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之,一个县里多了几个乡绅地主,对他而言是没有丁点儿区别的。
    眼见朱家几人,尤其是王香芹一言不发,县太爷终是失了耐心,沉声道:“本官以为,已经很对得起你们朱家了。换做其他地方,底下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直接将功劳占为己有又如何?商人才讲究以和为贵,当官的是为民请命。你们一家子富裕有什么用?不如让其他人家跟着吃肉。再者,我也替你们上书京城,御赐的贡猪牌匾还不够?还让朱四郎四处巡讲,让你们将养猪秘诀整理成册,由县衙门联系书局出书……这些打的都是朱家的招牌,本官已经仁至义尽了!”
    “试想想,将来哪怕全县家家户户都能养石门黑猪,可谁不知道你们家才是正宗的?其他人养得再好,也只有你们家养的才配称得上贡猪。到时候,所有人的日子都过得好了,他们不得感谢你们?”
    “偏生,你们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搞这些事情。这叫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父等人脸色都变了,也就王香芹尽管低垂着头,却仍然没有太将县太爷当一回事儿。
    县官嘛,撑死了也就是一县之长。问题在于,古代的人口少,所谓的一个县,甚至不如王香芹上辈子的一个乡大。你说她会惧怕一个乡长?哪怕上辈子她始终醉心于养猪第一线,那该见的领导也没少见。乡长级别的,或者就是正宗的县长,那又怎样呢?主管畜牧养殖业的副县还见天的往她那头跑呢。
    得亏县太爷不知道王香芹心里想的啥,不然他能直接气得背过气去。
    县太爷啊!
    整个县的父母官啊!
    手里掌握着全县老百姓命脉甚至生死大权的县令大人啊!
    “大人您觉得咱们应该做出怎样的补偿呢?”最终,王香芹还是开了口,她知道这事儿是必须处理的,哪怕不想示弱,可形势比人强,朱四郎人还在县衙大牢里。
    县太爷没有深究她说话的语气,只道:“提供初生仔猪的主意是不错的,不过不能直接交到百姓手里,给谁不给谁,一旦弄得不错,只怕反而会引起大乱。”
    顿了顿,县太爷冲着一旁候着的师爷微微颔首:“本官认为,可以由县衙门出钱出地建造一个养猪场,专门来培育仔猪。再由县衙门出面,将这些健康强壮的仔猪,按照各户的损失补偿给他们。而你们……”
    王香芹的心猛的一沉。
    就听县太爷继续道:“你们负责提供种猪,这次送上京城的贡猪,一律采用公猪。年后开春,将成年母猪送到县里来,当然公猪也是要的,但以母猪为主,由县衙统一派人管理照顾,正好试一下你们之前提供的法子,究竟是不是对的。”
    养猪的方法肯定是没问题的,其他人养不出石门黑猪,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系统。
    没有系统,无法对劣等猪种进行优化改良,自然也不存在后续进化的石门黑猪。反之,只要有现成的石门黑猪产下的仔猪,再配合王香芹先前提供的科学养猪办法,那一切就是水到渠成的。
    “这不是跟你们商量,而是通知你们。”
    “退下吧,回头本官就会派人进驻秀水村。”
    王香芹颦眉不语,不是她不想说什么,而是她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里没她说话的份儿。
    至始至终县太爷的意思就是,听我的,不然闭嘴。至于要如何闭嘴,可以选择自己主动闭嘴不言,也可以被动的选择永远闭嘴。反正猪舍就在那里,你们不愿意给,他也可以派人去接收。
    “那四郎……”朱母喃喃的开了口。
    “你们何时将猪送来,本官就何时释放朱四郎。”
    王香芹蓦地抬头:“县太爷,就算是成年的猪,冬日里也不能随便挪动。像送猪上京,等猪送到了,它们也不可能保持跟以前一样的身体机能。”
    肉质兴许变化不大,可寒冬腊月长途跋涉的结果,足以破坏掉猪体内的平衡系统。哪怕勉强还能活着,那也仅仅是活着而已。当然,若是待宰的肥猪就无所谓了,反正不影响口感的。
    “开春。”
    撂下最后一句话后,县太爷拂袖离开,倒是那个长相和善,始终面带笑容的师爷将他们送了出去,并笑眯眯的给了一句忠告:“大人不立刻释放朱四郎是为了他好,就眼下这个局面,他若是出了大牢,保不准就被愤怒的养猪户打死了,到时候别说凶手难寻,就算真的抓到了,又能如何呢?”
    王香芹还能说什么呢?
    为了你好,真不愧是八大无耻话之一吗?
    最终,王香芹一行人还是离开了县衙门。不离开咋办?留着吃晚饭吗?又因为天色已经很晚了,他们并未立刻赶回家,而是在县城里随便找了个小客栈,开了两个房间,将就着对付了一晚。
    王香芹跟朱母睡一屋,隔壁是朱父和朱六郎。晚饭也是在客栈吃的,没心情去留下大堂吃,只叫店小二端了些包子馒头,就着茶水随便糊弄了一下。
    朱母愁得跟个什么似的,她原先是抱了很大期望的,因为王香芹退让了啊,都愿意提供赔偿了,咋就不能放了朱四郎?毕竟,这又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
    见朱母吃一口包子叹三回气,王香芹也没了胃口,只劝道:“师爷说的也不错,眼下四郎真的出来,也会被人骂的。”
    “唉……”道理她都懂,可朱母还是意难平。
    人的立场本来就是不同的,所谓的将心比心,不过就是说说罢了,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朱母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迟疑了半晌,到底还是忍不住问:“照县太爷的意思,那以后家家户户都有咱们家的猪了?那……”
    “是的,家家户户都会有石门黑猪,咱们家就算比别人家养的多,利润也有限。”
    王香芹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赚肯定还是赚的,因为本地原始猪种实在是太劣等了,以此推算,其他地方应该也是如此。假如说,县太爷想帮全县百姓致富,最好的办法就是只圈定在本县范围内培育石门黑猪。就怕他不甘心一辈子当县官,搞个什么种猪外交的,那只怕很快附近几个县城,乃至整个府城包括周边,都开始培育石门黑猪了。
    其实,如果大家都养了,那就谈不上有多赚钱了,最多也就是够吃,从以前的一年没吃上几回肉,到后面天天能吃上肉。
    道理其实很简单的,就好似王香芹上辈子那样,农产品的产量上来了,价格就势必会下降。这样一来,家家户户就都不愁吃喝了,还能吃得更好更丰富。等所有普通老百姓的营养都跟上来了,才能发展其他方面。
    唯一的问题在于,她穿越是为了服务广大人民群众来的?
    王香芹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
    陷入怀疑人生中的,并不只有王香芹一人。
    还有人在石门镇孙家的王香椿。
    养猪风波闹得那么大,整个县城都知道了,只怕过不了多久,连邻县也该听说了。而作为离秀水村仅仅只有小半天路程的石门镇,想要打听事情的前因后果,实在是太容易了。
    真要说起来,王香椿还算是比较晚知道的那个。
    原因在于,她怀孕了。
    从前头她怀孕又被娘家嫂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流掉孩子,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她身子骨还是不错的,主要是底子还行。孙家尽管在那之后搞了不少事儿,可最起码在王香椿刚流产的时候,对她还是比较关心的。给她请了大夫开了方子,还让人炖了不少补身子的好东西,结结实实的养了不少日子。
    底子好,外加养得好,王香椿其实老早就完全好了,可这不是王举人来寻亲吗?
    开头是孙家想休妻,中间是王香椿想被休,再掺合了别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以至于王香椿明明身子骨已经全好了,也一直没再怀孕。
    没心情圆房啊,咋怀啊!
    也就是随着刘神仙给王香椿的批命,以及王家人举家离开一事,让王香椿不得不被迫选择面对事实。又别扭的一段时日后,她最终还是接受了事实,认命的继续做她孙家少奶奶。
    再然后,她就怀了。
    也许是因为心情一度处于跌宕起伏中,也许根本就是上一次孩子没保住的心理阴影,总之这一回,王香椿的孕相挺不好的,就跟宁氏对外宣称的那样,需要卧床休养。
    当然,宁氏是假装的,王香椿却是真的。
    前后诸多事情,直接导致了她没能第一时间听说亲姐姐夫家的事情。可等到她这胎稍微稳当了一些,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就从丫鬟处听说了这个事儿。
    那丫鬟还不是她的,而是她五姑姐回娘家时带的丫鬟。
    孙家五姑奶奶,就是嫁到了本镇上,三天两头回娘家搞事,曾经一度想将她夫家小姑子嫁给娘家弟弟的那位。当然,对于王香椿而言,五姑姐就是个碎嘴婆子祸头子。
    当主子是这样的,贴身丫鬟也好不到哪里去。
    到底是连襟出了事,孙家少爷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桩事儿?他非但听说了,还仔细的打听清楚了,随后就吩咐全家上下隐瞒了此事,谁也不准将这事儿告诉怀孕的少奶奶。
    这是出于保护,生怕原本情绪就不太稳定的王香椿,一听说亲姐姐夫家出了天大的祸事,一个着急就……
    所以,当王香椿从她五姑姐的丫鬟处得知了这事儿后,孙家上下差点儿没疯掉。太太更是暴怒之下将丫鬟连带她亲闺女一并轰出了家门,勒令不准再过来,随后又是请大夫,又是好一阵安抚的,生怕王香椿焦急之下出个什么事儿。
    王香椿:…………
    老天爷果然没有放弃她啊!
    在这苦涩难耐的日子里,终于给了她一丝难得的快乐。
    想想她亲姐,当初为了那个猪算计了多少,怕是连头都想秃了吧?藏着掖着就是不跟家里人说,甚至在嫁到夫家后,不惜跟娘家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结果呢?
    一想到这里,王香椿整个人仿佛豁然开朗,原本堆积于心的郁气瞬间消散了。
    在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后,王香椿笑得无比灿烂,还跟满脸担心不停吧唧嘴安慰她的婆婆说道:“这人呢,就不能坏,心怀了连天老爷都看不下去了,都想收了她。”
    孙家太太正绞尽脑汁的想安慰话呢,冷不丁的听到这个,还以为儿媳妇这是在嘲讽她,可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对啊!
    正品着呢,就听王香椿继续道:“我想让夫君帮我写封信送去邻县给我娘家人,说说我姐这事儿,也好叫家里人安安心。”
    “说你姐这事儿真的能让他们安心吗?”孙家太太终于品过味儿来了,“哦,我明白了。不过到时候要送去哪里呢?他们留了地址给你?”
    “嗯,说是把信送到邻县县学就成了。对了,还要跟他们说一声我怀孕的事情,要是这胎是个儿子,我想让他读书认字,等再大一点儿,送到我堂叔那头,让他帮着教导一番。”
    听到最后那话,孙家太太瞬间欣喜若狂:“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
    谁不想让子孙后代出息呢?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汉都想让儿女过上好日子,而像孙家这种,有钱有产业,能在镇上数得上号的富户,所求就大不相同了。他们不缺钱,缺的是跨阶层的机会,而这年头,想要跨越本身的阶层,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走科举一途。
    这信还没写呢,孙家太太已经在盘算家里的生意了。
    庄子良田不用管,店铺的话,如今赁出去收租金的也不用在意,就是自家做买卖的那几个铺子,看看能不能给收拢一下。
    其实,本朝的科举并没有那么严苛。商人本身当然是不能参加科举的,还有戏子之流也不能。可真要想办法也不是不成,只要立马改,过个几年,比如七八年,十年这样的,就能跟其他人一样参加科举了。当然,若是想一边从商一边从政,那是绝不可能的,只能二选一。不过对比前朝“商籍者三代不得科举”,本朝真的已经算是很宽容了。
    孙家又有了新的希望。
    尽管那所谓的“希望”,如今还仅仅是个胚胎……
    反观秀水村朱家,温氏才是真的绝望,她家猪毛啊,没考上秀才啊!
    假如仅仅是一次没考上还不算啥,毕竟院试是年年都有的,极少有人是一次就能通过的,反正乡下地头这样的情况是少之又少的。既然这次没考上,那下次继续努力呗。像村学的先生杨秀才,那就是连着考了好几回,最后才侥幸挂了个榜尾。
    对于温氏而言,猪毛没考上秀才并不是她绝望的原因,而是因为参加了这次考试后,她打听到了太多太多关于科举的消息。也因此如此,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家猪毛错过了什么。
    第118章
    本朝建立已逾百年, 从好多年前开始,朝廷就开始重文轻武。
    这也很正常,太平盛世,本就是文官治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三年一届的科举就显得尤为重要了。似乎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多而全的吸收人才, 本朝对能够参与科举的人选条件放得很开, 像前朝就是只允许勋贵子弟、大世族以及寒门子弟才能参加科举的,哪怕到了前朝末期,最多也就是让祖上三代皆良籍者才能参加, 且多半是没可能录用的。
    值得一提的是,所谓的寒门子弟, 而是指门第势力较低的世家,并非赤贫人家。老朱家这样的,哪怕猪毛真的走上了科举一途, 也仅仅是个农家子而已。
    不过,尽管本朝对科举的条件已经放宽了许多,可对于那些寻常百姓人家, 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是考得上不考上的问题,而是本身读书的条件差得太多太多了。
    就说猪毛好了,他家算是家境比较宽裕的,起码在石门镇这一带, 条件还算不错, 家里供他念书完全不吃力。可那又如何呢?他上的是秀水村的村学, 村学唯一的教书先生也不过是个秀才,还是那种考了好多次,最后一次才勉勉强强吊榜尾的穷酸秀才。
    猪毛真的不笨了,是当之无愧的老朱家最能念书的娃儿了,放在秀水村村学里也是头一份的。毕竟之前灶台是为了那口吃的,豁出去拼老命才撵上来的,等一没了好吃的诱惑,灶台的成绩瞬间下降,完全没法跟猪毛比。
    也正因为如此,猪毛才能顺顺利利的参加童生试,并成功的通过了前两轮考试。
    然后卡死在了最后一轮院试上。
    这本不算什么稀罕事儿,本来就鲜有一次就能通过的人。偏生,温氏之前太得意了,非但在村里显摆炫耀了很久,还特地跟三房借了牛车回了一趟娘家,好一通的自夸。假如猪毛能考上秀才,那无论温氏之前怎么嘚瑟都无妨,可谁让猪毛没考上呢?
    猪毛没能顺利的考上秀才,老朱家反而因为巡讲的事情陷入了信任危机,哪怕这两个事情关系不大,可谁让他们都姓朱呢?
    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先说朱四郎和王香芹俩口子做事不地道,又讲老朱家先前太高调了,接着回忆起王家的那些事儿,感概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老天爷收。
    本来这农闲时分,窜门子闲聊天才是乡下地头的日常,偏一不留神就扯到了猪毛,温氏听了几耳朵,气得不得了,偏又毫无办法。再联想到她陪猪毛上县城考院试时,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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