研制出了解毒之法,除了我体内毒素,让我能够病体痊愈。这是一件大喜事,妈妈该为我感到开心才是,缘何又要哭泣呢”
    顾妈妈转涕为笑,拿帕掩面道“郡主说的是,老奴是喜极而泣,老天开眼,终是让郡主挨过这一劫。郡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从此以后万事大吉,再不会有半点伤病了。”
    采薇噙着泪笑道“顾妈妈这话可说得不好,什么死呀难呀的,郡主吉人天相,哪里就能到这种地步了,定是会万事如意的。”
    两人话里的真挚情谊听得段缱暖心不已,她们都是实打实为自己着想的忠心人,她好生安慰了一通,见两人情绪都平静了,这才让采薇上前来,和采蘩一道伺候自己梳妆,又让顾妈妈去厨房重新命人烧一桌早膳。
    在这期间,霍景安都不在这里,不知道他是特意为自己主仆几人留出空间,还是去处理李平的事了,她也没差人去寻,想着等梳妆完毕后再去找他。
    虽说霍景安说了玩笑话让她盛装打扮,但她在采蘩以外的人眼里都是大病初愈,盛装自然是不能的,因此也只是略施粉黛,绾起三分发,将剩余七分长发以翠玉珠链束在脑后,斜戴两枚碧玉珠钗,簪了朵点翠蝴蝶步摇,妆容也较为素淡,略略描了描眉就罢了,不曾点唇,不过她这些天并不是真的卧病,唇瓣不像真的病人那样干涩发白,而是水润莹莹,平日里被采蘩用病容遮了,看不出来,今日一打扮,立时就显出了丽色。
    等到最后换上了一袭碧青月华裙时,更是看得采薇笑着直夸“郡主不过略略打扮,就这般好看,有如天仙下凡了,真该让她们好好看看郡主现在的模样,心里也没个数算,郡主天仙姿容,岂是她们那些庸脂俗粉就能越得过去的。”
    她这话一出口,采蘩就变了脸色,瞪了她一眼,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笑容一僵,刚要把这话掩饰过去,段缱就放下了手中的胭脂盒,从铜镜里看向她们,微微笑道“她们哪个她们”
    第115章
    采薇自知失言, 想圆过这话,但见段缱唇边噙着一抹淡淡微笑, 清浅的目光透过铜镜看向她们, 似是能看穿她们心底所想, 心里头就有些发虚, 不敢乱说,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句问话,只得求助地看向采蘩。
    采蘩暗叹一声,心里想着这是自己第几次替她解围了,改明儿一定要寻个空好好说说这丫头, 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嘴上把门, 面上挤出一个笑容来, 上前对段缱道“不过是几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蹄子罢了, 奴婢已经教训过了她们, 不值得郡主放在心上。”
    “教训”段缱轻飘飘吐出两个字,扣上胭脂盒盖, “她们犯了什么事, 需要你亲自教训”
    采蘩刚想张口回答, 就被段缱的话堵在了半途“采薇, 你来说。”
    采薇拧着手,有些无措,更有些惶然, 把目光投向采蘩, 接受到后者使来的眼色, 这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段缱的脸色道“之前一段日子,郡主卧病在榻,始终不见好转,就有那起子没有良心的人传郡主谣言,说说”
    “说我命不久矣”段缱淡淡接话。
    二女听得此话,俱是吓了大跳,采薇一横心,点了点头“是”
    “还有呢”段缱转身看向她,“你方才说的是那些庸脂俗粉,若仅仅只是为此缘故,应当是不会用上这四个字的吧”
    采薇从未像这一刻般苦恼自家郡主耳聪心慧,什么都瞒不过遮不过,心中大为后悔,深恨自己一时嘴快,不过脑筋就说出了那些话,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是她们不但背后诅咒郡主,还、还起了那等不该起的心思,想趁此机会接近世子”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心惊胆战,轻之又轻,更是做好了下跪承受段缱怒火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段缱没有发怒,甚至连一句苛责之言都没有说,依旧维持着原来的神色,连唇边的笑意都还在,只是比方才淡了点,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
    “你口中的那几个人,是谁”
    “是是湛露。”采薇低着头道,“行露看着没起这个心思,但也和她在一块,编排了郡主几句。”
    “就她们两个”
    “还有一个三等的小丫头竹翠,最先说郡主不好的谣言,就是从她那里传出来的。”
    “是么”段缱平静地应了一声,“那个竹翠现在何处”
    采蘩道“她背后编排诅咒郡主,是为不敬,奴婢做主革了她的活,命人把她关在柴房里闭门思过了,郡主可要见她”
    采薇一听,忙抬起头来道“郡主才刚刚病愈,如何能见那等低贱蹄子,平白无故的染了晦气。郡主想如何发落她,告诉奴婢们便是,奴婢自当为郡主办好事情。”
    采蘩暗暗推她一把,小声低念“你少说两句。”
    她两人的这番互动让段缱脸上的笑意多了两分“我知道你们两个是真心为我好,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的,做错事的又不是你们,怕什么,难道还怕我把气撒在你们身上不成”
    采薇道“奴婢是怕郡主气坏了身子”
    “我若为这事就能气坏身子,那这世子妃我也不必当了。”段缱轻轻一笑,“竹翠的事,我也不想多加过问,就依现行的惩治来吧,但要记着这里是永州太守府,凡事都不能做得太过,等到晋南了,再另行发落。至于,行露和湛露那两个”
    她慢慢停住话音,像是在思忖处置她们的法子,采蘩和采薇都凝神听着,等着她对那两人的发落,没想到却等来了这样一句询问。
    “我倒有几分好奇,她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是如何被你们知晓的都说与我听听。”
    采薇无法,只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个清楚。
    几日前她处理药渣子时,衣裙不小心被溅到了几点汁泥,只得回房去换一套衣裳,在经过行露湛露两人居住的下人房时,听见里面隐隐约约地传来“郡主”二字,就上了心,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耳朵。
    没想到不听不要紧,这一听差点把她气坏了,里头行露正在和湛露说她方才去后院洒扫时听到的话,什么“听说郡主久病不好,永州城里所有的名医大夫都看遍了,都没有法子,听说现下光景已是有点不好了”之类的,听得采薇气愤不已,正要进去训斥,就听湛露接话道“洒扫洒扫,整天都是洒扫,明明咱们和采蘩她们一样,都是一等丫鬟,按理该近身服侍郡主,现在却做着这些二等三等丫鬟的活,郡主到底安的什么心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相比起湛露的愤懑不满,行露要平和得多,徐徐劝她“你也知道,虽说咱们都是一等丫鬟,可郡主从小就是让采蘩和采薇姐姐贴身服侍的,一时想不到用我们,也是正常。”
    湛露一声哼“想不到我看未必。她有事时宁肯用柏舟她们,也不肯用你我两个,新婚那会儿,南下那会儿不就是如此宁可让那两个二等丫鬟去顶采蘩采薇的缺,也不肯用我们,难道你现在还想不明白其中缘由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肯用。”
    “不肯这是为何”
    回答行露的是一声轻细娇笑“好姐姐,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看看你的容貌,我的姿容,就该知道原因了。当初殿下选中我们二人陪嫁,打的什么心思,你不知晓本来咱们两个是大有前途的,可惜遇上个善妒的主子,连你我二人的面也不让世子见一见,咱们再不为自己打算呀,这一辈子可就没盼头了。”
    行露轻吸一口气“你疯了郡主正在病中,世子为这事急得焦头烂额,你这会儿子凑上去,不是自找发落”
    “郡主和世子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时,此番病重不起,世子自然心急如焚。”湛露娇声笑着回答,“可这也只是一时的,自古男子多情薄,更不用说现在郡主伤势沉重,纵有天仙容貌,恐怕也没剩几分了,久病床前无孝子,世子天天闻着药味,看着那蜡黄惨白的脸色,你真当他能情浓一世我看再过不了几日,他就该腻了。等到那时候,就是你我二人的机会了”
    接下来的话采薇没有再听,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让她呼吸急促,气得仿似心肝都炸开般难忍,一下推开房门,呵斥里头二女。
    “奴婢当时狠狠骂了她二人一通,尤不解气,又扇了她们好几个耳光,直到她们都哭泣认错才罢。”采薇一字字小心谨慎地诉说着当时的情况,“奴婢知道,她们和奴婢同为一等侍女,奴婢无权责罚她们,但奴婢当时真的是气坏了问出是谁在后院编排郡主这些谣言后,就去请了顾妈妈和采蘩来,商量着如何处理此事。”
    说起行露和湛露说的那些话时,采薇讲得那叫一个小心,生怕段缱听了生气,把好不容易好起来的身子又给气病了,段缱却全程都听得平静,甚至连眉都没有多蹙一下。
    “你们怎么处理的”
    “她二人和竹翠一样,背后编排主子,都是不敬不忠,顾妈妈做主将她们关在一间偏房,每日只送一顿吃食,一直到今天。”说完,采薇又像是不解气似的加了一句,“她们两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样,不过有点姿色,就狂妄自大起来,也敢和郡主相比。”
    这话听得段缱忍不住笑了一下“她们两个是母亲精挑细选的,不说国色天香,也是貌美如花,会自恃美貌也是情理之中。说起来,母亲当初选中她们,就是为了给我做房里人备用的,她们会有这些想法,也不奇怪。”
    采薇脱口而出“世子对郡主情深义重,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房里人,依奴婢看,还是早早打发了那两个人好,免得她们妄图攀登高枝,给郡主添堵。”
    采蘩的话相较采薇而言多了几分水准,但意思也和她的差不离“即使殿下在挑选她们时存了这样的心思,但她们既然跟着郡主陪嫁过来了,就是郡主的丫鬟,一切都以郡主吩咐为准,这样不从主命,生出自己心思的丫鬟,若不教好了,日后只会给郡主添麻烦,无从谈分忧。”
    段缱一笑“我心中自有成算,她们现下还在偏房里关着”
    “是,奴婢和顾妈妈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轮流过去看一趟,防止她们生事。”
    “那就继续关着吧,降为三等丫鬟,柏舟和乘舟代替她们,升为一等丫鬟。和竹翠一样,先暂时这样处置,等到了晋南,再另行发落。”停顿片刻,又道,“这事还有谁知道世子可曾知晓”
    采蘩和采薇相互觑了一眼。
    这一举动被段缱看见,眸色就有些发沉,不过面上依旧淡淡,不动声色“有什么事都说出来,瞒着做什么还是说,有了世子这个新主子,就不必听从我的命令了”
    这话可就说得严重了,两个人谁也不敢担这一句,采蘩也立不住了,在采薇身边跪下,道“采薇来寻奴婢和顾妈妈时,正碰上世子送别大夫,见采薇跑得气喘吁吁,就随口问了一声,本来也不在意,可采薇答得支支吾吾,让世子听得皱眉,敛容又问了一遍,采薇转圜不过去只得把那两人的事说了。”
    第116章
    段缱微微蹙眉“世子知道了他怎么说”
    采蘩和采薇对视一眼, 都有些把握不准她这一下蹙眉是为的什么,最后还是由较为稳重的采蘩出面回道“世子听罢之后, 就皱起了眉, 吩咐奴婢们好生处理此事, 不要让郡主知晓, 徒增心烦。”
    “所以你们就一直瞒着我,不对我提起这事要不是采薇今天说漏了嘴,你们还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说这话时,段缱的语气很平静,但这平静之中又另外有着一层意味, 藏得浅又深, 听得出来, 却思不明白, 二女察觉出这层意味, 都低头不语,不敢随意答话。
    段缱凝眉“回话。”
    采薇绞着罗裙, 小声道“世子既已交代奴婢们不要让郡主烦心, 这事就不该让郡主知晓, 奴婢今日是一时嘴快, 不小心说漏了此事”
    一声轻响打断了她的话。
    段缱伸手拍在梳妆台上,力道不大,却让地上跪着的二女身躯齐齐一震, 俱是吓了一跳。
    “世子交代世子交代什么, 你们就做什么今日让你们瞒着我她二人之事, 明日他有了新欢,让你们瞒着我,你们也都照做”
    听见这话,采蘩心头狠狠跳了一跳,采薇却没有品出其中真意,照着字面意思回答道“世子不想郡主知晓此事,是为郡主着想,不希望郡主病情加重,因为那两个人气坏身子。世子对郡主一片深情,满腔真心,怎么会另寻新欢呢”
    “他不希望我知晓此事,是怕我气坏身子,你们瞒着我,又是因为什么”
    采薇不解“自然也是同世子一般,不希望郡主气坏了身子。”
    “好,我如今已经病愈,你们为何依旧瞒着我,不欲让我知晓”
    采薇听得一头雾水,心想一件差不多的事,郡主为什么要反复询问,刚想开口回答“郡主大病初愈,当然是听不得这种消息的”,袖口就猛地被身旁的采蘩一扯,她一惊,醒过神来,觉出段缱话中真意,霎时冷汗覆背,闭了口不敢再言。
    自己刚才竟是一直都搞错了,郡主在意的不是她们瞒着她这件事,而是世子交代了这事不能说,她们就真的不说,连点判断思量也无,只知道听从吩咐,还把这吩咐置于郡主之上,这可是为婢的大忌
    当奴婢的最重要的就是忠心,听从主子吩咐的一切事情,而一个合格的奴婢是不会有两个主子的。
    她们的主子是郡主,不是世子,她们该听从遵守的也是郡主的命令,而不是世子的吩咐。
    试问若当日情形对换,郡主吩咐世子的手下隐瞒事情,那些人可会真的隐瞒不报想也知道定是会报告世子的,可她和采蘩却想瞒过郡主,甚至还自以为是是为了郡主好,实际却是连犯了伺候主子的忌讳都不自知
    思及这一点,采薇不禁一阵心惶,忙不迭伏身磕头,向段缱请罪“奴婢知错奴婢不该隐瞒郡主,请郡主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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