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头,正撞见孟长陵那张脸。
    “是你?”顾奚亭拧起眉头。
    “奚亭,你没事吧?”孟长陵关切地问。
    顾奚亭扯了一下唇角,神色冷淡,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然而时隔多年,这两个曾经的好友,如今的陌路人,竟也还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洛桑依靠凡人的精血来提升自己的修为,他的功力早已不是昔日的莫古可比。
    孟长陵被洛桑打伤在地,吐出一口鲜血,但他仍然勉力站起来,再次飞身而去。
    已记不清这样被打落在地有多少次,孟长陵唯有一次又一次地冲上去。
    最终。
    流光如丝线一般飞出,孟长陵以燃烧自己仙灵之气为代价,束缚住了洛桑。
    “顾奚亭,快!”他满脸鲜血,扯着嗓子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顾奚亭身形如风般迅疾,霜尘一出,剑锋寒光乍现,剑刃在洛桑的脖颈间留下一条血线,淡金色的流光流窜其中,寸寸灼烧起来。
    顾奚亭落在地面上,一张清隽的面庞已经苍白如纸。
    身后有一声落地的声响传来,顾奚亭一身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斑驳,他身形踉跄,以剑锋抵着地面,半跪在地上。
    “顾奚亭。”孟长陵仰躺在地面上,喘着气艰难地说,“这一次,我没有退缩……”
    许多年前,似乎也是这样的场景。
    年少的孟长陵一意孤行,葬送那么多无辜孩童的性命。
    而那一战,他也因为心底里的那份胆怯,最终使顾奚亭独自一人血战莫古。
    这么多年了。
    他耿耿于怀。
    始终无法放下。
    到今天,他才算真正直面当年的懦弱。
    听见他的声音,顾奚亭没有回头,垂眸时,神色不清。
    这一战,使得周遭山石损毁,草木摧折,满目疮痍。
    那些笼罩在天边的黑气渐渐散去,天光乍现,晨光冲破浅淡的雾色,刺得人眼睛发疼。
    顾奚亭握着剑柄,半跪在地上,衣衫染血,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时,他脑海里空空一片,再也支撑不住,握着霜尘的手一松,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那一瞬,他听见苏凛和韩松元焦急的叫喊声。
    明明很近,却好像隔着一重山水那么远。
    他听得最清楚的,唯有自己的呼吸声。
    “亭哥!”
    远远地,他似乎听见了齐舒的声音。
    寻着声音,他勉力偏头,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齐舒的身影砸他的眼里已经很模糊了,但他仍然强撑着睁着眼,固执地看着他来的那个方向。
    苏凛和韩松元解决掉剩下的魔修,也往这边跑。
    苏凛去扶他,“顾奚亭你怎么样?”
    “少君您没事吧?”韩松元语带焦急。
    喉间涌上一抹腥甜,顾奚亭咳嗽了一声,一抹血色从他的唇角流淌下来。
    “亭哥!”齐舒跑过来时,整个人都懵了。
    “她呢?”顾奚亭开口时,嗓音沙哑。
    “小嫂子她没事,亭哥,你别担心……”齐舒连忙回答他。
    可是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顾奚亭闭上了眼睛。
    “亭哥!”他连忙喊。
    顾奚亭闭上眼的那一刻,周遭所有的声音都一瞬间消弭。
    梦里层云缥缈,云霞如锦。
    他好像回到了青丘。
    又好像看见了周双双的脸。
    第68章 凌霜傲骨 ...
    周双双一直在等着顾奚亭回来。
    当齐舒和苏凛他们将昏迷不醒的顾奚亭送到齐家的地下酒庄时, 她的眼中只剩下他衣衫上寸寸殷红的斑驳血迹。
    躺在石床上, 他浑身都在散发着点点的淡金色的光芒。
    失去了伪装,他乌黑的短发被银白的长发取代, 毛茸茸的狐耳与狐尾都显露出来, 那张面庞显得尤为苍白,连平日里绯色的薄唇此时都失去了血色。
    周双双怔怔地望着他,眼眶里有泪珠砸下来,她却好像毫无所觉。
    他就像是睡着了似的,收敛了平日里所有的锋芒锐气, 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平静, 却令她心中惶恐不安, 再难移开眼。
    齐家的家主不在,齐舒的母亲郑春云便是齐家目前唯一可做主的人。
    先前她已经用药稳定了舜花的病情, 只是现在看着这位顾家少君的情形, 她却皱起了眉,有些束手无策。
    “母亲,现在怎么办啊?”齐舒一脸焦急。
    “我刚刚已经派人去天外之境传信给景清神君和阿玉了。”郑春云说。
    然而这信要传至天外之境, 终是要一些时间, 可顾奚亭这般模样,也不知道等不等得起。
    顾家的幻镜只有顾家的人才能开启,旁人是不行的。
    “我去给沈伯父打电话。”苏凛皱着眉思索了片刻, 当即说。
    他依稀记得,沈晋言也有一面幻镜。
    苏凛说完便走了出去。
    小浣熊荀翊见周双双一直站在顾奚亭的床边,也不说话, 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他就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角,“双双老大,少君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他之前被那团黑气咬过的肩部已经被周双双上了药,缠上了纱布,她甚至还给他绑了一个可爱的蝴蝶结,还替他用湿巾擦了擦他伤口周边被血迹和脏污沾染的毛。
    周双双听见他的话,低眼看了他一眼,隔着朦胧的泪花,她只能看得清他的轮廓。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这一夜,多么的漫长难熬啊。
    所有人退出了这个房间,唯有周双双一直坐在顾奚亭的床沿上,怎样都不愿意离开。
    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只有在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她才敢发出低低地啜泣声。
    后来她在他的身边躺下来,望着他苍白的侧颜,鼻间又开始泛酸。
    “你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她握紧了他的手,说话的时候,嗓音发颤。
    “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像是自言自语,喃喃着,似乎是在说服自己。
    周双双捧着那只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小银铃,轻轻的说,“你可以救救他吗?”
    她晃了晃那只小银铃,清泠的铃声响起,在这样空荡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除却清泠的声音,银铃再没有丝毫的动静。
    她有些失望,再度看向身旁少年苍白的面容时,眼圈又一次泛红。
    顾景清和涂玉赶来的时候,已是凌晨。
    他们匆匆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就看见了石床上的那一双人影。
    周双双缩成了一团,就躺在顾奚亭的身边,和他之间又隔着几寸的距离,她睡着时,眼尾仍残留着泪痕。
    涂玉一看见他们两个人,一瞬间没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
    后来是涂玉把周双双抱了起来。
    周双双一下子惊醒,朦胧睁眼看见涂玉的脸时,还有点发怔。
    “双双。”涂玉叫了她一声。
    周双双听见她熟悉的声音,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她鼻子一酸,扑在涂玉的怀里,哽咽出声,“妈妈……”
    她一声声地叫涂玉“妈妈”,声音里透着无助与恐慌。
    涂玉泪如雨下,恍惚抬眼,看见顾景清已在运功为顾奚亭治疗,她嘴唇颤了一下,手轻轻地拍打着周双双的肩,“双双不怕,阿亭不会有事的,你别怕啊……妈妈在呢。”
    她一声声地宽慰着周双双,可自己看着顾奚亭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庞时,心也是一阵阵的揪痛。
    郑春云和齐舒他们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这样一幕。
    顾景清盘腿坐在石床上,双手放置在顾奚亭的背部,运功之时,周身气流涌现,淡金色的光芒流转,可他的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神君,如何?”郑春云问道。
    顾景清停下来,将顾奚亭扶着重新躺下,然后他从石床上下来,脸色有些不太好。
    “不太妙。”他忽然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顾奚亭时,神色复杂。
    涂玉一颗心沉了下去,“景清你说什么?”
    “阿玉。”
    顾景清看着她,袖间的手紧握成拳,然后又松开,“我刚刚察觉到,阿亭他胸口的护心花……开始枯萎了。”
    他的嗓音有几分抖,微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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