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妖修而言,只要杀过凡人,就已经背负上了杀孽,身上的气息也不与其他妖修相同,靠着吸取凡人力量而成长的妖修与魔无异,这条忽然摔进结界里来的大蛇身上的血腥气可不是一点点的浓重,荀翊这样还未化成人形的小妖修根本惹不起他。
    吃,吃过人的大蛇?
    周双双那双杏眼里显露出几分惊惧,腿已经有点软了。
    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蛇。
    好,好可怕……
    但随即,她就看见那一片朦胧的烟云之间,渐渐有一抹修长的身影缓步走来。
    她瞳孔微缩,因为害怕而微红的眼眶又湿润了几分。
    少年雪白的衬衫染着殷红的鲜血,踏着漫漫长烟而来,眉眼间犹如浸着寒霜薄雾,下颌绷紧,戾气纵生。
    “顾奚亭……”周双双愣愣地望着他,喃喃了一声。
    顾奚亭抬眼,锐利冰冷的目光在停驻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戾气仿佛消减了几分,似乎有些惊愕。
    她怎么在这儿?
    但在看见她身旁那只瑟瑟发抖的小浣熊时,他轻哼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荀翊给周双双的斗篷可以骗过夜市里来来往往的小妖修,却骗不过眼前这只走无烬魔道的大蛇。
    他几乎是在摔进结界里来的时候就嗅到了生人的气息。
    对于他这种常年依靠食人而补充修为的魔修来说,凡人就是能让他尽快恢复力量的灵丹妙药。
    彼时那条暗青色的大蛇曲起身体,嘶叫了一声,忽然朝周双双张开了血盆大口。
    周双双被铺天盖地的腥臭气息和缭绕而来的黑气熏得睁不开眼睛,她只听见旁边的荀翊忽然大叫了一声。
    当她睁开眼时,就见那个衣衫染血的少年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半透明的长剑,剑身寸寸压下,破开暗色的气流,金光扑散开时,他的剑锋已经深深地刺进了大蛇的身体。
    巨大的嘶叫声传来,疾风忽起,飞沙走石。
    周双双被荀翊拉着,不至于摔倒在地。
    她眼见着他的剑锋划破黑气,金光流转,血气弥漫。
    而他眉眼冷冽,狠戾乍现。
    大蛇还在惨烈地嘶叫,周遭树木摧折,那些小妖修都没见过这样可怕的场面,谁也不敢跑到这儿来,躲得远远的。
    顾奚亭悬在半空中,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指间金光流转,操控着长剑压着黑气弥漫的气流直冲而下,剑锋划下,金光扑散开,旁边的房屋砖墙尽数摧毁。
    齐舒一瘸一拐地赶来时,看见的正是这样一幕。
    他想都不想,直接掐诀,浅色的流光化作细密的绳索,一点点缠紧了那只大蛇。
    适时,顾奚亭手里的长剑飞出,剑锋窜出淡金色的流火,又一次狠狠刺入了大蛇的身体。
    流火在大蛇的身体里寸寸燃烧,蛇头高高扬起,嘶叫声不断。
    下一刻,他的身体就被火焰烧灼出裂缝,鳞片破开,岩浆一般的余烬显现出来,一整条大蛇就在转瞬之间化成了一堆青灰。
    一瞬间,周遭安静下来,连风声都渐渐停息。
    齐舒长长地松松了一口气,抹了一下额角的汗水。
    “亭哥你没事吧?”
    他记着刚刚在外头顾奚亭帮他挡了那么一下,于是他连忙去看顾奚亭。
    腰腹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顾奚亭眉头都没皱一下,“没事。”
    “对不起亭哥……”齐舒愧疚地低下头,心里有点不太好受。
    刚刚要不是他一时大意,就不会连累亭哥刚刚帮他挡那么一下。
    “少说屁话。”顾奚亭懒得听他说这些。
    他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惊魂未定的女孩儿,昏黄的灯影里,他好像看见她那双杏眼里有粼粼的水光。
    这是吓坏了?
    腰腹上的伤口有点深,疼也是真的疼,但这种疼,根本比不上他旧伤发作时的疼痛。
    “天极山这次是派的什么玩意儿过来?现在都还没找到这儿来。”他冷笑了一声,偏头看向旁边的齐舒,“这事儿总要让他们收拾烂摊子,你去带他们过来。”
    这本来是顾奚亭的个人恩怨,他唯一的人类朋友当年,就死在这条蛇的贪婪之下。
    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农夫与蛇”的故事,却是顾奚亭压在心底多年未解的心结。
    当时还年幼的他,没有及时赶到,因此就彻底错过了救他的最好时机。
    这条蛇消失了几年,顾奚亭一直都找不到他的行踪,他当初在蛇身上种下的金印也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前几天,金印才终于有了反应。
    天极山掌管人间秩序,断妖魔生死,比起凋敝的青丘顾氏一脉,天极山显然要好得多。
    于是才有了齐舒将印着金印的玉牌寄送到天极山去,拜托他姑妈探查大蛇踪迹的事情。
    但齐舒的姑妈在查这条蛇时,又牵扯出一些不大简单的事情,再加上那一桩桩人命案,天极山便理所当然的介入其中了。
    这条蛇不足轻重,他背后的魔修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剩下的事情,就看天极山怎么处理了。
    而顾奚亭,已经为了他年少时的那份友情,报了仇。
    他低垂着眼,盯着面前的那一堆青灰,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之间,谁也没有看清他微红的眼眶。
    一阵风吹来,吹散了那一抔青灰,手中的长剑一瞬隐没无形,而他多年郁结于心的心结,终于在此刻,彻底放下。
    “好我马上去!”齐舒没有注意到顾奚亭的异样,转身一瘸一拐地就往结界外走。
    齐舒一走,顿时就剩下顾奚亭,周双双以及那只小浣熊荀翊了。
    荀翊当然认得顾奚亭,他没有想到,顾家的少君竟然这么厉害。
    和他刚刚斩杀大蛇时的狠劲相比,之前和荀翊的前老大猞猁打架时简直就像玩儿似的。
    要是顾奚亭像今天这样不留丝毫余地,那他的前老大那会儿怕是连吐血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嗝屁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荀翊抬眼对上顾奚亭那双冷淡的眸子时,浑身一颤,忍不住往周双双的身后躲一躲。
    周双双看着他被殷红的鲜血浸染的腰腹,她有点着急。
    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小跑到他的面前,看着他腰腹上还在渗血,她有点语无伦次,“你,你还好吗?疼不疼……去医院吧?我……”
    她急得眼眶有点发红。
    顾奚亭瞧着她焦急的模样,嘴角弯了弯,忍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她乌黑柔软的发顶。
    “疼的是我又不是你,哭什么?”他的指腹轻轻地蹭了一下她的眼尾,说话时,嗓音有点哑。
    周双双鼻尖酸涩,眼眶里憋着眼泪。
    “去医院吧……”她伸手,怯怯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去干什么?吓人?”顾奚亭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狐狸尾巴。
    周双双愣了一下,没有注意他的尾巴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那你收起来啊……”她抿了一下嘴唇。
    “怎么收?”他低眼盯着她,忽然笑了一声,嗓音低沉好听。
    “那……我也不知道啊。”
    周双双盯着他毛茸茸的尾巴看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这会儿她眼尾还挂着泪珠,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快收起来,然后去医院呀……”周双双看着他腰腹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有点焦急。
    顾奚亭看她急得不行,他却扯了一下嘴角,“就不。”
    周双双瞪了他一眼。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敢这么瞪他,平时明明是个连看他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小傻子,怎么这会儿胆子就大了?
    但她瞪起人来,却并没有丝毫杀伤力。
    或许是因为刚刚掉了眼泪,那双杏眼里还染着一层浅淡的水光,看起来波光盈盈的,清澈动人。
    站在不远处被忽视个彻底的小浣熊荀翊搓了搓爪子,试探着出声,“要不去我那……”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奚亭一记冰凉的眼神扫视,顿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去你家。”
    顾奚亭不管那只小浣熊,直接抓着周双双的手臂,扯着她往结界外走。
    他转身时,身后的狐狸尾巴转身之间隐没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荀翊站在原地,愣了。
    因为已经是凌晨,街上没有什么人,但车流仍在。
    顾奚亭故意揽着周双双的肩,把身体部分的重量压在她的身上。
    看着她扶着他艰难地往前走的努力模样,他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漆黑的夜空里星子散漫,他忽然仰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是不是很痛?”周双双以为他痛得厉害,就停下脚步,仰着小脸去看他,“要休息一下吗?”
    这会儿的顾奚亭脸色苍白,就连唇色都已经失了血色,他听见她的声音,低眼看她,“休息到我的血都流干?”
    其实他的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
    这是凡人永远不会拥有的强大修复力。
    只是因为那条臭蛇给他那一下的同时也下了蛇毒,所以这个伤口注定不会恢复得太快,但也不至于止不住血。
    “对不起……”周双双连忙扶着他,加快速度往前走。
    走到路边,周双双拿出手机在打车软件上叫了出租车。
    怕司机看到顾奚亭身上的鲜血,周双双又脱下自己的薄外套,遮挡住他的腰腹。
    顾奚亭看着她这一连串细心的动作,心头微动,好像有一支羽毛轻轻挠过,有点麻,又有点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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