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穿了件浅蓝色的交领襦裙,杏色披帛绕在臂弯,发间缀着的璎珞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眉如远黛肤若桃,分外柔美,霍景安看得愣了一下,才回过神, 笑着干咳一声“才进你的院子, 就闻到了一阵茶香, 想来今日是能一饱口福了。”
    段缱抿嘴一笑“你想得不错。上回虽然请你喝了花茶,到底不是我亲手所制,如今是杏花的最后一旬花期了,再不赶着泡一壶,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喝了,这么想着,我就请你来了一趟。怎么样,没有打扰到你吧”
    霍景安失笑“怎么会,你这般费心地给我煮茶,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嫌打扰倒是有劳你了。”
    段缱睫翼微微一颤,垂下眸,低声道“换作旁人,我自然不会那么尽心,可既然是你,那就不一样了。”
    霍景安微微一怔,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段缱就飞快笑道“你来得正好,茶水就要开了,再等上一刻就能喝上新鲜的花茶了,来。”
    她挽住霍景安的胳膊带他走向回廊,采蘩早已悄悄退了下去,庭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在袅袅升起的熏香中,茶水很快烧开,她按着步骤一番洗茶冲泡,最后分壶完毕,将茶杯递给坐在身旁的霍景安,含笑道“霍大哥,你尝尝。”
    芬芳的茶香扑鼻而来,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幽香也自她的袖口漫了开来,甚至比那茶香还要明显醉人,霍景安伸出手的动作顿了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轻轻缀了三口。
    段缱看着他,眼底藏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以为这份紧张是因为花茶所致,微笑着看了手中茶杯一眼,道“素闻长乐郡主知书达理,才情双绝,却不想于茶道也是一绝,此茶沁香怡人,品之齿颊留香,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连牡丹仙也要甘拜下风。”牡丹仙正是四大花茶之首。
    “你少奉承我。”段缱嫣然一笑,“我的手艺我自己清楚,还远远到不了你说的这个地步。不过你要是喜欢,等以后”她的声音渐渐变轻,慢慢低下头去,双颊染上一层晕红,“我们成亲了,我年年都泡给你喝。”
    霍景安不意听闻此话,一时心头大跳,全身的血液往心房里涌去,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忍着又喝了一口花茶,哑声道“好。”
    段缱低着头,眼见他把茶杯放到一边都没有动作,握在膝上的手紧了又紧,一番挣扎,终于又轻轻唤了一声“霍大哥”
    这一声她唤得娇软,比平常要更添了三分软糯,更是双目含情,一派可人模样,霍景安看着,再也忍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落下了一个轻吻。
    幽香迎面袭来,他抱着她,低声笑道“你今天喝酒了怎么这般主动这可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段缱没有说话,从他怀里退出几分,努力稳着双手攀上他的脖颈,望着他看了片刻,闭上眼,仰头凑了上去。
    对于她的主动亲吻,霍景安显然很是惊喜,轻微的试探只存在了片刻,就变成了缠绵的深吻,比以往都要来得热烈紧密,如果说以前还有三分顾忌的话,这一回则是彻底放开了,情意如疾风暴雨般带着亲吻滚滚而下。
    段缱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喘息着,心跳如同擂鼓,浑身升起一阵可怕的战栗感,直到察觉霍景安的手滑向腰间,她才猛地清醒过来,想要阻止他的动作。
    霍景安比她更快地停下了亲吻,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埋在她的肩窝处深深呼吸,半晌才哑声说了一句“你果然喝酒了。”
    “煮茶之前,曾经小酌了两杯。”段缱小声道,一颗心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心虚而飞快跳动,“只是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劲头还没有散去。”
    她没有在煮茶前饮酒的习惯,但今日的举动实在不合她的性情,只能借酒装醉,赵静让她大胆一点,但她实在放不开,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豪爽之人,投怀送抱已经是她的极限,更别说献吻了,刚才那个举动看似轻巧,实则却是耗尽了她的全部勇气。
    “我说呢,你今天的举动怎么这么反常。”霍景安低低笑开,“你都喝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两杯葡萄酒,”段缱细声道,她甚至都有些分不清自己的醉意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了,亦或是刚才那阵汹涌的情潮而产生的晕眩,“年节那会儿北越上贡的,以前没喝过,就想尝尝鲜。”
    “小馋猫,”霍景安松开她,笑着轻轻刮了一下她的脸颊,“下次喝没喝过的酒时少喝点。”
    段缱含笑看着他,手还保持着刚才挂在他脖子间的姿势。
    霍景安也笑着看她,眼底渐渐生出几分迷离的情意,他朝她靠近了些许,又停下,过了一会儿,终于在她唇上缓缓落下了一个吻。
    “我后悔了。”双唇相贴了片刻就分开了,霍景安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道,“不该把婚期定在八月的,我想娶你,我现在就想娶你。”
    段缱想了想,道“你若是能说服我娘,就是明天嫁给你,我也愿意。”
    这话一出,她就感受到霍景安环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紧,她以为他会再度吻下来,但是没有,他只是含笑看着自己,眼底显出深深的眷恋。
    这让她多了几分心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蔓延上来,有沉溺、有失落、也有感动,五味杂陈,她干脆不再去想,放任满腔柔情在心底起伏,静静地依偎在霍景安的怀里。
    霍景安一直待到了申时正,借口在府里还有点事,段缱谢绝了他送自己回宫的提议,命采蘩送他出了府,自己回了房间,怔怔地出着神。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被动。娘问你,你和那霍景安相处时,是不是从来不曾主动过你听娘的,对他投怀送抱一回,看看他的反应和之前有什么不同。不要害羞,你们都要成亲了,有什么好羞的听娘的,好好打扮打扮自己,涂香抹粉,对他主动一点。缱儿,你试试看
    在自己主动献吻后,霍景安的兴奋显而易见,汹涌的情意几乎要将她淹没,母亲说得果然不错,这一招真能让两个人变得比原来更亲密,她的投怀送抱得到了霍景安热烈的回应,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可为什么心里却沉甸甸的
    抚摸着腕上的银镯,段缱陷入了一阵迷茫。
    菀室阁。
    见到回宫的女儿,赵静的第一句话就是“如何,娘说得不错吧”
    段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沉默着点了点头。
    猜出她的心思,赵静笑着拉过她的手“你啊,和你阿兄一样,就是喜欢在一些事情上钻牛角尖。男女之情本就是爱和欲的结合,喜欢就会想要占有,这个道理对人对物都是相通的,娘说对了他的反应,证明他喜欢你,你该感到高兴才是,有什么好失落的”
    段缱微微笑了笑“娘一向都比女儿高明。”
    听她这话,赵静就知道她还没有完全想通,不过也不着急,她才十五岁,明白这个道理还早了点。“娘知道,你心里还很抗拒,既然你不喜欢这些,那就不用它们,但这些教导,你一定要牢牢记着,不可遗忘。”
    段缱点点头“娘的教导,女儿一定谨记在心。”
    “那就好。”赵静一笑,“你仔细听着”
    从那以后,段缱就再没有主动献吻过,但是霍景安对她更亲密了一层的态度她还是能察觉到的,有时她也想试着再主动一回,但总会在最后关头退却,变成了霍景安主动的亲吻,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她就不再勉强自己了,霍景安的克制明显变弱了不少,她有些害怕两人做出越礼的事情来,再怎么说,他们两个也还没有成亲,不该这样。
    可等她停了尝试,她却发现这个举动似乎暗合了母亲说的欲迎还拒,停也不是,继续也不是,不由一阵懊恼,费劲把母亲对她的那些“教导”压在了心底最深处,故意遗忘,这才让自己恢复了正常的心境。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平静而过,很快到了三月上旬。
    东宫宫道。
    “将军请留步。”一声呼唤让纪勇停下了脚步,他曾任车骑将军,在平乱之后受封长阴侯,但比起侯爷二字,他还是更喜欢别人称呼他为将军,这是整个前朝都知道的事情,不过多数人还是依照规矩称他侯爷,只有少数人才这么叫他。
    他转过身,在看清来人之后,神情立刻就冷了下来“原来是孙大人,多日不见,孙大人别来无恙啊。”
    孙行才微笑道“好说,好说。不知前日孙某所说之事,将军可考虑得如何了”
    纪勇冷哼一声“孙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我纪勇别的不说,一声忠君报国还是担得起的,你让我背叛陛下,绝无可能倒是你们,不遵君名,反去听命妇人之言,祸国殃民,迟早有一日,陛下会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都一一肃清,孙大人还是早日弃暗投明的好”
    第56章
    抛下这一番话后, 纪勇就拂袖而去, 孙行才碰了一鼻子灰, 却无任何恼意, 微笑着道了一声“将军慢走”,就转身朝另一边行去。
    承厚宫, 书房。
    “你说什么”赵瀚一下立起,从书桌后绕行而出,疾步行至公羊兴跟前, “纪勇有二心你如何得知”
    “是臣亲眼所见。”公羊兴道,神情严肃, “长阴侯与大鸿胪孙大人过从甚密, 相谈甚欢, 臣亲眼见过他二人密谈两次, 一次于未央前殿,一次在东宫宫道, 陛下, 长阴侯恐怕已经倒向长公主一边了”
    赵瀚惊疑不定“纪将军对父皇忠心耿耿, 父皇更对其有知遇之恩,他怎么可能会背叛朕”
    “臣也不愿相信, 可是人心难测啊,陛下。”公羊兴深深叹了口气, 满脸急切, “若长阴侯当真背叛了陛下, 陛下却依然重用他, 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点朕当然明白”赵瀚道,眉头紧皱,显然也在为此苦恼,“可是你说纪勇会有二心,这这实在是”
    公羊兴观其神色,明白时机已经成熟,故作犹豫“陛下,臣有一计,或可试探侯爷一二。”
    赵瀚眼前一亮“爱卿有何妙计速速说来。”
    公羊兴道“微臣先假作投靠长公主一方,与孙大人进行接触,陛下再对长阴侯透露微臣动向,口吐担忧。若长阴侯已经背叛陛下,势必会在暗中与臣接触,到时陛下就知其可有叛心了。”
    赵瀚听了,略有犹豫,但在公羊兴的一句“陛下,此事拖不得”话下,最终点了点头,采纳了他的法子“好,就按你说的办。”
    碧玉阁位于临华殿西侧,共有两层,下有回廊连东宫,上有飞阁通殿苑,除却寝宫之外,另有明间暖阁等数间屋所,采蘩从外面进来时,段缱正在书房里伏案临帖,听见动静,她笔下一顿,抬起头“怎么了”
    采蘩有些为难地看了她一眼“郡主,宜华县主她”
    段缱明白了“她又来了”她重新蘸了些墨汁,低下头去继续临帖,“不见。再有下次,你不必过来问我,直接把牌子送回去就行。”
    采蘩应了声是,转身退下,段缱又写了几笔,就慢慢地停了笔,回想起年初和赵萱见的那一次面来。
    那时,她好不容易才让段逸明白了整件事的由来始末,未免再生枝节,她专门去寻了赵萱一趟。
    当时她是这么说的“令尊做下的事,你我都心中有数,家母宽厚仁德,不欲与你们多加计较,不代表你们可以为所欲为。你若再行生事,不仅你这县主位子,恐怕连令尊的郡王之位都会难保,赵萱,你好自为之。”
    一番敲打下来,赵萱果然安生了不少,没有再打扰兄妹二人,正当段缱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时,赵萱却忽然在几天前向宫里递了牌子,想要求见她一面。
    段缱对她耐心已尽,连敷衍都不想再敷衍,自然拒绝了她的求见,没想到她却接连递了好几天的牌子,似乎不见到她就不死心。好在没有进宫准许,她只能在青雀门处等候,进不了宫,饶是如此,也已经够烦人的了。
    正想着,横挂在内外书房处的珠帘忽然一阵响动,段缱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都说了不见,你怎么”
    霍景安放下手,抬眉看向哑然无声的段缱“不见你不想见谁”
    愣怔片刻后,段缱惊喜地笑开,“霍大哥,你怎么来了”她放下手中毛笔,几步上前,“怎么也不让丫鬟通报一声”
    霍景安微微一笑“让丫鬟通报,然后被你拒之门外”
    段缱一哂“自然不是。我刚刚还以为是采蘩进来,所以”
    “所以让她拒绝某个人的求见”霍景安道,“你不想见谁”
    “没什么。”段缱略略垂眸,“一个不想见的人罢了。”
    霍景安不发一言,打量着她,漆黑的眸子带着几分幽深。
    段缱被这目光看得一阵不自在,低下头道“你别误会,不是什么不能告诉你的事情,只是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麻烦,而且是一件琐碎的小事,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说了,我才能告诉你我想不想知道。”霍景安道。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比起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更想知道她不想见的人是男是女。
    段缱没有看出他的心思,还以为他是在不满自己有所隐瞒,就把赵萱求见一事说了,连带着之前段逸的事也提了一提,算是为她阿兄此前的无理取闹寻了个开脱的理由“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以为刚才是采蘩去而复返,对你说出了不见二字。”
    “原来如此。”霍景安认真听着,目光微转,“你是觉得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所以才不想见她”
    “算是吧。”段缱抿了抿唇,“不过我更加不想再看到她不说这个了,霍大哥,你不是说最近一段时日都会很忙吗,怎么有空来见我”
    “事情暂时忙完了,就过来看看你。”霍景安笑道,“怎么,不欢迎我”
    段缱抿嘴一笑“我说不,你便走么”
    他挑眉“我若赖着不走,你要赶我么”
    段缱再忍不住满腔欢喜,拉过他的手,笑靥如花“你来得正好,看看我刚临的字。”
    霍景安笑着看她一眼,跟她来到书桌前,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她临的什么“余承润的飞阁赋他的字是很好,不过诗赋就尔尔了,不如他的弟弟。你一直都在学他的字”
    “是,他的字华美谨实,我一直都很喜欢”
    段缱让霍景安看字只是心血来潮,没想到霍景安却对余承润了解颇多,甚至还有一幅他的真迹,不禁又惊又喜,两人攀谈了许久,直到采蘩入内,道外头有人来寻世子,段缱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霍景安一眼“瞧我,和你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差点耽误了你的正事,你快去吧。”
    霍景安笑笑,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没事,事情差不多都已经布置好了,不会耽误的。”
    话是这么说,段缱还是催促着他起了身,一路送他出了书房庭院,在门槛处,霍景安转过头,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个微笑,牵了牵她的手,就转身离开了。
    段缱对此有些疑惑,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照常用了晚膳,洗漱一番睡下,等到了半夜,她却被一阵动静给吵醒了。
    听着外面的喧闹声,她皱眉从榻上坐起,扬声唤采薇进来,询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吵吵嚷嚷的”
    “听说是宫里一处地方走水了。”采薇道,“具体什么情况奴婢也不清楚,不过郡主放心,走水的地方离这里远着呢,且烧不到这儿。”
    “走水”段缱一愣,很快明白了外面喧闹的原因,想来是宫人急着禀报母亲的缘故,想了想,她掀开被子下了地,采薇连忙拿过一件衣裳给她披上。
    “去外面看看。”她道,一路走到外间,正巧碰上了从外边回来的采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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