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翰林毕竟是读书人, 到了林家,先去见了林氏的兄长林德斌,开门见山地说:“今日我来是要把婉儿带回家。”
    林德斌疑惑道:“这年都没有过完, 婉儿也好好的,怎么这么急接她回家?”
    邹氏也跟着说:“是啊,大过年的,别人来做客,知道我们媳妇回来娘家,林家多丢面子。”
    周翰林道:“何苦说这些假惺惺的话,我婉儿在你们林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婉儿的孩子是怎么掉的,邹氏你心里清楚,这才过了多久,林思贤就弄出一个有孕的通房来,你们这么作践婉儿,她还留在林家做什么!”
    邹氏有些心虚,道:“等通房生了,去母留子,对婉儿没有影响。”
    林德斌清了清嗓子,“唉,周兄,你我两家是至亲,这事就以和为贵。”
    林氏忙说:“是啊,这是婉儿的外祖家,都是至亲,不会伤害婉儿的。”
    林德斌大手一挥,宽宏大量地说:“要不这样吧,你带着婉儿回娘家住几天,等上元节过了,我让思贤去接她回来。”
    周翰林已经下定了决心,道:“不必了,我这就将婉儿再回家,你们林家另择佳妇吧。”
    邹氏拉着儿子,焦急地说:“明儿,快劝劝你爹,你妹妹和离了,哪里还能找到好人家?”
    周明声音硬邦邦地说:“找不到好人家,我养着她,不必娘操心!”
    周婉听到风声,扶着侍女走过来,周翰林看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心中酸涩难当,“婉儿,爹带你回家。”然后对林德斌说:“林兄,你让思贤出一份放妻书吧,今日就把事情了了。”
    林思贤一直默默地站在邹氏身后,他此刻抬起头来,大胆地说:“姑父,我不想与表姐和离。”
    邹氏尖叫道:“对,不和离,我们林家要休妻,当初周婉嫁不出去,是你们周家硬把她塞给我做媳妇,今日你们又想要和离,把我们林家的颜面至于何地?”
    林氏与周氏吵起来,“婉儿与思贤的婚事,是由婉儿舅父与外祖母做主,这可不是硬塞的媳妇,是明媒正娶来的。”
    两人还要继续争辩,一个沉稳的声音道:“住嘴!”
    林老太君拄着拐杖,缓缓地走进来,林德斌扶着母亲坐下。老太君叹了口气,把周婉与林思贤叫过来,问道:“你们愿不愿意和离?”
    周婉道:“对不起,外祖母,我愿意和离。”
    林思贤摇摇头,“我不愿意。”
    老太君道:“思贤,百善孝为先,你母亲不喜婉儿,再强求对谁都不好。婉儿,嫁到林家这一年多,你受苦了,外祖母没有好好照顾你,是外祖母对不起你,今日便成全了你,让你跟着你父亲归家。”
    周婉泪水涟涟,咽哽道:“多谢外祖母。”
    老太君让人拿来笔墨纸砚,让林思贤写放妻书,邹氏想说什么,老太君瞪了她一眼,道:“这事交由我做主,你若是有异议,就不是我的媳妇。”周氏立刻收声。
    林思贤一向都是听长辈话的,很顺从地就写下了和离书,老太君让人取来两人成婚时的庚帖,将周婉的嫁妆清点好,将单子交到周婉手上,叮嘱她:“你的嫁妆一定要自己收着,这以后就是你的防身钱,谁也不能拿走,知道吗?”
    “我知道了,外祖母。”周婉难过地说。
    “不要哭了,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好日子过,乖,跟着你爹回去吧。”
    周明扶着妹妹,周翰林拱手道:“多谢老太君。”
    周家人上了马车,林氏心情差,将火气发在周婉身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现在被休回了娘家,以后嫁的人家只会比林家更差。”
    周明道:“母亲,妹妹是和离,不是被休。”
    “有什么区别,不都是被赶回了娘家,家里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女儿?”林氏骂道。
    周婉本来闭目眼神,听到这句话,睁开眼睛,冷冰冰地说:“我没被林家折磨死,真是让母亲您失望了。”
    林氏举起手,“你这是什么样子,敢对母亲这么说话。”周明将她的手抓住,“您别打妹妹!”
    周翰林的目光在林氏脸上转了一圈,吩咐车夫,“掉头,回林家。”
    周明不解,“父亲,咱们还回林家做什么?”
    周翰林道:“送你母亲回去,我们周家庙小,容不下她这尊大佛。林氏,儿女都是我周家的子孙,既然你不喜,我今日就将你送回林家,之后我会派人将和离书给你送过来。”
    林氏嫁给周翰林快三十年,两人有子有女,还有孙子,林氏不相信周翰林会休了她。到了林家门后,周翰林让她下去,林氏赌气下了马车,马车扬长而去。
    林家人疑心林氏去而复还,林氏心里埋怨周翰林,但却觉得过几日他就会来接自己回家,于是对兄长说:“母亲身子不好,我想要留下来照顾她几日。”
    林德斌无可无不可,邹氏不愿意,但碍于丈夫与婆母,没说什么话。
    ……
    周婉回家后,第二日就过来陆家,陆士仪见她神采奕奕的样子,笑道:“你现在有精神气多了。”
    周婉在榻上坐下来,“离了林家当然是千好万好,我爹对我愧疚的很,我想做什么他都不拦着。”
    陆士仪道:“那就好,我真怕你一回家,就被嫁人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
    还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很多人家担心有个和离的女儿在家被人看笑话,所以会送到乡下去。
    周婉道:“要是我母亲在家的话,说不定还真要把我送到乡下。但她如今在娘家,我父亲写了和离书让人送到林家了。”
    “啊?”陆士仪本以为周翰林就是吓唬吓唬林氏而已,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周婉叹气,“我未嫁时,母亲对我挺好的,可是她始终转不过弯来,我回娘家,她肯定是容不下我的,因此我父亲才出了和离书。”
    “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这几日晚上花灯正盛,多处处逛逛,散散心。”陆士仪劝道。
    周婉倒不忌讳,“有人劝我父亲将我送到外地避避风头再回来,我父亲问过我的意思,让我去扬州姑母家住几日,被我给拒了,我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避开,我偏要在这东京住着。”
    “好,东京离开封县不远,你有空就去探望我,我也不想你去扬州,太远了。”
    两人说了些话,周婉就告辞了。
    周婉走后,陆士仪开始梳妆打扮,戴上珠翠、闹娥、雪柳等精致的小首饰,穿上白色裙子。
    绿梅在一边笑道:“今晚月色好,我看不必提灯,扫街也行的。”
    上元节女子们都出来夜游,人来人往,偶尔头上戴的首饰就容易掉落,到了夜深之后,往往有人能拾到妇人遗落的首饰,称之为“扫街”。
    陆士仪从首饰盒子里拿出一个精巧的玉梅花簪子,插在她头上,笑道:“扫街拾宝,可遇而不可求,上元节一年才得一次,你好好玩。”
    “多谢小姐。”绿梅喜道。
    月亮渐渐升起来时,陆士仪与宋淮出门赏灯游玩,汴河大街两边的商铺酒肆挂满了灯笼,又大又圆,花样比去年多了不少。陆士仪笑道:“我看了这么多年的花灯,年年都有新鲜样子,怎么都不觉得腻,只看着东京城的花灯繁盛,纸醉金迷,就让人觉得这是盛世了。”
    宋淮道:“大梁举国的物质供应东京城,东京若是不富庶,这天下就没有富庶的地方了,世人都说苏杭好,可苏杭却比不上东京的十分之一。”
    “说的也是,若是朝廷迁都到杭州,那杭州就是大梁第一城了!”
    宋淮道:“真迁都了,大梁的气数也快尽了。”
    “哎呀,今日这么好的日子,我怎么说起这不吉利的话来,不过这大梁要变天,跟我这小女子说什么话是没有关系的。走吧,我们去安国桥那里转转。”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57章 (捉虫)
    安国桥是高祖年间建的, 经过了近一百年的日晒雨淋, 桥身斑驳,但仍然很坚固, 过了桥, 就是相国寺,这里热闹非凡,很多人来相国寺祈福。
    陆士仪手提着莲花灯,宋淮揽着她的肩膀,她还是被摩肩接踵的人群踩掉了鞋子。她不以为意, 反而笑道:“哎呀, 我的鞋子被踩掉了!”
    宋淮拉着她到人少一点的地方, 蹲下身替她穿好鞋子,然后说:“这都走了一路了, 不如我们回去吧?”
    陆士仪摇头, “不回去。”
    “家里也挂了不少灯,在家看也是一样的,我担心你被人挤的伤到自己。”
    “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上元节出来玩, 不止是看灯,看游人也很有意思啊,多么热闹。”
    宋淮说不过她, 两人沿着安河慢慢走着,安河两岸的树上挂着灯,有些还写着灯谜, 陆士仪猜中了两个就不再猜了,“要是我都猜完了,后面的人就没得玩了。”
    她与宋淮一人提着一个灯笼,走了不多久,突然间前方有一个年轻的男子正在纠缠一个姑娘,陆士仪定睛一瞧,原来是潘丑儿。
    潘丑儿也看见了她,大声喊道:“陆夫人!”
    陆士仪走过去,那年轻男子不理会,继续纠缠,“丑儿,我家在东京有两家酒楼,四家绸缎铺子,郊外还有一个大田庄,你跟了我,保证让你享福,不用去达官贵人府上陪酒卖唱。”他拉着潘丑儿就要走,宋淮拦住他,年轻男子扬起下巴,道:“丑儿的娘欠了我一百贯钱,怎么,我让她陪我一晚上难道不行吗?”
    潘丑儿无奈道:“你不要纠缠我了,再缓几日,我就还给你。”
    年轻男子笑道:“你挣的钱都给你娘收着了,你能有什么钱,你是歌妓,那些达官贵人们为着家声,也不会纳你进门,不如跟了我算了,不但不用还钱,还能吃香的喝辣的。”
    他扯着潘丑儿的胳膊就走,潘丑儿的小丫头在一边哭哭啼啼。
    宋淮道:“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当街抢人就是不行。”他吩咐新砚,“拿着我的名帖去报到开封少尹。”
    年轻男子盯着他看了一眼,自认晦气,“行,我今日就放过潘丑儿,但她娘欠我的钱还得换,咱们明日见!”说完甩了甩袖子走了。
    潘丑儿墩身行了个礼,道:“今日多谢大人与夫人相助。”
    众人进了一间茶坊,潘丑儿道:“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与小婢出来赏灯,却没想到遇到张公子,唉!”
    宋淮带着新砚去了外间,将地方单独让给陆士仪与潘丑儿,陆士仪笑道:“那日听你唱歌,余音绕梁,直达现在仿佛还在我耳边萦绕不绝。”
    潘丑儿道:“我娘从我会说话起就开始教我唱歌,就靠我唱歌养家,若是唱的不好,那连饭也没得吃。”
    陆士仪问她,“张公子势必还会来纠缠你,你打算怎么办,你娘会还这笔钱吗?”
    潘丑儿摇摇头,“来京城的这一年我挣了一些钱,但我娘出手阔绰,我挣得不够她花,早晚有一天她会把我卖出去,不过即使要卖,我也要找个有权势的人卖了,绝不是张公子这种无权无势的酒囊饭袋。”
    她突然苦笑一声,“不过,我娘若是还不了张公子那一百贯,我大概就要被卖给张公子了,所以求夫人帮帮我,我给夫人唱曲,夫人就当是给我的酬金。”
    她恳求地望着陆士仪,启唇唱起来,“伫倚危楼风细细……”
    “你别唱了,这样唱出来我听着不会好受。我明日让人送钱到你府上,不过我帮得了你一时,帮不了你一世,有些事情终究要你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潘丑儿咬唇,“先过了眼下难关再说吧,陆夫人,这次算我欠你的人情,日后若是有能力,一定报答。”
    潘丑儿带着婢女走远了,青桃说:“小姐,您轻易就许了她一百贯,这钱就这么白花出去了!”
    “我不差这点钱,就帮她一次吧。”
    青桃、新砚,包括宋淮都认为陆士仪不该给这烟花女子钱,但陆士仪偏偏就给了,还让人送了一百五十贯给潘丑儿。
    中元节过完后,陆士仪与宋淮回了开封县,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了,陆士仪收到了父母的信,信上说过来中元节就动身来东京,算算日子,也差不多要到了,她派人日日在码头候着。
    二月初,东京陆家人来报信,说陆大人一行人已经返家。陆士仪得知消息之后,立刻与宋淮两人去了东京。两年未见,陆观与王夫人非常想念女儿,王夫人与陆士仪抱头痛哭,陆观打趣道:“你们要是再哭下去,家里都要给淹了,都别哭了。”
    王夫人擦擦眼泪,道:“你自己还不是一样,知道女儿要来,昨夜都没有睡好。”
    陆观笑道:“好了,我错了,你别说了。子平,你跟我去书房吧。”
    陆士柔替妹妹擦眼泪,整理发髻,陆士仪看着她柔和的面容,道:“都说川蜀之地,水土好,养人,我看二姐比以前更白了,娘也是一样的。”
    王夫人道:“那地方雾多,经常下雨,水多,太阳少,人可不得长得白嫩起来。其实我住的挺不习惯的,多亏了你姐姐陪着我。”
    陆士柔低声道:“多亏了爹娘肯收留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
    “你怎么又说起这样的话来,你与李骥和离的事情,你没有错,是我与你爹对不住你,没有帮你把好关,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就真的伤心了。”王夫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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