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去。”裴一飞立刻回答,他已经吃完了饭,“到时候派到哪里是哪里。”
    “这哪一样呢!”裴奶奶忧心忡忡,“你阿芳阿姨都和我说了,你们小学片区,能摇的学校有很多所,什么二中、三中、四中、五中、六中都在里面,她和我说,这里头有好几所特别差的……”
    “那也没关系。”裴一飞立刻回答。
    裴奶奶被这么一说,有些急了:“你不懂,人家都说了,这学校很重要,你去了好的学校,老师、身边的同学都好……”人阿芳都和她说了,像是其中有这么一两所学校,里头的学生都是奔着专科去的,还有不少混社会的小孩,人都说了,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到时候跟人学坏了要怎么办呢!
    “反正我不去,我是不会去考的。”裴一飞声音很强硬,他不想和奶奶吵架,只是单手抓着背包,像是猴子上树一样,利落地爬到了床上。
    “你这孩子……”裴奶奶的神情很不好看,总是慈眉善目的她,此刻看起来格外神伤,她从前那年代不兴读书,自打搬到这里来之后,便总是听着身边的人家,念念叨叨地说什么要给孩子安排上学,后来她渐渐也懂了,这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孩子,大多是要读点书的,孙子在学校里成绩还行,家长会时,她问过老师了,老师也和她解释了,现在小学成绩还看不出什么,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去好点的初中,到了初高中,便会渐渐画出个什么分水岭来。
    她本来就在纠结,阿芳的一番话,更是要她动摇。
    说来,家里这几年攒下的钱并不少,毕竟祖孙俩都很知道省钱,可毕竟唯一可靠的赚钱途径,便是她去厂子里做的零工,就算等孙子以后不怎么回家吃饭了,她有空能去打个整工了,一个月也就赚个二千左右,比起那学费来,还差得远呢,现下把积蓄一花,到时候就捉襟见肘了。
    “奶奶,你别想了行吗?”裴一飞盘腿坐在床上,“我到哪里读书都一样的,没必要多花这个钱。”
    “……好。”裴奶奶只能应好,她总不能压着孙子的去考,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又开了口,“你说,你爸他到底去哪了呢?”这话一出,她自觉失言,抬头向上,果不其然,看到孙子当即红了的眼。
    “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不要提他,他永远也不会回来的。”裴一飞手握得紧紧,看着刚刚摊在膝盖上的课本,然后悄无声息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好,我们不提他。”裴奶奶头低低,收起了碗筷,她眼神里全是伤心,眼泪一滴接着一滴。
    她的儿子,到底去哪了呢?还会不会……回来。
    上头的裴一飞已经开始做作业,他无意识地在课本上写下了爸爸两个字,然后又迅速地涂黑,拿起橡皮擦掉。
    他没有爸爸,永远都不会有。
    ……
    经历了上个世界的跌宕起伏,裴闹春再重回黑暗空间时反而是心态淡定,他没和009闲聊什么,便直接被送入了黑暗空间,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男人,身上穿着件浅蓝色的工装,挺瘦削的模样,看起来畏畏缩缩地,总是逃避着别人的眼神,裴闹春没和他客套什么,直接进入主题,那男人越说越难受,手指直哆嗦,若不是灵魂状态生不出烟,没准早就摸出一根烟来抽了,他蹲在那,看上去格外萧瑟。
    这回裴闹春要进入的世界,是构建于一本现代言情小说之上的,这本小说带着些虐心的戏份,曾要读者不断反转,最后一股脑怒骂,说这是个渣男贱女的标准版故事。
    在小说中,出生于单亲家庭的苏依依,从小个性善良,积极上进,她的母亲苏美芳,虽然孤身一人抚育孩子很是辛苦,可也认真照顾着她,后来初中快毕业的时候,她的母亲遇到了身为当地豪富的何大海,二人在一段磨合后走到了一起,并决心成婚,两人再婚后,自是要在一起生活,何大海之前的前妻留下了儿子何有为,被拼凑在一起的四人组重组家庭,开始了新的家庭生活。
    何有为比苏依依年长两岁,开始对这位进入家庭的妹妹很是排斥,后来两人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不断靠近,最后产生了感情,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后,走到了一起,并在大学毕业后若干年结了婚。
    这“一系列故事”自是跌宕起伏,也需要这么几个配角,在其中发挥作用。
    而原身的亲生儿子裴一飞,便是这部小说中的职业男配兼职炮灰。
    根据小说里的描述,裴一飞的父母在他小时候便无踪无影,照顾着他的唯有祖母一人,他和苏依依同处吴水沟时,互相照应,后来在初中时,苏依依进了当地的生民中学,而裴一飞则通过派位,去的六中,虽然分开,但两人还是保有联系,苏依依在学校里受到欺负时,他总是及时出现,当然,那时还没有什么变质的情感,只是两人有同样的困境,曾经互相体会彼此的心情,为对方加油,这份惺惺相惜,让两人早就成了可以两肋插刀的朋友。
    后来,苏依依改姓何,进入了何家,而裴一飞也在初中毕业后,直接读了中专,去学的汽修,两人的道路已经是南辕北辙,可却还没彻底断了这份友情,每回何依依受到委屈、遇到不开心的事情,都会同裴一飞倾诉,告知自己内心的不快,同样地,裴一飞也会与她分享生活中遇到的大小事情。
    许是靠得太近,裴一飞渐渐对何依依动了心,他不想耽误她的学业,也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巨大差距——他并不会因此觉得自卑,只是想得很多,认为现下的自己,并不是能给人幸福的人,裴一飞没有听从学校老师的劝告,选择了自己创业,只是他没什么起步资金,创业起来尤其困难,先头吃了无数苦,他希望等有一天,他会积攒下一笔充足的财富,然后再表白、求婚,当然,少年人哪知道,世事易变,他就算说了,也有可能不被接受,更何况他什么都没说,谁会愿意等在原地,在他努力的时候,何依依和何有为自是感情一日千里,分了又合,合了又分。
    如果只是这些,裴一飞还只能算是个苦情男配,之所以说他是个炮灰,是因为他“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地在何依依和何有为发生冲突时,屡屡出手,保护着他,后来甚至拿着好不容易起步发展的事业,和何有为创业的公司对上,最后闹得个两败俱伤,他这些碍事的行为,要何有为心里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甚至咬牙切齿,寻了私人侦探调查起了他,一心想把这个拦路虎彻底拔除。
    彼时何依依内心纠结,这倒不是因为她同时吊着两个,只是何有为个性“奇特”,小时目睹母亲出轨的他,对于感情充满了不信任,在陷入爱情时,依旧患得患失,好几回主动说要放弃,再加上两人的结合,会让父母难堪——说到底,他们已经算得上是法律意义上的兄妹,虽没有血缘关系,可在他们周边,入了一家门,就当是兄妹看待,哪有什么兄妹变夫妻的,纠结之下,她决心放弃,又被裴一飞打动,决定应允他的求婚。
    两人订婚当天,何有为忽然出现,当着父母的面将何依依拉走,然后对追来的裴一飞冷言讽刺。
    何有为告诉裴一飞,他失踪的父亲,根本没有什么事情,只是不想回家抚育他罢了,最后还发了个信息,上头写了私家侦探对裴一飞父亲的调查情况。
    他发这些原因很简单,既然要伤人,就得用让人最痛的事情,他早从何依依那听过,裴一飞这一生最在意的,便是他这个从小抛弃了他的父亲。
    身为小说中的职业男配,男女主的感情水到渠成之后,他自是得功成身退,裴一飞虽愤怒于何有为的话,可却看出了何依依的维护之意,他清楚地知道,何依依对他没有感情,他选择了放手,祝福他们。
    在辗转难眠几次后,裴一飞决定循着那信息,去找他那个抛弃了他十几年的父亲,何有为给的消息并没有错误,他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当他到的时候,他的父亲恰巧在举办一场婚礼,他看见另一个小男孩骑在了他父亲的肩头,笑吟吟地喊着爸爸。
    他没有进去,只是选择了默默离开,回去之后,他给已经离世的奶奶上了次坟,又去看了眼何依依,便关停了公司,彻底地离开了这片伤心之地。他连个反派人物都算不上,小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便结束了他的所有戏份。
    这回,父子俩之间,并没有什么大的误会。
    原身出生在普通人家,是个普通的温吞男人,没什么大的长处,一路按照父母的安排,娶妻生子,本来这一生,应当是没什么波澜的,却在九十年代的时候,赶上了大规模的下岗潮,失了工作。
    他所有的这个岗位,是顶了父亲的职位,从小他学的东西,便都和车间工作有关,一时没了工作,他竟有些茫然起来,而那两年,整个c城都是处于饱和状态,毕竟同时下岗的职工并不少,哪怕那时已经有些工厂开始建立,可也容纳不了那么多的人,原身没能找到工作,终日在家,无所事事。
    原身的妻子,先头是愿意和他同甘共苦的,她也一样,努力地到外面找着工作无果,她发觉那时有好些商机,便提议着要原身和她一起,去做些活计,原身虽然答应,可却笨手笨脚,全帮的倒忙,仅仅一年,两夫妻中间已有了巨大的隔阂,他的妻子提出要离婚,非常坚决,甚至直截了当地说了,若是他不接受离婚,那她也会离开,这回她是铁了心的!原身只得答应,离婚没多久,妻子便去了外地,后来失去音信。
    像是裴家这样,在当地久居的,周边的人大多多少认识,不知是何时、为何,关于原身的小道消息渐渐传开,有人开玩笑地说,原身是个没用的人,若不是他没用,怎么连老婆都不要他走了?在九十年代的c城,当地的风俗还挺严谨,若是被自家婆娘甩了的,便会有不少人私下取笑,开些玩笑,不是说那方面不太中用,就是说没本事养家,事实上说的人也算不得多,只是原身自己心中羞愧,看谁都像是听到了那话,无地自容。
    再者,那些人并没说错,诸多下岗的工人,大多渐渐地找到了出路,唯有原身,不知为何,连分长久的工都没找到,倒真是应了他妻子临走前说的那句:“像你这样没用、没出息的男人,谁会想跟着你。”
    原身内心饱受折磨,他干了人生的头一件“大事”,他拿了家里的一半钱,又留了一封信,告诉母亲和儿子,自己要到外头去闯荡,等赚到了钱就回来,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本以为,自己出去很快就能赚到钱,毕竟那时,几乎到处都说着各种利好消息,身边甚至还有人发家致富,去什么欧美旅游的,也以为,母亲能和儿子好好生活,却没想到,生活的变数,比谁想象的都要多些。
    裴家人原来住的房子,是厂子分的,土地和房子,都归政府所有,不算他们的,他走了没两年,厂子里便做主一家补助给百来块钱,收回房子,将厂房并员工住房打包卖给了另一个外资公司,裴奶奶没有办法,只得和还没上小学的孙子搬出来,辗转找到了吴水沟这地方,边呆着孙子,边打零工赚钱,她这年代的人,都很会持家,也很有长远目光,看的可不只是眼前,还寻思着未来,孙子大了,也得结婚生子,便也这么扣扣索索地养着孙子。
    而另一头的原身,他的脚步,倒真的是踩遍了大江南北,他头几年,四处寻着“发财”的机会,同样是做工,也想要货比三家,寻家好的,没有什么在外社会经验的他,还被骗了好几回,带出去的钱,没多久便空了,后来他便这么一直持续着打零工赚钱、赚了钱换地方的道路。
    若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便会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只说自己还没能混出个名堂,怎么能回去?他如果不能成为一个有出息的男人,他总觉得回到家乡,会获得更多的奚落,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纵然再想回去,也没有机会。
    他虽然存不下大钱,可以存的住些许小钱,只是他寄信回去,都被退回,几乎每天晚上,他都在梦中告诉自己,只要再坚持,一定能找到发财的机会,等出息了,等出息之后……他一定带着钱回去,看看自己的儿子、母亲,也要那些说他风凉话的人见识见识。
    嗯,梦很美,可世界上做梦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梦境变成现实,起码原身没有这个能力。
    他穷困潦倒了大半辈子,等到年纪大了,确认自己希望渺茫,再无可能后,他终于偷偷地回了家乡,彼时他已经是近五十岁的人了,半辈子的磋磨,要他脸上全是痕迹,比同龄人老上很多,原身回到了总是收不到信的那个地址,发觉那早就再度拆迁,成了小区,偷偷摸摸地找到了曾经认识的老人,这才知道,他的母亲已经过世了,而他的儿子倒是成才,开办了自己的公司。
    原身再三拜托对方帮忙隐瞒,去拜祭了自己的母亲,然后又远远地在儿子的公司外头蹲了几天,在终于看到成年的儿子后,那颗心,颤动不已,事实上两父子甚至对上了眼,只是这近二十年的分别,已经要他们很难认出彼此,就说原身,若不是有一张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他根本认不出儿子。
    儿子就在眼前,母亲已经离世,原身蹲在那公司对面,哭了,他愧疚这一辈子,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出息”二字,拼了命的苦苦追寻,最后竟是一无所有,可要出去相认吗?他做不到,他要怎么告诉儿子,他离开到现在,二十年来,还是这么个没用的老东西。
    原身抽了根烟,最后看了眼儿子选择了离开,他重新回到了工地做活,过了有两年,他在工友的介绍下认识了年纪上来,想找个伴的女工友,对方还带着个孩子,他犹豫了很久,选择了答应,每回看到女工友的儿子,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好像对他好,就能弥补自己曾经的罪过,再者,他孤独了太久太久,也着实是发自内心的想找一个伴,起码能互相扶持着到老,两人简单地办了个婚礼,便搭伙过起了日子。
    这不好不坏的日子也没过多久,六十岁后没两年,原身便因为脑出血,直接倒在了工地,命运对他挺好,没让他半身不遂地躺床上,他直接就这么两脚一蹬,没了性命,死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想去看看儿子,成了灵魂的他,竟然还挺高兴,觉得自己兜兜转转,总算能好好地陪在儿子身边一会。
    然后他便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孤身一人,四处行走,甚至想找个伴的想法都无,他甚至像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一样,迷上了各种极限活动,什么蹦极、登高峰,什么都做,像是在燃烧自己一般疯狂。
    灵魂状态,就像一种惩罚,他终于不再能继续自欺欺人,他明白了,他这个抛弃儿子的混蛋,根本不是人。
    那灵魂甚至没能抬起头,只是看着地:“请你帮帮我,早些回去吧,我已经想通了,出息,面子,算是什么?哪怕一飞和妈恨我、骂我都没有关系,我想陪着他们,我真后悔……”
    世上从无后悔药,悔恨再多难回头。
    ……
    c城子弟小学位于城西区,面积算不得太大,出过几个优秀校友,对方回报学校,给了点投资,便也有了什么何大海操场,李一尔教学楼这样的东西。
    裴一飞安静地坐在原位,自顾自地看着课本,像是没有听到四周任何的喧哗,这个年纪的男孩,很少有毫无玩伴的,没有朋友,在学校里,往往就意味着被孤立,明明是下课时间,众人都三两成群,却没有一个,愿意来和他说上一句。
    这其实也是有原因的。
    裴一飞在上小学前,就和奶奶一起搬到了租房那去,他们和租房的很多人家一样,开始“压榨”着房间中的每一寸空间,平日里只要能带回家的东西,他们都会整理好,压缩着绑在家中,等累积到一定数量后,便打包出售给卖废品的,总能补贴家用。
    这也使得那房中总是充斥着让人微妙的味道,长处其中的裴一飞,身上便也有类似的“垃圾”味道,虽然他和奶奶都挺讲究卫生,勤洗衣服,可若是靠近了,还是要人情不自禁地皱眉后退。
    再者,“人穷就要厚脸皮”,裴一飞在父亲离开之后,成长了很多,他清楚地看到了奶奶的辛苦,便也格外体谅他,想要为她分担。
    出于这样的心态,裴一飞没有任何犹豫,他开始干起了校园、校园外清道夫的工作,每天带着个大袋子,一路捡着东西回家,甚至连人丢到垃圾桶的,也不嫌弃脏,翻起盖子,挑出丢到自己的大袋子里面,至于什么班级后面的废纸、外头文具店不要的纸皮,只要大家不介意的,他都会一并拿走,这样的“捡垃圾”形象,要其他同学很难和他过于亲近,这并不全因为虚荣,还因为大多数孩子,对于垃圾=脏的标准印象,哪怕真的想和裴一飞交朋友,也会渐渐地敬而远之。
    裴一飞并不觉得难过——从前他已经难过过了,后来便也学会了接受,让奶奶轻松一点和交到朋友相比,怎么看还是前者更要重要,哪怕偶尔会孤单也没有关系,生活远比这些更要重要。
    “一飞,你要去哪个初中。”苏依依从外头进来,她一屁股坐在裴一飞的前头,开口便问。
    她从前和裴一飞就住在隔壁屋子,小学的前五年,每天都是和裴奶奶、裴一飞一起吃的,这些别人会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事情,在她看来很是平常,她反而羡慕裴一飞厉害,能捡到这么多东西,垃圾虽然脏,可能换钱就不脏了。
    “看派位,分到哪就去哪。”
    “我可能要去生民中学。”苏依依压低了声音,到了六年级后,同学们隐隐开始有了些对比成绩的想法,甚至还会互相隐瞒着打听到的一手消息,“你不去吗?”
    “学费太贵了,你知道的。”裴一飞在苏依依面前也挺坦诚。
    苏依依也替他忧心:“要不你去试试?听说生民小学招生考试如果能考得好的,有学费减免呢。”事实上学费减免的项目有许多条,什么国家几级运动员、市级三好学生、竞赛奖项等,可这些都和他们俩没有关系,若不是今年要升学,他们连有的条目都没有听过呢。
    “不去了,派位也挺好,没准我运气好呢?”裴一飞笑着回,他心里却不这么想,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好运。
    “也是,不过我们如果能在一所学校就好了。”苏依依叹了口气,挺舍不得自己最好的朋友。
    裴一飞同样有些不舍,毕竟派位是派不到私立中学的,如果苏依依确认能去生民中学,两人是板上钉钉地要分开念书了:“不过没关系,到哪里了我们都是朋友,你还可以给我写信,家里的地址你都知道的。”
    “那我们可一定,一定不要断开联系。”苏依依伸出手,和他拉了个钩,然后笑吟吟地收回了手,对于大部分孩子来说,小学毕业的这场分离,算是第一场大的分离——毕竟幼儿园的记忆大多已经挺模糊,他们还不明白,从这时开始,他们便一个个踏上了一条又一条的岔路口,选择了完全不同的人生。
    上课铃敲响,苏依依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她悄悄地回头看了眼好朋友,对方脸上没有什么失落的神情,可她却挺为他感慨。
    如果那位不知道去哪儿的裴叔叔能回来就好了,如果回来了,裴奶奶和一飞也不用住在那里了吧?没准一飞也能去好点的学校了……
    她很快不再去想,认真听课,毕竟她和一飞认识这六七年,还一次都没见过那传说中的裴叔叔呢。
    ……
    楼房里,裴奶奶正坐在房间,手动得飞快,粘着前头的头花,这是她能接到赚得比较多的活计了,计件的,一件半分钱,用胶水把头花和黑色头绳黏在一起就行,哪怕她有些年纪,也干得很快。
    最近时不时地,她总会想起那个混账儿子,也想到那封信里的那句话——
    “妈,等我出息了,我就回来。”
    出息什么,这混账,怎么还不知道回来,我都老了。
    第91章 炮灰男配的没出息爹(四)~(六)
    对于大多数忙碌的人而言, 日子总是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只要眨眨眼,这一天便也过去了吗, 放学的孩童如脱线的风筝自由自在,筋疲力尽的大人,也到了归家休息的时候。
    “多吃点。”裴奶奶习惯性地开了收音机,事实上这也收不到多少频道, 每天下午这个点,他们也就听个什么交通之声, 权当打发时间罢了, “长身体的年纪, 要多吃点, 要不以后长不高的。”虽然家里没什么钱,可她很知道计算, 孙子的饮食、学费,是一定要保证上的,哪怕再苦,也顿顿会配上点荤腥。
    “嗯。”裴一飞埋头吃饭,明后天是周末双休,他已经打算好了, 要把家里积着的这些废品拿出去卖了,要不奶奶又偷摸摸自己一个人扛去,到时候闪着腰就不好了。
    “要不要去买几本书看?”裴奶奶知道自家孙子最喜欢看书了, 以往每周末的时候,裴一飞都会蹭到书店那,找个地方坐下就开始看书,这年头,还挺流行租书卡之类的东西,书店并不在意有人赖着不走,这也让裴一飞得了这个机会,像是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各样的知识。
    “不了,家里放不下。”裴一飞答得很快,每回只要奶奶兴起这些个买东西的念头,他便会用最快的速度反对,打消她的想法,要知道,哪怕是一块钱,奶奶也得在那粘个一下午的东西才行,一本书的钱,够一家子忙活好一阵子了,在书店看书,唯一的缺点,便是瞧不到新书,新运来的书,一般都是带着塑封的,放在前头的展示台上,唯有那些上架几个月的,才会拆开这么一两本供来看书的人翻阅。
    “行吧。”裴奶奶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总觉得没能给孙子好点的日子过,是她的责任,c城市医院那在招保洁,一周只有一天休息,每周都要上夜班,不过能有两千出头的工资,她寻思过了,等孙子上了初中后她就过去,到时候家里也会慢慢地宽裕起来的。
    怀揣着这样的期盼,她脸上的神情也很是好看只有在想到她那混账儿子时,才会情不自禁地生出些失落,她总觉得,自己都快忘了儿子的脸了,只能隐隐约约地想象出来,有好几回,她还做了梦,梦见儿子在外头出了事,然后睡醒就是一身冷汗。
    租房的门是铁制的,开关时都会发出生锈般地嘎吱声音,每年家家户户,都会自备点机油一类的东西,往锁和边上上点,否则连要关门都难,祖孙俩饭还没吃完,就听见外头那敲门的声音,清脆而又响亮。
    “我去开。”裴一飞立刻起身,不肯让奶奶多走动。
    “这个点了,谁来呢?”那句老话是怎么说的,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裴家的这祖孙俩自打搬到了这,便也基本和那些亲朋断了联系。一方面,现实条件在那,人也怕他们俩赖上借钱、借住的,另一方面,裴奶奶也怕人觉得他们想占便宜,就连逢年过节,也不怎么和以往的亲朋互相问好联系,“没准是你阿芳阿姨呢。”
    裴奶奶话音刚落,又迟疑起来,可这阿芳没说要来啊。
    不过家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不怕贼惦记,裴一飞没犹豫,直接打开了门,然后看着出现在眼前的男人,愣在了当场——
    “闹春!”裴奶奶登时站起,坐着的小板凳都被她的动作掀翻,她看着门那头,竟是痴痴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明明站在门那的人已经大变了样,她却还是一眼认出。
    此刻敲门的这人,正是裴闹春,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棉制长袖,灰黑色的,下头搭着的是条工装裤,看上去不算整洁,有些不知是从何而来的斑驳痕迹,脚上踩着的是一双运动鞋,隐约能看出,原本的配色是蓝白的,由于穿久了,现在则更像是深蓝搭深灰,他手上提着两个拉扣袋子,凡是去火车站便能看到好些,是蓝白红三色搭着的,里头装的东西应该不少,要整个袋子都跟着鼓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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