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伟原先见他相貌身段,本就怀疑他是旦角,现在这一开口,他彻底惊住了,发觉自己原来一直鲁班门前弄大斧,关公门前耍大刀。
    梁瑾一唱完,周遭自发响起一阵掌声,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都变了。
    周光伟更是当下鞠了一躬,诚恳道:“不知先生是行家里手,这回闹笑话了,敢问先生是哪一位?”
    他见梁瑾唱得这样不凡,料想他肯定是有名号的。
    梁瑾一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姓梁,叫.......”
    话不等说完,突然有人高声道:“他是碧云天!”
    大家扭头看去,却发现是萧瑜接的话。
    她抬头迎向梁瑾吃惊的目光,悠然笑道:
    “他是碧云天,是天下第一坤生娄小舟的师弟,是京城鼎鼎有名的‘杜丽娘’,碧云天云老板!”
    杜丽娘之所以是杜丽娘,不是因为站在柳梦梅身边,而是因为她站在台上,所以光芒万丈,千古流芳。
    作者有话要说:  金先生信的是布尔什维克,他是什么身份你们懂的。
    1924年初,gmd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广州召开,大会确定了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现在是两党第一次合作时期。
    第34章
    礼拜六的夜晚,英伦古堡式的庄园灯火辉煌,门前停着的豪华汽车排到了下一条街,不断有豪门名流进进出出,灯红酒绿,笙歌燕舞,这场宴会隆重而盛大。
    一楼客厅中,法国大厨烹饪的美味佳肴源源不断的摆上餐桌,有乐队现场演奏舒缓美妙的音乐,年轻的绅士淑女翩翩起舞,训练有素的侍者系着红色领结,端着鸡尾酒穿梭在期间。
    阿绣和钱亚萍像是头一次进城的乡下姑娘,眼花缭乱,躲在角落偷偷旁观,窃窃私语,不敢上前。
    晚上八点整,落地摆钟尽职尽责的敲响的八下,恰逢一曲结束间隙,钟声悠长悠长的回荡在别墅里,今晚宴会的主人这才姗姗来迟。
    霍冬英挽着男伴,从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上,缓缓走了下来。她一身纯黑的鱼尾长裙,戴着一顶黑纱礼帽,如同一只高贵的黑天鹅,仰着脖颈头颅,俯视着众人。
    她身边的男人四十岁上下,西装革履,身材健硕,浓密的头发和胡子带着金色,高鼻深目,是个洋人。
    乐队奏起了悠扬的舞曲,在万众瞩目之下,二人跳了一曲开场舞,今晚的宴席这才真正拉开序幕。
    有许多人围着霍冬英和那个洋人攀谈,霍冬英却冲阿绣这边招了招手:
    “阿绣,阿萍,快过来!”
    阿绣迟疑了一下,钱亚萍却迫不及待的拉着她过去,挤在了霍冬英身边,甜甜的叫了一声:
    “七小姐。”
    霍冬英面带微笑的点了点头,向身边的朋友介绍道:
    “这是我新认下的几个干女儿,还都是学生,虽然没出来露过脸,但是却个个聪明伶俐,许是用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连婕妤也要被比下去了!”
    赵婕妤笑面如花:“干妈说的是,突然多了这几个妹妹,我以后可就不孤单了。”
    阿绣也是到今天才知道,霍冬英确实资助了不少女学生,并且常带在身边出入交际场合,除了赵婕妤最受宠爱,还有十几个亲近不等的,她们有的端庄贤淑,有的娇憨甜美,有的清高秀雅,但却无一例外拥有共同的特点:贫穷,且貌美。
    阿绣看着围在霍冬英身边那些环肥燕瘦,巧笑连连的干女儿们,心底渐渐冰凉,手心出了不少冷汗。
    这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悄悄拉了一下钱亚萍,可她却浑若不觉,她已经沉浸在和其他姐妹们的嬉笑谈天,争奇斗艳中了。
    霍冬英给她们介绍站在她身边的洋人是泰利公司的史密斯先生,是正经的英国贵族,拥有世袭爵位,和她是多年的好友。两个人举止十分亲密,史密斯先生用英文夸赞这群小姑娘年轻貌美,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一样。
    一众女孩子或害羞浅笑,或茫然不懂,只有钱亚萍突然大胆的开口,回答他:
    “史密斯先生,非常感谢您的夸奖,您今天也十分英俊,我喜欢您这条领带!”
    她的英语发音流畅而优美,甚至带着地道的伦敦腔,此时此刻她坦然大方得好像上流社会的名门淑女,一点也没有那个弄堂的破旧老房子里贫穷女孩子的模样。
    可阿绣感觉得到,她贴着自己的身子在微微颤抖着。
    史密斯先生十分惊讶,他笑着对霍冬英说:“瞧瞧,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样大胆的小姑娘,她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可爱迷人。”
    霍冬英也笑了起来,眼中却冰冰冷冷,她看向钱亚萍意味深长道:“是啊,我也没有想到。”
    史密斯先生对钱亚萍很感兴趣,和她聊起天来,钱亚萍流利应答,聪明伶俐不失娇憨天真,不一会儿两人就相携走进了舞池,贴身翩翩起舞。
    阿绣满脑子都是如何想办法脱身,身边一个侍者端着红酒经过,她突然想起上次和郑复央的事情了,急忙叫住了那个侍者,伸手去拿那杯红酒。
    然而指尖还没等碰到玻璃高脚杯,忽然听见霍冬英叫她:
    “阿绣!”
    阿绣一惊,急忙转过身来,看着霍冬英笑意盈盈的走到她面前,娇嗔道:
    “你这孩子,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这么出神?”
    “没什么,七小姐。”
    “有人可告状到我面前了,说你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外,是不是这样?”
    阿绣诧异:“是谁说的?”
    “是我。”
    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向阿绣:“我约了你好几次,你可是一次都没回应我,真是叫人伤心。”
    正是这段时间纠缠她的郑复央。
    面对两人质问一般的视线,阿绣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因为这段时间要考试,功课比较重......”
    “学业再忙也要适当放松一下,今晚不知有没有荣幸请方小姐跳一支舞。”
    郑复央趁机伸出手向阿绣邀请。
    阿绣求助的看向七小姐,希望她能替自己解围。
    可霍冬英对她的祈求视而不见,只和颜悦色的鼓励她:“现在年轻的男女交往约会,是很正常的事,你不要辜负郑公子的一片好意。快去吧,我不是让人教过你跳舞吗?”
    阿绣左右为难,只能深吸一口气,试探着伸出手。
    郑复央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过去,笑道:
    “我们开始吧!”
    这种优雅轻缓的交谊舞,是近几年才从西洋传进中国的,很快受到了上流社会年轻小姐少爷的喜爱,风靡开来。男男女女在优美的乐声下,牵着手,扶着腰,视线纠缠,呼吸相闻,暧昧情愫欲语还休。
    阿绣没时间体会这样罗曼蒂克的氛围,她忙着一边全神贯注的踩准节奏,一边还要不停的躲着郑复央在她腰间乱动的手。
    而这人还在她耳边不怀好意的低声道:“放轻松,跳舞很有趣的。阿绣,其实上一次茶会上我就对你一见钟情了,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女朋友?”
    直觉腰间那只手在渐渐下移,阿绣情急之下,一个步伐跳错,高跟鞋重重的踩在了郑复央的皮鞋上。
    郑复央一声呼痛,迅速松开了扶着阿绣的手,阿绣顿时失去平衡,身子向后仰去——
    意料之中的倒地并没有来临,她靠在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手臂被轻轻拖住,然后带着她顺势转身,让她毫无预兆的撞进一双笑意温柔疏离的漆黑双眸中。
    是霍锦宁!
    刹那间她的心跳停摆了一瞬,分不清是梦是真。
    郑复央后退了几步,尴尬道:“霍、霍二少......”
    霍锦宁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牵起阿绣的手放在手心,另一只手虚搭在她腰间,绅士礼貌,带着她随着音乐继续跳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出现在这里,翩翩公子,英俊倜傥,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是如此自然合理。就好像他一直都在这里,千年百年,前世今生,恰恰好她跌进他怀里,不早不晚。
    “少爷......”
    她轻轻唤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唯恐多说什么打碎了这个来之不易的美梦。
    霍锦宁低声问:“跳舞学了多久?”
    “五天。”
    “那还不错,不过可能还要再多练习一下。”
    他轻轻一笑,温热的气息就喷薄在她面前,她脸上一热,连忙低下头看向脚下,生怕再一次跳错了。
    “抬头。”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你应该学会看着对方的双眼说话,抬起头来,自信一点,你可以做的很好。”
    阿绣的心砰砰跳着,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
    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只能仰视着他,而他亦垂眸回望。
    四目相接,她在他的双眼里,仿佛看见浩瀚星辰,辽阔大海,还有一汪小小的自己。
    他们脚下所到之处,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渐渐消失了,红男绿女,美酒佳肴,桌椅板凳,甚至灯光烛火。
    空旷漆黑的大厅里,只有月光从玻璃窗外柔美的洒进来,蕾丝窗纱被夜风吹得轻飞曼舞,耳边飘来钢琴手轻柔舒缓的弹奏,那是德国古典主义音乐里一首并不起眼的作品《致爱丽丝》,岁月背后,音符之间,掩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
    阿绣痴痴的望着霍锦宁,她知道这是一个会即刻醒来的梦境,但至少这一瞬,她与他翩翩起舞,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一曲终了,他们正好跳到了舞池的边缘,落地窗旁,他适时松开了她的手。
    她心中失重的一颤,如同从云端跌下凡尘的落差感。
    迅速的整理了心情,她悄悄深呼吸几下,开口问:“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
    霍锦宁垂眸不着痕迹的打量她今夜的装扮,酒红色泡泡袖的丝绸长裙,领口袖口镶嵌着白色蕾丝边,乌黑的长发侧挽在耳边,戴了耀眼的钻石发夹和项链,唇上涂了浓重的口红,遮盖住了原本的粉嫩水润。
    算得上被精心打扮,不是不美,只是不适合她,好像是偷穿的妈妈衣服的小女孩,掩盖不住一身青涩稚嫩。
    他慢条斯理不答反道:“这似乎该是我来问你的。”
    阿绣不由心里一慌,她急急忙忙的解释:“是七小姐让我来的,我没有做出格的事,我本来不想和那个郑公子跳舞的......”
    她眼眶一红,鼻子微酸,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些什么,可她就是不想让他觉得,她和赵婕妤,和霍冬英的干女儿们是一样的......
    霍锦宁无声叹了口气,
    “我早该料到的。”
    萧子显病逝,他于情于理该回北京,一耽搁数月。这番回来,偶然想起阿绣,想去看看她过得怎样,到了公寓才发现大半夜她居然不在家。
    丁伯正急得团团转,看见他喜不自胜,连忙告诉他七小姐派人带走了阿绣,还把这几个月来霍冬英所作所为一一向他叙述了一遍。
    关于这个七姑姑喜欢玩的那些小把戏,他略有耳闻,唯恐阿绣傻乎乎的吃了亏,这才赶过来。
    幸好并没有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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